他渴望安定,又好像注定漂泊。
他坐在昏暗的楼梯间,久等不到人,编辑着文字问何川舟。
“姐,明天也不会变好的,对吧?
“坏的事情不会自动消失,但是人会饿、会累、会生病。
“所以我一点都不期盼明天。我希望夜更长一点,时间可以更久地停留在今天。”
何川舟看完了,整个世界变得很空。
她好像能听见王熠飞站在黑暗深处,轻声地询问她,未来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只有一点混着迷茫的悲伤。得不到解答,他就耸耸肩,说“那算了吧。”,反正他不明白的事情那么多。
何川舟的情绪被一片混沌所拉扯,她需要努力厘清那些纠缠着的思绪,就听张队问:“王熠飞现在在哪里?”
何川舟说:“我不知道。”
她表现得太过冷静,让张队感到有点不对劲。他靠过来,凝视着何川舟的脸,问:“他失联后你马上就让他爸报警了,是察觉到他有什么异常吗?”
“他把银行卡留给了我,像是在交代后事,所以我觉得担心。”
何川舟说到这里,又有了一丝微弱的实感。她嗓子干得发疼,手跟脚都是轻飘飘的,理智宛如一根纤细的丝扯在她的头顶,操纵着她让她能跟正常的时候一样做出判断。
她说:“发通缉令吧。”
黄哥喉结滚动,听着她似乎无动于衷的语气更觉得担忧。弯腰把手机从她面前拿回来,视线落在一旁她的手指上,发现她的手指跟她平静的外表不同,在剧烈地发颤,而她自己好像浑然未觉。
张队在后面问:“你也觉得他是凶手了?”
“他不可能杀人。”何川舟的固执无法扭正,可她的眼神又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十分清醒的人,“但是我要马上找到他。”
她向两人提供了王熠飞常去的几个地点。张队跟黄哥对视一眼,俱是沉默下来。
做完记录,何川舟站起身,血液上涌的瞬间,视线天旋地转,交替着黑白色的星点。
她用力闭上眼睛,等睁开的时候,张队已经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交握的时候,犹豫地说了句:“我前面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何川舟说:“我知道。我也是警察。”
她转向黄哥说:“我可能需要休息一天,你帮我跟冯局说一声。我现在要回家了,如果明天状态还行,我再回来销假。”
黄哥点了下头,看表情很想问她“没事吧”。
何川舟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转身走出房间。
她全程都表现出令人不安的平静,这种反常的淡漠,反而像是蕴藏着暗流奔涌的悲怆。
张队看着她的背影,讷讷道:“你们何队……一直这样啊?”
“不……”黄哥瞥他一眼,想说“这肯定不正常啊”,又发觉何川舟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她有一套自己的处理系统,能将所有无法解决的情绪问题押后,依靠漫长的时间独自消解。
黄哥抹了把脸,斟酌着道:“于公于私,我都觉得,凶手可能不是王熠飞。”
张队不置可否,只说:“王熠飞肯定去过案发现场,而且跟这个案子有很深的关联。”
第55章 歧路55
何川舟坐到车上, 系好安全带,将钥匙插^进去, 却没马上开车。拿出手机下载软件, 找到王熠飞的账号。
她翻到最早的视频,点击播放。
密闭的空间里,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显得特别清晰。真实得仿佛那个需要人安慰的王熠飞就坐在她面前。
他用镜头拍着面前的电脑跟键盘,腼腆地说:“大家好,我第一次玩这个。网管小哥教我弄的。”
他拍了下室内的画面。手机像素不高,他举得也不稳,镜头摇摇晃晃, 可以看出是间有年头的网吧。
他拎起手边的背包, 这个包同样很有历史, 从他初三起就一直跟着他。
“准备出门画画。”
王熠飞早期靠打零工赚钱。比如快递装卸的临时工, 酒店要开宴会时的后厨服务生。后来才开始画画, 收入不大稳定, 但轻松很多。
今天的运气还算好, 他说从早上8点到晚上5点, 有三个人找他画肖像, 还卖了两张风景画。
中午用4块钱从流动摊位上买了碗糯米饭,天黑前准备回网吧。
路上经过一所大学,他忍不住进去逛了一圈。
教学楼边上有一条蜿蜒清澈的景观溪。
王熠飞站在桥上, 用手敲了敲栏杆,又伸长手臂做出要投喂的姿势。很快有鱼汇集着游过来, 一群群金灿灿地围绕在桥下。
王熠飞对着拍摄, 突兀地说了句:“好羡慕。”
谁也不知道是在羡慕什么。
何川舟正要点击下一个视频, 周拓行的电话拨了过来。
何川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满心满意地抗拒交流,不想说话,于是直接挂断,给他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准备回家了,要开车,不能打电话。
然后她扭动钥匙,将车子开了出去。
这条路她用了比平常更多的专注力,才不至于浑浑噩噩,否则思绪总要飘到九霄云外,试图寻找王熠飞的踪迹。等临近小区前的街道,她瞥见转角那一家煎饼店,提前将车停了下来。
她想起王熠飞来找自己的那天,手里也拿了一个煎饼。
她拿出手机,忍不住又点开王熠飞的账号。
最新的一条视频,就是他站在路边买煎饼。
他指着桌子上那些小料,说:“都要。”
等待煎饼出锅的期间,他又说:“我姐姐吃不完一整个。一般我会让老板从中间分切,然后我们一起吃。”
回到A市,大概是七年的阔别,让他对这个地方有了点信心,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我很喜欢吃煎饼。最好是甜辣酱的,不过我姐姐喜欢吃番茄酱的,所以我也能接受。”
说着他跟老板提醒道:“帮我分切一下。”
老板用两个纸袋装好,将东西递给他,王熠飞礼貌地说:“谢谢。”
可能是声音有点耳熟,对面的摊主抬起头,多问了一句:“王……小飞?是这个名字吗?”
