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她极少有这样和父母一起散步的机会,她张开手闭着眼睛,去感受风落在自己身上的形状,往前跑几步,然后转身,倒着走,她面向父母,充满自信地说:“我一定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月亮在她头顶,却不及她眼中明亮。
在那一刻,江稚鱼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无畏到可以抵御一切困难,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她就是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江爸爸附和她:“那必须的!语数英都考完了,剩下的两门对小鱼来说,都是拿手好戏!”
江爸爸问江稚鱼:“我看其他人家爸爸妈妈明天都买花,要不要我和你妈妈明天也订一束花去接你。”
江稚鱼赶紧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不喜欢花,花那个钱干什么!放不了几天就枯了,还不如送我巧克力呢!”
江爸爸笑呵呵说:“好!那就买巧克力!”
江稚鱼说:“不过,爸爸,明天下午你和妈妈不用来接我了,我明天都考完了,我约了和同学一起出去玩。”
江爸爸也没有多想,问:“是和沈佳雁啊?”
江稚鱼含糊其辞:“嗯嗯。”
江家的家风还是很自由的,江爸爸和江妈妈从不干涉女儿交友以及出去玩,江爸爸大方地拨了一笔资金,说:“够不够?”
江妈妈嘱咐道:“早点回来,不要太迟了,如果晚上吃饭的话,发给位置给爸爸妈妈。”
“好!”江稚鱼一口答应。
2018年6月9号下午四点四十,最后一门化学的收卷铃响起:“请考生停止作答——”
监考老师清点完卷子,宣布考试结束,考生们可以有序离开考场了。
江稚鱼顺着人群往外走,她站在连接两个教学楼之间的长长走廊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终于走到终点的感慨,同时有了一种新的迷茫:高考结束了,她应该干什么呢?
在高考之前,她大部分的人生圈限在这座小城里,她也很少出去旅游,因为父母工作都忙,根本没有机会。
但是……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江稚鱼站在这里等人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些熟人,毕竟B中本部的学生都安排在本校考试,这些同学的脸上大多都洋溢着终于解放了的笑容,不管考得好或者坏,一段旅程终于要落幕了。
沈佳雁在江稚鱼楼上的考场,出来的慢一点,沈佳雁在楼梯口看到了过道上的好友,朝她扑过来:“小鱼!我们一起走吗?”
江稚鱼却有些不好意思,说:“雁雁,你先走吧,我……”她说:“我等我男朋友。”
沈佳雁震惊,同时又饱含深意地打趣她:“我就说吧?什么时候松口的?”
沈佳雁虽说有些微微吃醋,她与小鱼相识十二年,见过彼此最难过的样子,是彼此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
对于沈佳雁来说,她的父母不关心她,小鱼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但沈佳雁还是为好友感到高兴,虽然有一种小鱼被抢走的失落感,但只要小鱼喜欢顾子云……哎……怎么办还是看顾子云不爽。
不过,沈佳雁也不得不承认,顾子云是个难以挑剔的男朋友,除了有些幼稚不太成熟,但是他的眼里只有小鱼,长得也算过得去,没什么心眼,一心一意地对小鱼好。
江稚鱼抿了抿唇,露出属于初恋才有的甜蜜又害羞的微笑,笑而不答话。
沈佳雁说:“好吧好吧,不打扰你了,暑假一定要请我吃饭,让顾子云请!”
“嗯。”
沈佳雁离开之后,江稚鱼又遇到了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是一个极有气质涵养的中年女人,平时对学生也很关心,她脸上挂着笑容,也为这些高考结束的学生感到开心。
她看到江稚鱼,注意到江稚鱼身上穿的裙子,真心实意地夸赞她:“今天很漂亮。”
江稚鱼悄悄红了脸,“谢谢老师。”她今天穿了一件水青色的吊带裙子,外面是一件针织披肩,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型,青春明媚。
陆星言也看到了她,他在走廊另一头,犹豫要不要上去和她打个招呼,她今天穿了一件很漂亮的裙子。
陆星言想,她之前说,高考之前不会考虑恋爱,现在高考结束了,他是否也能奢望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呢?
旁边的张朝华推了他一把,用眼神示意:“去啊——”
就在陆星言鼓起勇气准备上前的时候,他看见江稚鱼突然转身,她突然笑得很灿烂,但是她的笑容不属于他,属于另一个少年。
陆星言看见顾子云从楼梯口出现,然后江稚鱼小跑向他,向他招手:“顾子云!”
他们起初只是并肩走在一起,但不知什么时候,少年的手试探地揽住少女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帮忙拿过少女手上的手提布袋。
张朝华长叹一口气,可惜地摇头,拍了拍陆星言的肩膀:“兄弟,你没机会了。”
陆星言眸光微聚,长长卷卷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低声说:“那也不一定。”
陆星言朝张朝华笑了一下,说:“高考分数出来之前,也说不准。”
张朝华很少见陆星言笑,不知道为什么,张朝华觉得,陆星言还是不笑为妙,看他笑,还挺瘆人的。
而且张朝华也摸不准陆星言这是什么意思,心里冒出了一个骇人的猜测,他打量陆星言一番,又觉得自己心里这个猜测实在离谱。
挖人墙角,好像不太符合陆星言的形象。
但陆星言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的。
顾子云在学习上实在不用心,估计是考不上北航的,但按照他的分数区间推测,选择北京其他学校不是他的最优选。
也就是说,如果顾子云没有到北航的分数线,最好的选择在其他城市,不在北京。
但是江稚鱼早就定下了她的目标:北大;就如同陆星言定下了他的目标:清华。
事实证明,陆星言的预感是对的,顾子云的分数不够北航,最后去了南大。
其实顾子云的分数也是不够南大的,但他有一个高水平艺术团的加分。
而江稚鱼是那一年B市的高考状元,全省第五名,去了北大光华管理学院。
至于陆星言,他的高考分数比江稚鱼低了一分,去了清华建筑系。
但很可惜,江稚鱼和顾子云没有分手,他们甚至没有因为高考志愿发生分歧,江稚鱼坚定不移地让顾子云选择他的最优选,顾子云倒是恋爱脑上头,想要去北京,不过江稚鱼跟他说,要是他这样做,那他们就分手。
顾子云犹豫了,他一向对江稚鱼言听计从,但他实在想和她离得近一点,又怕真这么做了江稚鱼生气,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顾爸爸和顾妈妈不知道从哪儿看出了些端倪,悄悄把顾子云的志愿给改了,等顾子云发现的时候,事已成定局。
不过江稚鱼以为是顾子云想开了,还很是欣慰,表扬了一下男朋友。
顾子云很心虚地接受了表扬。
于是江稚鱼和顾子云开始了他们长达三年的异地恋。
作者有话说:
顾爸爸和顾妈妈是从哪儿听到的风声,发现的端倪呢~
第41章
如果我们再次相逢, 我们该如何致意,以微笑,还是沉默?
