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询问家属的这会儿功夫,护士已经给患者上好了心电监护,在测量血压和血氧饱和度。
温见琛见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就是腹痛越来越厉害,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随车的120医生告诉温见琛:“来的路上我给她做了两次心电图,心率有点偏快,其他没什么问题,血糖也是正常的。”
温见琛重新给患者做了查体,发现她的肚子有明显的压痛,皮肤有点紧绷,感觉硬硬的,不像正常人的那么柔软。
这绝对不是肠胃炎了,温见琛眉头蹙了起来,这么剧烈的腹痛,是急性肠胃炎已经变成胃肠道穿孔,还是急性胰腺炎、胆囊坏疽穿孔或者阑尾化脓穿孔?
可是下午她做的检查,并没有看到哪里有异常。
温见琛的大脑在迅速分析着病情,患者丈夫在抢救室门外急得团团转,连声催促道:“医生,你给她用一支之前那个止痛药吧?”
“不行,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不能给她用药。”温见琛拒绝了他,然后告诉他,“现在必须做CT了,胸腹部CT扫一遍,肝胆脾胰和结肠、妇科等等全部都能看清楚,确定病因才不耽误治疗。”
他还记得当时他们就是因为要备孕,担心CT辐射太大才不做的,现在想想就后悔,当时就应该态度强硬一点,要求他们做CT,要求他们在医院留观。
可是哪有那么多早知道,他当时要是态度那么强硬,说不定早就发生冲突了。
不过现在……
温见琛心里多少有点不安,好在患者丈夫没有再犹豫,立刻就同意了。
这时患者忍着痛告诉温见琛,除了肚子痛,她还觉得左侧肩膀和左腰部也痛得厉害。
“感觉骨头都在痛……就像被人打断了骨头一样……医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呜呜呜……”
“别胡说,人哪有那么容易死的,你是在医院,那么多医生都会救你的。”虽然病情还没明确,温见琛还是回了她一句,尽量地安她的心。
患者听了什么也没说,哇一声又呕了起来。
其实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只吐出来一点水,估计吃进去的东西早就吐光了。
但温见琛很担心她这样继续下去会把胆汁都给呕出来,更担心剧烈呕吐会造成贲门撕裂出血,那样就更加棘手了。
患者痛得根本无法平躺,只能蜷缩着,这样根本没法做检查,温见琛一面让护士给她打止痛针:“给她推一支间苯三酚和一支颅定痛吧,双管齐下,看能不能快点镇痛。”
一面又给CT室打电话:“你们现在有没有人做检查?我有个急诊腹痛的病人,怀疑是急性胰腺炎或者胃肠道穿孔之类的,痛得厉害,现在要做个急查腹部CT。”
沟通好做检查的事,挂断电话,温见琛让护士给患者抽血,做急查的血淀粉酶和其他常规检查。
患者的血淀粉酶下午的结果是正常的,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被那个正常的指标蒙蔽了,因为即便患者是急性胰腺炎,这个指标也要在两个小时左右才能检测到升高。
一个指标由正常到升高,是需要反应时间的,他忽略了这一点,仅凭当时正常的计数就把急性胰腺炎给排除了,他犯了很多医生都会犯的错误。
温见琛心里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为了安全起见,他带上了抢救盒,亲自送患者去做CT,甚至联系了外科,如果CT做出来是胆囊穿孔或者阑尾穿孔,就要立刻进手术室了。
患者本人这次没有再对做CT这件事表示反对,她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比起保命,备孕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
去CT室之前,温见琛跟患者和她丈夫谈话,说如果是胰腺炎,保守治疗就可以,不是一定要进手术室,但是,“胰腺炎也有轻重之分,轻症一般不会死人,但重症大概会有20%的人熬不过去。”
