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秦妍虽然性子一直不冷不热, 自从大哥钟启宁去世之后,更是很少再参与这些场面上的社交,但钟家人心齐, 向来一致对外,那几年秦妍手把手教了她不少, 这点情分戴文丽一直都念着。
平时该为自己女儿争的要争, 对钟黎这个从小就会讨人喜欢的侄女, 她也是真心疼爱。
这天冯家的宴席, 傅闻深的母亲严棠也在。
傅家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 老爷子有浓厚的军人情结, 定下个规矩, 傅家子孙每一代里都要选一个从军, 报效国家。上一个被选中的便是傅闻深的父亲傅长卫。
原本子随父业,傅闻深的人生早早便已被规划好,然而他大伯傅长定的独子早夭,之后一直无子,傅家只剩他这一棵独苗,从军的事这才作罢。
傅长定的妻子也已去世,如今傅家只有严棠这一位二太太。
丈夫是军区首长,儿子是傅家既定接班人,不管到哪里都是受人敬仰的地位。
钟家和傅家也算是半个亲家,碰上面自然要打个招呼。
早先戴文丽跟严棠其实浅谈过两次,两家刚刚决定结亲时,她们属意的人选都是钟晴。戴文丽替自己女儿筹谋,严棠则是想为儿子选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如今钟家是钟兴宸在掌事。
只不过钟晴上面有个姐姐,论理自然是姐姐为先,钟家二老又事事偏疼钟黎,这么好的联姻对象,自然也是先紧着钟黎来。
上次在蓬莱居两家不欢而散之后,戴文丽有阵子没见过严棠了。
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几人坐在一起看小婴儿,说着孩子的事,聊着聊着难免带到其他的。
年轻一辈里少有像傅闻深如此出类拔萃的,见到严棠少不得关心几句。
“闻深最近在做什么?好久都没见他了。”
严棠坐在沙发中央,捏着一只骨瓷茶杯,她这人不爱笑,总是严肃地端着,细看眉眼之间倒是与傅闻深有两分神似。
“他自然是忙工作。”严棠说,“我也有阵子没见他了。公司事情多,他三不五时要出差,忙起来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
“那也是他能干,像我们家那个,每天也是忙得不见人影,一点正事不干。”程太太提起家里那个混蛋小子就心烦。
“你家那个确实不让人省心,要不你给他找个媳妇管着他得了,你看赵太太她女儿,结婚了就不会一天到晚出去乱跑了。”
赵太太一脸心满意足:“我们星璨最近确实乖多了。”
程太太却不怎么赞同:“宇伍年纪还小,没定性,现在让他结婚,不是祸害人家姑娘么。”
“闻深年纪倒是不小了。对了,前阵子你们两家不是打算订婚吗,怎么又没信了?”有位不太了解内情的太太精准踩到雷区。
这话一出,厅里静了几分。
虽然不知内情,但两家订婚告吹的消息,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
戴文丽笑着缓和僵掉的气氛:“这种事哪能操之过急,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冯太太刚出月子,身体有些虚弱,闻言道:“我倒觉得,闻深跟你们家钟晴更般配些。晴晴从小就成绩优异,知书达理,钟黎那孩子虽然长相好,人也讨人喜欢,就是太张扬了些。”
她跟严棠是闺中密友,几十年的感情,自然对钟黎也是有点意见的。
另有个人从前跟秦妍结过些梁子,说话阴阳怪气:“太漂亮不见得是好事,不安于室,闻深忙于事业,妻子要选贤惠本分的,还是晴晴好。”
这话戴文丽其实不爱听,踩一捧一的,实则一个也没真心夸。
什么叫漂亮就不安于室,还是晴晴好?他们家阿黎娇气归娇气,处事其实很有分寸,晴晴也很漂亮,在学校还是系花,恶心谁呢。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脾气耿直的赵太太直接开怼:“你这话也忒酸了,你家霏霏倒是长得一般,不也半年换了四五个男朋友,安分在哪。”
戴文丽跟上:“也不能这么说,霏霏上次开了眼角,做完削骨之后,脸变小了,比之前好看多了。”
那人脸色顿时有点精彩,不好得罪两人,悻悻闭了嘴。
赵太太又道:“阿黎和晴晴都随了她们妈妈,一个一顶一漂亮,一个教养好又优秀,现在还在Q大读研究生,闻深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我倒觉得这几个孩子都很好。当然,这事还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话题又兜回到这里,严棠淡淡一牵唇角,在众人的目光里道:“既然跟钟家没那个缘分,就不强求了。闻深他现在以事业为重,不急于一时。”
这态度就显得有些高傲和冷淡了,话里话外不想再跟钟家结亲似的。
戴文丽也笑一笑,嘴上附和道:“是啊,现在孩子们结婚都晚,我们阿黎才二十四,晴晴也还没毕业,这事不急。”
从冯家出来时,戴文丽跟赵太太一道,说起这事,赵太太有些看不过眼:“这傅太太还真是眼高于顶,阿黎和晴晴她都看不上,还想给她儿子找个公主?”
