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在这里发呆?”他问。
“哦,接了个电话,”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方嘉远道:“我去你宿舍找你,你的舍友说你去了图书馆,就来这儿了,正想给你打电话问你在几层呢,结果在大门外就看到了你,看,我给你带了吃的!”他说罢,晃着手里的餐盒,露出一个张扬又明媚的笑容。
“你们中国的留学生总是说这里的东西不好吃,喜欢家乡的,今天我妈妈做了饺子,我从家里拿了一些。”
林昭穆挺惊讶的,她知道方嘉远的妈妈是中国人,但着实没想到方嘉远会从家里给她带饺子。
不知为何,心下的茫然突然散去了大半,她笑着道了谢,又说:“替我谢谢你妈妈。”
他们一起坐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吃了饺子,饺子被放在保温锡纸盒里,也没有变凉,方嘉远还很贴心地准备了蘸的醋,这一餐午后的点心林昭穆吃得很满足。
方嘉远说:“你就应该多吃点,太瘦了。”
林昭穆道:“以前没那么瘦,前段时间做过一个手术,瘦了很多。”
方嘉远顺势就问:“什么手术啊,手术之后就要好好休养的呢。”
林昭穆顿住。
这是一个羞于启齿的话题,她做不到像谈论吃饭一样谈论它。先不论大众对于流产是怎样看待的,即使是她自己,都觉得羞愧丢人。
以及,再是自私,依然对于那个生命有止不住的歉疚。
方嘉远敏锐地觉察出她神色有异,忙道:“对不起,我是不是侵犯到你的隐私了?是我没注意,对不起。”
方嘉远打直球追求的意思很明显,尽管在林昭穆拒绝后他说那他们就做好朋友吧,但林昭穆也不是傻子,看得出那只是他迂回的手段。
今天讲到了这个话题,林昭穆突然就觉得,她应该告诉方嘉远。
是一个隐私没有错,可她觉得,隐瞒只会显得自己懦弱。
于是她道:“没关系,就是一个人流手术。”
方嘉远愣了下。
林昭穆心想,果然啊,正常人听到这个总归会带上有色眼镜,她想方嘉远大概会真的终止他的追求,彻底做一个朋友。
她笑了笑,“这确实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对吧?”
方嘉远却说:“我想,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很不容易,很伤心,也很无奈。”
这回换作林昭穆愣在那儿。
到现在,还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
知道你很伤心,知道你很无奈。
陆承则没有说,他只会说,你在拿孩子的生命闹脾气。
俞芷旋也没这样讲,她说我觉得你做了一个正常的决定,做得好。
阳光越来越暖,那点儿冬日的风已经不足以与之抗衡。
方嘉远温和的声音在她的耳侧,伴随着意大利语特有的语调,“这并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你的孩子,你还在念书,我想,在为孩子负责之前,肯定得先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这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没有什么好不光彩的。谁没有一些无奈又不得不做的选择呢?”
林昭穆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都没说话。
“当然,”方嘉远又道,“你的前男友一定是个垃圾。”
林昭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好像从方嘉远的话里听出了非常强烈的憎恶。
她笑了好一会儿,说:“谢谢。”
不过她还是为陆承则说了句话,“垃圾倒好像算不上,他挺负责的,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甚至都没有告诉他,就私自做了手术,为此他很生气,这大概也是我们分手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应该是比较大的原因。”
方嘉远撇撇嘴,眉眼耷拉下来,“你居然还为他说话。”
林昭穆说:“我不想做一个说前任坏话的人。分手么,只要不是涉及到原则,总归两个人都是有问题的。”
方嘉远又笑起来,眸色里仿佛有星光,能跟暖阳比耀眼,“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林昭穆噎住,神情有些僵硬。
她到现在还是没法招架方嘉远如此直接的表达。
但马上方嘉远又找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朋友的喜欢,越来越喜欢你这样的朋友了。”
林昭穆笑起来,笑得很开怀,仿佛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她边笑边说,“你这样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后半句她是用中文说的。
方嘉远连中文交流起来都很蹩脚,更不用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样的俗语。
他根本听不懂这话,茫然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林昭穆却抿着嘴笑说:“我不告诉你。”
之后他们回到图书馆里,林昭穆学习,方嘉远也在学习,只不过方嘉远在学中文。
自从认识林昭穆之后,他学中文都仿佛多了一股劲头,他说他不想让林昭穆嘲笑他的中文。
那句“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也在很认真地查字典。
好歹是有点儿中文基础的,他记下了这话的发音,还真被他查了出来。
查出来之后,他笑得更加开怀。
他们在图书馆待到天黑,一块儿出来时,方嘉远说:“晚上一起吃饭吗?”