王熠飞一下子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好在老板没说什么伤人的话,只是用手擦了擦围裙,笑说:“你去上学了吗?好久没回来了。你以前都在我这儿买的,不记得了吗?现在我们有店面了。”
王熠飞支吾地说了声:“是吗?”
觉得不大真诚,又补了一句:“真好。恭喜你。”
这话说得对方也挺尴尬的,好在王熠飞拎了袋子就匆匆走了。
何川舟能理解他的恐惧跟窘迫。
她刚上警校时,做梦都会梦见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问,你爸是个杀人犯,你凭什么能当警察?
面对这样的质问,辩解显得徒劳,默认又实在苦闷,只能不知所措,撑着点可怜的自尊逃开。
王熠飞从小到大听到过无数次类似的指责,所遭受的排挤、欺凌、蔑视,伴随了一生。他的名字快要成为他的噩梦。
回到A市,他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何川舟点开评论区,王熠飞自己评论了一句:“吃完了,冷了不大好吃。”
应该是去周拓行家之后,躲在阳台上,一个人吃完的。
何川舟心头刚隐没的疼又一次冒了出来,带着冰天雪地般的酸楚跟寒意。
她如果早点回去,王熠飞就不用在门口干等六个小时。
当初也是她轻描淡写地跟王熠飞说,如果王高瞻出狱,他们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不被打扰的生活。
王熠飞还问她,如果爸爸不是很好的人,自己能不能再回来。何川舟说可以。
现实很不理想。
何川舟下了车,走到摊位前,低着头跟老板说:“都要。”
看着他将面糊倒上去,又补充说:“甜辣酱的。分切。”
老板记性很好,看着她道:“何川舟?是你吗?给小飞买啊?”
何川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她的肢体不大受控制。
“你们到现在还喜欢吃这个啊?”老板对她更热络一点,毕竟平时还能打上照面,“最早是你给小飞买过一次,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都常来。”
何川舟记得。王熠飞第一次到他们家,是何川舟捏着五块钱跑去给他买的煎饼。
她拿过袋子,不想吃,也不想回家。回到车上,调转方向,决定去找王高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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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小面馆的价格定得便宜,饭点会有许多工友赶来用餐,一直到下午两点左右,才总算清闲下来。王高瞻正端着碗面坐在门口吃饭。
何川舟看他忙得满头大汗,吃饭时要用左手按着后腰,显然这里的工作强度对他而言有点太过勉强。
何川舟从他身边走过,询问坐在风扇前的老板:“你们这里的工作包吃住吗?”
老板略带诧异地抬头,说:“包吃,但是我们不招工了。”
何川舟朝后一指:“外面那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啊?上周吧?”老板切姜片的动作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吗?你是谁啊?”
何川舟无视他的问题,面无表情地追问:“上周几号?”
“15号,有人给他介绍的。”老板打量着她,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戒备地说,“不是,你到底是谁啊?最近怎么老有人来找他?他没问题吧?”
“没问题。”何川舟摸出手机道,“如果他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麻烦打这个电话。”
她转过身,正对上王高瞻古井无波的眼神。
何川舟在他对面坐下,见他满身风尘,辛劳疲累,连筷子都快拿不稳,问:“监狱里劳改,没拿工资吗?”
王高瞻低着头,笑容敷衍又苦涩,只能看出皱纹的堆叠,说:“我现在是没儿子的人了,不得攒点钱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