戴文丽倒是理解:“之前我们钟家给傅家那么大一个没面,这时候人家拿拿乔也是应该的。你让人家丢了面子,总要给人家还回去。”
另一边,客人们都散了,冯太太跟严棠说:“我以为你看中钟晴,怎么今天听着不打算跟钟家结这门亲了?”
严棠确实觉得这门亲事是钟家高攀了,但两家老爷子定下来的,她也没办法拒绝。
“钟晴还不错,那个钟黎……”严棠神色有些挑剔,想起上次在蓬莱居的事便皱起眉,“她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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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马术俱乐部,钟黎悠哉地躺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看不远处马场上热血疾驰的马术表演。
程宇伍被使唤去给她拿果汁,回来时一脸世界观被颠覆的表情。
钟黎把吸管插进果汁里,慢悠悠地喝了几口,扭头看他:“怎么了,宝贝。”
“舟哥说宛莹姐不是他女朋友,我去……”程宇伍搓了把自己的银毛,怀疑人生中,“我一直以为……”
他提起这个,勾起了钟黎的好奇心。
“许奕舟比我们大三届,怎么认识罗宛莹的。他们两个有什么渊源吗?”
“有啊,”程宇伍是个没心眼的,问什么吐什么,“高中的时候舟哥在学校操场那边喂一只流浪狗,后来发现有个女孩跟他一起在喂,他们用纸条交流了好几个月,一起喂那只狗,还给它生的一窝小狗崽找了领养,舟哥也不知道怎么就上头了,说喜欢人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的,你能信?”
“那个女孩该不会就是罗宛莹吧。”
“对啊。”
钟黎眯了眯眼,看着前面跟赵星璨一起趴在栏杆上冲赛马骑手吹流氓哨的孟迎。
她不记得孟迎家里那两条拉布拉多是什么时候收养的了,但狗今年八岁,算一算时间,差不多就是高中时期。
“既然他那么喜欢罗宛莹,怎么没在一起。”钟黎又问。
“我怎么知道。”程宇伍瞪着两只无知的大眼,“我一直以为是呢。”
一行人在马上玩到下午,傍晚,一起驱车回市里。
马术俱乐部游玩的乐趣,减去傅闻深造成的不开心,总体上,钟黎这两日的心情很愉快。
在路口分别时,赵星璨和孟迎的车跟他们开到并排,挥手再见。
钟黎降下车窗,指了指孟迎:“你有事瞒着我。”
孟迎:“我去,你怎么知道是我把你的舒芙蕾吃光的,是不是赵星璨出卖我的?”
钟黎:?