——题记
江稚鱼大四的时候保研本校, 研究生毕业后通过校招, 进入了上海的一家大型券商公司的房地产行业组。
今年是2025年,江稚鱼工作的第三年, 在连续熬了六个通宵后,第七天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她觉得胸口隐隐发痛, 心脏也跳得极快。
当时她也没当回事, 在过去的大半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项目中, 一周工作时间120h+, 没有任何私人活动。
如今正到了最后关头,如果顺利的话,她能拿到一份不错的bonus。
所以江稚鱼站起来,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继续回到电脑面前工作。
大约是凌晨四五点那会儿吧,江稚鱼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个字, 合上电脑, 伸手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脖子, 敲了敲自己已经发麻的小腿, 正准备去床上躺一会儿的时候。
“怦——”
她刚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那一刻眼前是一片白光, 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那一刻江稚鱼很快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确认了一下自己买的保险受益人都写的爸妈, 脑子里充满了杂七杂八的念头:她爸爸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千万不能出事啊!
那一瞬间很漫长但也很快,江稚鱼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感到手臂一阵刺痛,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坐到床边,开始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表:4:45分。
江稚鱼记得她关上电脑的时候是4:39分,但是她对于这短暂的六分钟没有任何印象,她用手撑着脑袋,坐在床上,轻轻地叹气,她的心脏不受自己控制地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江稚鱼一转头,看见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几个已经有些干巴巴的橘子,她伸出手,低着头,慢慢地剥橘子皮,有点干了,一点水分都没有。
她放空脑袋,坐在那里慢慢吃橘子,现在还没有到橘子真正上市的季节,这几个青橘子吃起来又酸又涩,她超过8h没有吃东西的胃很显然不能承受这种酸涩,酸得眼泪像成串的珠子从她的眼眶里掉下来。
江稚鱼突然就很难受,有时候情绪的倾塌就在一瞬间,就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她的室友在隔壁睡觉,她并不想打扰她,在这个快节奏生活的大都市里,每个人都需要独自消化自己的不如意和负面情绪。
就像蚌壳含沙,这些挫折和负面情绪是棱角锋利的沙砾,等到我们终于学会处理情绪而不让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也成了行业里饭桌上别人口里的前辈,就可以衣着靓丽地,云淡风轻地提起,自己也曾有过崩溃的情绪,付之一笑。
江稚鱼以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18年的那个夏天,她意气风发,她是当年的高考状元,进入国内顶级高校学习,她怀揣着可以战胜一切的勇气去开拓新的世界。
然后她发现,离开B市,一切只是开始。
高中的学生们,总觉得高考是一个结束,因为在从前18年的人生里,他们只有高考一个目标。
但事实上,高考是最后一层象牙塔,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回去。
江稚鱼平静了一下情绪,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然后站起来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把身份证和医保卡都放了进去。
因为刚才的意外,江稚鱼最后求生的念头占了上风,决定还是打车去医院。
她没忘了换一身得体的衣裳,把头发梳顺,扎了一个高马尾,她没有化妆,但是涂了一个日常的口红,这是一个都市打工人最后的倔强,无论何时,都要光鲜亮丽,职业道德不能丢。
只是在摸黑去客厅的时候,撞上了茶几,惊动了一墙之隔的室友。
顺便说一句,江稚鱼现在的室友是沈佳雁。沈佳雁大学读的是上海财经大学,不过她毕业后没有继续读研,而是考了上海税务员的公务员。
后来江稚鱼来上海工作,两个好朋友就在一起合租了。
沈佳雁听见动静,批了衣服出来,知道好友最近为了一个项目一直在加班熬夜,见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沈佳雁心疼地骂:“你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能活到多少岁?转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沈佳雁把她从茶几旁的地毯上扶起来:“走,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医生怎么数落你!”
江稚鱼惨白着一张脸,抚着胸口,仍有心情和沈佳雁说笑:“我下次不敢了……”
出租车上,沈佳雁还想说她几句,可看她虚弱地倒在自己的肩膀上,又不忍心苛责她了。
沈佳雁伸手摸了一下江稚鱼的脑袋:“你发烧了?”
江稚鱼调整了一个姿势靠在沈佳雁的肩膀上,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是吗?我好像也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
去了医院,急诊医生让江稚鱼先去抽个血,查出来谷草转氨酶和磷酸肌酸激酶升高,医生说可能是病毒性心肌炎,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江稚鱼还没慌,旁边的沈佳雁吓坏了,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这个……要是心肌炎的话,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