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妈妈还没忙完。
……那他自己走回去吧,反正也记得路的。
年幼的他这么想着,吸了吸鼻子,缓缓迈开脚步。
祁凛至今还记得那条路很长很长,夜很黑,走过一条条昏暗的街道,马路偶尔驶过车辆,四周没有什么人。
大风肆虐地刮着,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痛,很累走不动了,就蹲下来歇一会。
耳朵已经冻得没有感觉了,坚持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看到熟悉的镇子口,想要跑步奔回家时,忽然脚下一滑,重重地倒了下去。
肺部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咳嗽微弱,喘不上气,他试过用力,却怎么也起不来。
雪覆盖了眼睛,眉毛,鼻子。
祁凛张开嘴巴的时候,尝到了很寒冷的风雪的味道。
他难受极了,呼吸困难,捂着胸膛,好容易翻过身,看着夜色那抹皎洁的月亮,渐渐的,连睫毛也沾染了雪花。
天空炸开烟花,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他忽然看到了旋转木马,正闪着五彩缤纷的灯光,在他眼前不停地转啊转,又看到妈妈坐在上面,任凭怎么呼喊,也不转头回应他。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缥缈的银铃声。
又困又累,祁凛抬起眼看去,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站在一盏摇晃的灯球下。
那个小女孩穿着红色小棉袄,嘴里咬着一块糖三角似的面食,一边吃,一边轻快地用脚踢雪玩。
她好像没看到自己,随后在蹦蹦跳跳地走过自己身侧的时候,被他的脚绊倒了。
祁凛见状,用尽力气,指节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
“救、救救我……”声音几乎弱到听不到。
小女孩揉了揉屁股,站起身走过来,用手扒开覆盖的雪,随后看到了他。
她顿时吓了一跳,然后扭头朝不远处敞开的门大声呼救:“姥姥,舅舅,这里有个小孩儿跌倒了!你们快过来啊!”
她忽然凑近了,趴下来听他的心跳,那清脆的铃声于是一次次传入他的耳朵里。
小女孩用手拂开他脸上的雪花。
“你怎么会睡在雪里啊?这里这么冷。”
他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女孩腕骨上戴着一枚银镯,随着她的凑近,他看到上面是细细的,漂亮的纹路,而铃铛声就是从这上面发出来的。
他还听到她说:“你别怕,我姥姥是神医,她肯定能救你的。”
她又轻轻摸摸他的脸,一遍一遍地说:
“你喜欢这个铃铛声吗?我给你听,你千万别睡哦,不要睡,不要闭眼,这是我姥姥说的,不然你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不远处,身在面食店里的大人们听到她的声音,纷纷朝这边走过来,走近了,顿时惊诧一声:“老天爷,这大雪天的,怎么地上倒着个孩子!” 其他人也过来,惊呼: “嘴唇冻得都发紫了……” “我天,这不是孙家的那个小外孙子……
紧接着无数纷乱慌张的声音,混乱嘈杂地传入祁凛的耳朵里。
被抱起来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不是母亲不来接他,是她被人故意拖住了,然后在挣扎的途中,犯了病。
他被那两个图谋财产的舅舅设计,被人为地抛弃了。
在大雪天里倒在地上,在昏过去的最后一刻被人救起,烧了一个礼拜,高烧和肺炎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好在最后终于挨了过去。
——是那个手腕上戴着银铃凤镯的小女孩,给了他新生。
如果再晚一分钟,他可能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一直记得那个镯子的样子,上面有六个银铃铛,有很密的细细的凤纹,被当时那个小女孩戴在右手。
他眸子往下看。
……现在也是。
一模一样。
他紧了紧喉咙,心中破土而出着想要确认的思绪。
友枝看着自己右手的镯子,想到什么,忽然说:“说起这个镯子,真的有一段趣事呢,小时候我妈怕我把它搞丢了,一直不让我戴出去,有一次我偷偷戴上,和姥姥出去买糖三角,还被一个小孩绊了一下呢,摔了个屁股墩,可疼了……”她开玩笑地这么说着。
下一秒手被猛地攥紧,少年紧紧看着她,唇瓣微动,他漂亮的眼尾好像在发红。
他撸起一边袖子,露出另一只纹样素淡的镯子。
“这是美和婆婆送我的。”
友枝惊呼:“这样……”
“友枝。”
忽然被按住肩膀,一抬头,发现祁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泛着激动和火热。
“你在那年被我绊倒,摔了一跤,然后发现了倒在雪地里的我。”
她猛地一愣。
“你跟我说千万不要睡,睡了会醒不过来,你说你姥姥很厉害会救我,你说你镯子的铃铛声很好听,让我多听听。”
少年的声音好像野兽的呜咽,按着她的肩膀,声线甚至在颤抖。