也就是说死亡率有20%,患者丈夫听明白了,脸色更加难看,“……不管怎么样,医生,求你们帮帮她。”
温见琛点头,叫了学生一起送患者去CT室,平车也没多稳,跑起来有时会抖一下,只要一抖,患者的痛呼声就会加大。
几个人推着平车一句狂奔到CT室,影像科早就有值班医生等在检查室,机器一扫,温见琛还在担心万一不是急性胰腺炎,而是肠系膜动脉栓塞之类的又该怎么办时,片子出来了。
“急性胰腺炎啊。”影像科医生说了句。
温见琛一看,果然可见胰腺弥漫肿大,质地不均匀,他开始在心里疯狂辱骂红烧乳鸽和可乐炸鸡。
红烧乳鸽&可乐&炸鸡: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一个人:)
这时影像科医生又说了句:“有合并少许组织坏死哦,你看这里,不太乐观啊。”
温见琛心里顿时一咯噔。
从CT室回到抢救室,病人突然说想喝水,“我有点口渴。”
温见琛被她搞得都没脾气了,叹口气道:“你是急性胰腺炎,现在什么东西都不能进肚子了,水也不能喝,会刺激消化道加重病情的。”
“办住院手续吧,去消化内科住院治疗,我先给你请个消化科的会诊。”
他刚说完,就被患者丈夫拉到一边,听对方小声问道:“医生,我老婆这……是轻症还是重症啊?”
显然是还记得温见琛之前说的20%的死亡率。
温见琛不想吓他,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她现在这样子,不是重症,那也是中度了,绝对不可能轻症,你们一定要住院配合治疗,千万别再想什么回家的事。”
想起这个他就既生气又后悔,当时就应该把他们给按在留观室不让走的!
这时小刘来告诉他,急查的血淀粉酶结果出来了,支持急性胰腺炎的诊断。
温见琛去给消化内科打电话,“你们科今天哪位值班?”
“谌嘉树谌医生。”
“麻烦叫他听一下电话。”
五分钟后,谌嘉树匆匆赶到急诊,看到了病人,温见琛把病人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将病历夹和化验单一起递过去。
患者的丈夫问:“怎么会突然就得胰腺炎了呢?”
“跟饮食不规律有一定关系,还有人是大量饮酒之后诱发,有的人本身就有胆石症,这都是急性胰腺炎的诱发因素,她最主要的原因是暴饮暴食。”温见琛解释道。
其实他心里有些担心对方会质问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诊断出胰腺炎,还让他们回家了。
但转念一想,他留了心眼了,让他们留观,是患者自己坚持回去的,他也让他们做CT,但他们以备孕为由拒绝了。
只能说都是命。
谌嘉树看完了病人,道:“这情况不轻,但也不算重,还是先保守治疗吧。”
患者这时问道:“要治多久才能好啊?”
“十天半个月是最少的,有的人要一个月,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的胰腺现在有部分坏死组织,炎症太厉害了,慢慢来吧,别着急。”
“住院的时候你可千万要忌口了,一定一定要听医嘱,让你忌口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还吃宵夜,你怎么敢的啊?不痛了不代表好了,可以大吃大喝了。”
谌嘉树说完叹口气,患者和丈夫顿时讷讷,他回科室去准备床位了,温见琛这边给他们办住院和转科手续。
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总算能送去消化科了,但情况却再次变得不妙起来。
先是患者说自己的肚子胀胀的,有点喘不上气,温见琛让护士给她量血压,血压只有9050mmhg了,他顿时喊糟。
急性胰腺炎患者出现血压降低、呼吸急促,基本是多器官功能障碍了,本来只是胰腺的问题,现在可能已经波及到肺部,再继续下去,就是昏迷、休克,甚至死亡。
温见琛调快了输液速度,希望能在短时间内补充血容量,将患者的血压稳住,结果等过床时,护士还是说:“温医生,患者左腰这里有一块瘀斑,是来的时候就有的吗?”