原来她中午上了个洗手间就消失的舒芙蕾是这样没的。
“你给我等着。”
钟黎将车窗关上前,几滴雨丝从窗缝漏了进来。
下雨了。
这场雨来势迅猛,等他们抵达天阜湾时,已经暴雨如注。
宾利直入地下停车场,专用电梯直通顶层,钟黎一丝雨都没淋着。
这场暴雨十分突然且来势迅猛,泼天雨势在高层更为直观,刚过六点落地窗外便一片阴沉,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低压阴森的乌云之下,其中夹杂着电闪雷鸣。
两人到家后不久,收到吴阿姨的消息。
这两日钟黎和傅闻深出去玩,给了她假期,她回家陪伴家人,原本计划好今天过来的,没想到突然一场大暴雨,主干道上出了一场车祸,她乘坐的车被堵在车流之中,前后左右都被堵得死死的,怕是不能按时过来了。
钟黎让她不用着急赶过来:“雨天路滑很危险,要是离家近就先回去吧,等明天雨停了再过来。不着急的。”
吴阿姨担心来不及给两人做晚餐:“你们晚餐怎么吃?”
“我们会自己解决的,一顿饭而已嘛,你不要太担心啦。”
钟黎信誓旦旦地安抚好她,挂断电话,转头望向刚刚从书房走出来的傅闻深:“老公,我饿了。”
“吴阿姨被堵在路上,过不来了。”她举起自己金贵的右手,柔柔地说,“我的手昨天骑马的时候好像累到了,有点疼呢。”
傅闻深低头回复完手机上工作相关信息,淡淡的嗓音提醒她:“你昨天没碰过缰绳。”
“可是我要用力抓住你的手臂,这样才不会掉下去啊。”她说得理直气壮,之后又换上茶茶的表情和声调:“我都没怎么吃过你煮的饭,这样的暴雨天,要是能吃到心爱的人煮的饭,一定会很幸福的吧。”
傅闻深含义不明地看她一眼。
钟黎接着含情脉脉地说:“不知道我心爱的老公可不可以为我做一顿爱心晚餐呢?”
傅闻深看着她柔情似水的眼睛,片刻,回答:“可以。”
他放下手机,朝厨房走去。
钟黎看着他走进厨房,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洗过手后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心里舒坦多了。
以前用心地为他下厨做一桌子菜,他不吃,跑去见他的白月光,现在想让她为他做饭?没可能。
“心爱的老公。”她又叫了傅闻深一声,趴在沙发背上,温柔似水地望着他:“你可以给我切一点水果吗?”
几分钟后,傅闻深将一碟切好的凤梨与黄桃端过来。
傅闻深在厨房做饭时,钟黎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看着电视。
傅闻深并不经常下厨,但这人大概做任何事都有天赋,能将菜谱上的东西完美复刻下来。
红酒烩牛肉、清蒸鲫鱼,也许是饿了,钟黎食指大动。
两个人吃完晚餐,傅闻深收拾了餐厅。
一直到钟黎洗完澡休息,堵车的吴阿姨依然没有到。
暴雨下到半夜仍未停歇,钟黎在一道惊雷之中醒来。
她没想到这场雨下得这么大,这么久,雨势比起临睡之前丝毫没有减缓,反而好像更加猛烈了几分。
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向玻璃,如高频而持续的暴击鼓点,吵嚷得让人心烦。窗帘紧闭,房间内仍会随着闪电骤然亮起然后暗下去。
夜太深,时不时闪过的白光让一切都变得惨白惨白,穿云裂石般的雷声响彻城市上空,封闭性极好的建筑也不能全部隔绝,声音仿佛就震在她耳畔。
钟黎被吵醒之后很难再入眠,异常清醒的大脑最喜欢在这种时候回忆一些恐怖画面,她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在往上看到的一张恐怖图片。
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半掀起盖头,露出灰白惨烈的一张脸,嘴巴是接近黑色的暗红,两只眼睛如同黑洞,流出两行血泪……
打住!
钟黎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偏偏越遏制,那个画面反而越清晰。
她睁开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刚好一道白光乍然亮起,还未来得及照亮屋子全貌,又迅速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