“美和婆婆没有告诉我救我的人是谁,在病好之后我在镇子上找了那个小女孩很久很久,我都没有找到过她,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回来这里了。”
友枝听了,无比震惊地睁大瞳孔,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碎光不断闪动,眼神明亮得惊人。
祁凛炽热地盯着她,启唇,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伸手拯救着那身于黑暗泥潭里,挣扎无望的我。
少年的眼尾红着。
没有比这更让人落泪的事。
十七岁的他,从前一直活在阴沟暗巷,野蛮生长,所见皆是无止尽的黑暗和辱骂。
直到一个桃花眼少女忽然出现,她拉起他的手,向有光的地方,飞速狂奔。
于是终于迎来了他的救赎。
第97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友枝听了顿时一愣, 看着眼前少年颤抖激动的丹凤眼睛,她不可置信地启唇:“……原来几年前,昏倒在雪地里的那个男孩子……是你?”
她原本还以为, 是自己记错了。
“真的太巧了……”友枝这么说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祁凛的发丝,对他露出漂亮的笑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原来我们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真的是很有缘分……”
话音刚落,她忽然被少年攥住了手腕,一把揽入胸膛。
友枝惊呼。
修长的手臂收紧,少年很用力地抱住了她,像是抱住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身体甚至有些颤抖。
“祁凛……?”她试探地开口。
少女的肩膀被抵住,少年埋在她肩处,低着头弓下身,修长宽阔的脊背颤抖着, 似乎压抑着剧烈的激动情绪。
祁凛的脸庞埋在她肩膀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友枝却能感觉到对方情绪的波动。
友枝一愣, 随后迟疑地伸手,轻轻摸了摸祁凛的脊背。
“……祁凛, 都过去了。”
“你能没事,我很高兴。”
少年又把她揽紧了一点,没有说话。
风静静地吹着。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鸣叫。
过了很久, 少年从唇边缓缓溢出一句话, 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和呜咽, :
“……谢谢你。”
——拯救我,照亮我,温暖我,拥抱我。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被人所爱,以为自己一直在被人抛弃着,被一次次丢下。
以为没有人会看到他,没有人关心他。
可是那个几乎把一切希望吞噬的大雪夜,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累倒在地上,没有爬起来的力气,喉咙里渴的要命,剧烈的饥饿感将他吞噬,好冷好饿,好痛苦,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在雪地里。
却有个小小的女孩子,忽然出现,一遍遍地唤醒他,撕开一只热气腾腾的糖三角的尖尖,将温热的红糖液倒进他的嘴巴里,让他活了下去。
于是小小的少年,躺在雪地里,一滴泪顺着他的额角融入雪中。
……他想,原来无尽的黑夜也并不可怕。
当有一束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时,祁凛知道,那温暖的太阳有一天终于眷顾了他。
……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什么多余的人,不是被人人厌恶唾弃辱骂的野种,不是在野地里死了都没人注意的孤魂鬼。
他被人所拯救,即使那时候他们未曾相识,可她依旧愿意付出无私的善意,将他从雪地里救出,一遍遍和他说着话,让他不要就此沉沦。
即使素未谋面,她也在无意间将他从黑暗中一次次拉出。
可惜在这之后他一直沉沦堕落,不肯抬头看向天空,于是黑暗和云层慢慢遮住了他眼前所有希望,一直麻木地行走。
没有前路,没有归途。
而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眼前不再是迷雾一片,不再是黑暗无尽,忽然觉得很温暖,像是大雪夜里身体被冻僵,却被忽然温柔攥住的手,祁凛睁开眼,漫天的白雪映照那个女孩的脸庞,她垂下眼睑,朝他俯身,柔软冰凉的发丝落在他唇上,一股清冷的香气隐隐传来。
于是万物世界在那一瞬间都有了颜色。
祁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
一下一下,蓬勃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