温见琛心里一惊,坏了,胰腺出血了,这下真的是重症胰腺炎了。
说好的送去消化科也暂时不送了,“现在送上去,消化科的人要恨死我们。”
患者这个症状,叫GeryTurner征,极少数重症胰腺炎的患者会出现的明显胰腺出血,血液一层层渗透过肌肉、脂肪和皮肤,形成瘀斑被看到。
提示病情已经相当糟糕。
患者丈夫从温见琛这里了解到这一点后,满脸惊恐和惶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央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她。
而这时的患者,已经叫不醒了,复测血压,只有7045mmhg了,温见琛感觉悬在头上的刀子终于掉下来了。
抢救程序立刻开启,他打电话叫了ICU的值班医生来会诊,再次跟患者家属谈话。
然后交代护士:“DC掉转消化科那条医嘱,现在要转ICU。”
终于在凌晨三点半时,他们将患者送进了ICU。
接下来就要看ICU的同事们了。
生活就是这样操蛋,一切都在变化,你的决定和动作,似乎永远都比不上变化来得快。
温见琛一夜没睡,熬得两眼发红,天亮之后洗了把脸,又继续上班。
裴冬宜一大早起来,神清气爽地出门,今天轮到她去暑托班带孩子了。
暑托班跟平时一样,也是八点之前到园,课程安排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同班的可能不是平时熟悉的同学,老师也每天不同。
因为整个年级一百六十个小朋友,参加暑托班的只有六十个,剩下的同学各有各的安排,或者父母有时间可以带,或者家里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保姆阿姨可以照顾,总之是不需要来暑托班的。
所以暑托班的小朋友们被重新编成两个班级,每个班级有两个老师和一个生活阿姨,因此裴冬宜和同事们才得以在这段时间里做一休三。
“小裴老师早上好,淼淼老师早上好!”原来小二班的小朋友见到今天带班的是裴冬宜和关淼淼,都热情地打招呼,还有人跑过来抱住她,“小裴老师我好想你啊!”
裴冬宜笑眯眯地抱抱小朋友,“宝贝,老师也想你哦。”
其他小朋友见状也纷纷过来打招呼,场面一时间非常热闹。
上午有识物课,裴冬宜用水果模型教孩子们认识各种水果,小朋友们问题超级多,一会儿问:“小裴老师,番石榴为什么叫番石榴,石榴为什么叫石榴呀?”
她还没回答,有个小男生就抢着说:“你真笨,番石榴姓番,石榴姓石呗!人都有姓,果子也有啊!”
提问的小姑娘一脸懵:“……”是这样的吗?
裴冬宜忍着笑,告诉他们:“因为番石榴长得像石榴,但是它原来是生长在南美洲的,漂洋过海来到我们国家落地生根,所以我们就叫它番石榴啊……”
她很费劲地告诉孩子们以前我们都管自己国家以外的地方叫番邦,外来的物种都叫番什么胡什么。
那个说番石榴姓番的小男生听完来劲了,说:“这就跟我妈妈说的一样,她老家以外的地方都是北方!”
裴冬宜:“……”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一会儿孩子又问为什么山竹里面一瓣瓣像蒜头,为什么榴莲那么臭,等等。
裴冬宜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自己肚子里那点存货,还生怕说错了误人子弟。
而留在别墅的纪苓薇他们几个,白天一起出门去逛家居市场去了,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想要的月亮灯,还是两个,一个弯月,一个圆月。
一行人太阳下山了才回到别墅,在门口和下班的裴冬宜碰个正着,几人刚一起把东西都搬进去,温见琛也回来了。
白天安安静静的别墅,霎时间变得热闹起来。
第三十章
三方人马几乎同时回到别墅, 别墅热闹起来,懒了一天的裴鸳鸯也跟着闹腾起来。
它性格粘人,尤其喜欢围着温见琛转, 温见琛去到哪它就跟到哪,等月亮灯在后花园的草坪上安好家, 它就跳到灯上蹲着。
白色的大遮阳伞伞柄是原木色的, 看起来没那么素, 倒是多了两分雅致, 伞下放着白色的桌椅。
裴冬宜站在一旁看着,笑道:“在这里喝下午茶肯定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