林昭穆想到晚上跟舍友有约,正要拒绝,他又道:“算一个约会。”
林昭穆愣了一下。
方嘉远:“你都知道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好感,那就尝试一下吧,反正也只是约会。”
林昭穆知道他口中的约会跟国内的有一些区别,他说的约会就相当于英文里的“date”,没那么正式也没有排他性,只不过林昭穆下意识还是会把它更当一回事。
她想了想,实话说:“今天晚上我跟我舍友有约。”
“那明天?”
林昭穆犹豫片刻后,点了头。
-
夜里,林昭穆躺在床上,跟俞芷旋煲电话粥。
因为时差,俞芷旋刚起床,正在刷牙,一边刷,一边听林昭穆讲话。
听林昭穆说明天跟一位男生有个约会,俞芷旋喷出一口牙膏泡沫,泡沫脏了整个镜子。
“真的?可以啊昭昭!我为我以前说你拧巴而道歉,你哪里拧巴,你简直就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可以可以,离开渣男后就应该这样!来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男生。”
林昭穆轻声叙述着,“M大在读的研究生,在商学院,是一个混血,他妈妈是中国人,我第一次碰到他是在去意大利的飞机上,挺开朗热情的一个人。”
跟陆承则完全是不同的类型。
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提陆承则来煞风景。
虽然还是难免会想到。
俞芷旋比当事人还要激动,“不错不错,混血颜值一般都不会差,有没有照片?给我瞧瞧,这才对嘛,就应该火速向前看。”
“没有照片呢。”林昭穆说,她跟方嘉远之间还一点照片都没有拍过。
“回头记得拍一张我瞧瞧。”
林昭穆原本想说今天陆承则来了电话,好像才知道她出国,但想了想,还是不提了。
不太想提他。
她聊着聊着,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俞芷旋就挂了电话。
俞芷旋上了一整天的课,到了晚上,虽然不是周末,但她没排晚课,吃完饭后没事做,就在宿舍里一边刷朋友圈一边看综艺,在朋友圈里看到周和泰的动态,他正在一个很热闹的party上,俞芷旋在照片里看到了俞谨言,就给俞谨言发了条消息,【哥,有party居然不叫我,没劲】
俞谨言回复得挺快,【蒋惜凡的生日宴,你们两个两看相厌,她不叫你很正常】
俞芷旋连着发了好几个感叹号,【哥,你居然去参加蒋惜凡的生日宴,你哪头的!知道我跟她势不两立你还去!】
【和泰帮她办的,他请我我当然要去】
俞芷旋低低骂了一句,对于周和泰这个表亲的大腿,蒋惜凡倒是抱得紧。
当然,蒋惜凡的生日宴肯定有秦诗语,俞芷旋也在周和泰的朋友圈照片里看到了,同时她看到了陆承则的半个背影,看照片的角度,大概就是跟秦诗语在说话。
俞芷旋冷冷一哼,在心里骂了句渣男。
只是在心里骂还不够,面对自家哥哥,俞芷旋吐槽起来也不会保留,【哥,我看这哪里是给蒋惜凡办的生日宴,我看是给秦诗语跟陆承则拉皮条呢】
俞谨言发来一串省略号。
大概这一串省略号不足以表达他的意思,没过多久,俞谨言还打了个电话过来。
背景音里还是闹哄哄的,不过没有盖住俞谨言的声音,大概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讲话那么难听呢?和泰哪能是这样的人,你这到底是在帮你朋友呢,还是硬给你朋友安绿帽呢?”
俞芷旋冷冷一哼,“什么绿帽,分都分了,哪有绿不绿,周和泰想拉皮条就拉呗,渣男贱女,刚好凑一对!”
俞谨言大概觉得她这话欠妥,语气带了不悦,“怎么说话呢?小姑娘家家,讲话这么难听。”
“我没说错啊。”
俞谨言说:“别人的感情你不要干涉太多,再说了,人家就是吵架,你干嘛非掰成分手,情侣间吵吵不挺正常。”
“呵,”俞芷旋差点笑出来,“谁家的吵架能这么久不联系啊?你想什么呢,就是分手,我们昭昭都有新男友了,分手分得不能再干净。”
俞谨言皱皱眉,“我听和泰说,就是吵架啊,只是吵得有些厉害,昭穆出国了都没跟则哥说一声。”
俞芷旋翻了个白眼,“毛病,出国前就分手了好吗?”
挂了电话后,俞芷旋默默地再次把陆承则吐槽了一通,然后继续看综艺。
那头的party上,俞谨言找到正在美人堆里玩得high的周和泰,说了这事儿。
周和泰也是一愣,“分手?没吧?则哥说就是吵架啊,则哥还挺生气的。”
俞谨言:“小旋说她都有新男友了。”
周和泰瞪大了眼,“不是吧她!”
听说这事儿,周和泰连身边的美女们都顾不上,赶紧去找了陆承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