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商宇扯过她的袖口,拉近自然摊开的掌心,刷卡似的将别在中指和无名指的缝隙。
“拿着。”
元灿霓如坐针毡,收拢五指,握住陌生的卡片。
“我只要25万。”
商宇将文件袋别回去,默然靠进椅背,舒适而自在。
“你有笔和纸吗?”元灿霓开口,“我给你写欠条,像上次说的,每个月还五千,年底还两万,大概三年还完……嗯,还不够30岁。”
商宇扭头,下颌线绷紧,面容冷静,修长的五指似要攀住岩石,使劲压了压扶手箱。
“还完你想干什么?”
她双目怔怔,离婚二字涌到唇边,复又咽下。
口吻干巴巴,“存钱买套小房子,万一吵架离家出走还能有个去处。”
心底盘桓的是,万一离婚还不至于无家可归。
商宇生硬道:“婚后共同财产,不用你还。”
暂没领证,又无婚礼,元灿霓的“有伴”感稀薄,这一刻被他开头的两个字强调,终于获得一点实感。
商宇又补充:“就当换个清净,省得以后天天被催婚。”
元灿霓暗忖,她可不清净,以后说不定还要催生,催完一胎催二胎,催完女宝催男宝。
“你等我一会,”元灿霓推开门,“十分钟,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我上楼一下。”
“……”
跑得比兔子还快,商宇大概再也追不上她,每次都是欠身想留人,但发丝没落下一根。
片刻后,元灿霓握着一卷纸筒坐回来,座椅暖和如温泉,驱走奔波的寒凉,她暗暗缓了一口气。
“给。”
纸筒递过去。
商宇展开。
正儿八经的手写欠条,手印周全地捺上。
“瞎折腾。”
纸筒跳回她的膝头,废纸似的。
元灿霓捉住,帮他别到文件袋的旁边,“商宇哥哥,我能不能要25万的、现金?”
商宇一顿,旋即手指轻快跳舞,谑笑道:“想砸元进凯脸上?”
元灿霓摸摸鼻尖,“哪有那么粗鲁……就是想要一点转账没法体会的实感。”
商宇往扶手箱最后轻击,双腿无法动弹,十指成为他最后灵活的快乐。
“行,我帮你准备,你跟他下午约个时间。”
欠债清零的假象几乎冲没她的理智,元灿霓捡回一丝镇定:“下午就可以吗?好像柜台取现每日有上限?是不是还要提前一天预约?”
商宇嗤一声,“我只有一个银行的卡吗?”
“哦……”
反而是她,只有一张工资卡,信用卡都没有办。
元进凯满口答应,大概想看她刷什么花招。
商宇带元灿霓去了几个银行,鞋不沾地,一切让文叔代劳。
“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商宇把她送到元生忠的别墅门口,毕竟是她的家事,顶着外人身份不宜掺和。
元灿霓点点头,抱狗一样抱着六七斤重的皮箱。
“哥……谢谢你。”
商宇陪跑大半天,眼皮渐重,起了个提神话头:“怎么谢?”
然而,回答更为催眠。
“努力工作,早日还钱。”
元灿霓情不自禁攥紧小拳头,表情坚韧,跟高三誓师大会似的。
“……”
哈欠差点撑破他的表情,商宇挥挥手,示意快去快回。
看着护包如犊的身影消失在别墅大门,他寻到一个提神小活动。
欠身抽出那卷欠条,看也不看,一条一条撕开,纸屑飞舞,优美的双手成了纸张粉碎机。
除了元家婆媳,三代男人均在现场,一如当初借钱的场面。
元进凯压抑不住探究,先发制人:“你哪来的钱?”
“不偷不抢,”元灿霓弯腰将皮箱搁桌上,开箱让他们验货,“数不过来我可以回去搬一台验钞机。”
回的是何处,在场人心知肚明。
元进凯的淡影晃来,手指眼看触及纸币,皮箱一退一扣,盖子合上,恢复如初。
“欠条。”元灿霓义正辞严护牢。
元传捷虚拦住元进凯,斥责中含着严父威望,“瞧你这样,准备嫁人就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了吗?什么欠条不欠条,从来没有这东西。”
父亲的潜台词,这笔账竟然是要不了了之?
元进凯大惊失色,25万虽然干不成大事,还是足够让他在声色场合小小出一阵风头,天知道他已经“隐形逃单”太多回,再蹭别人的东风,富二代的标签可要褪色。
“是吗,”元灿霓护箱姿态过于紧绷,多少滑稽,但比当初借钱的狼狈不知舒畅几倍,“我想要交学费那会你可没这么说,刚工作每个月给弟弟打钱,也不见他拒收。”
元传捷浸淫商场多年,对付这种初出社会的小女孩游刃有余。
“你当初一开口就要25万,出去打听一下,国内哪所大学研究生学费要这个天文数字,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开,能说给就给吗。跟你说打欠条,是让你体会一下压力,意识到家里挣钱不易,不能大手大脚。至于弟弟没拒收,这更不是事,他帮你存着,防止你乱花钱,有些人家的姐姐还要包揽弟弟的学杂费,你比她们轻松多了。这点钱,还怕等你结婚那天,不会当红包给回去吗?”
父亲这座大山凝聚权威,一时无法攻破,便只能寻找其他薄弱点。
先前得商宇指导,元灿霓让元进凯拍过欠条的照片,确认是当年那一张。
而元进凯盯着皮箱如狼似虎的眼神,明明白白泄底他的抉择。
“我要的东西你带了吗?”元灿霓的目光直白地射向他。
元进凯如提线木偶,手掌插进外套口袋,掏出一张对折两次的纸展开——
倏然一只手顺走了纸张。
A4纸面积是100块的好几倍,元灿霓当年既能夺回,如今更不在话下。
只是,对方没像当年还击。
25万像个6斤秤砣,压制元进凯的嚣张。
“爸爸,借个火。”
没等人反应,元灿霓俯身捞过茶几上一支待客用的打火机,嚓地点燃纸张的一角。
“你干什么!”元生忠以杖敲地,腐朽的声音像灰烬般脆弱。
火舌迅速舔舐纸张,灰烟扑眼,元灿霓皱了皱眉头,小径雀斑也愤怒堆挤到一起。
然后,手一松,所剩无几的纸张飘落大理石茶几,熏黑了一小块。
她将皮箱搁置灰烬旁,木着一张脸,声线冰冷:“25万我放这里,你们当欠的钱也好,彩礼也好,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们一分一毫。”
不待三人反应,元灿霓扭身离开不甚熟悉的客厅,像以往每次一样带着一股茫然。
如今又多了几分不真实的轻盈。
她情不自禁张臂,间隔式跳过一溜花园板砖,宛如独独踩在钢琴的黑键上。
大门外,燕尾服绅士般的迈巴赫依旧泊在路边,车窗降下,人影隐约。
小草扛了太久的重压,搬开石板砖那一刻,身子稍有舒展,身形依旧扭曲。
元灿霓竟然满面带笑,跑向她的新债主。
第13章
送走元灿霓,商宇回到家中,鲜为人知的狼狈才真正开始。
奔波一天,在桂明珊的帮助下,他将自己挪到床上,套上空气波治疗仪,挨着床头闭眼小憩。
可惜生物钟已过,睡意寥寥,只能强撑着搭起iPad,看一点工作资料。
桂明珊心疼道:“还是休息一会吧,好歹也是周末。”
蹙眉似能打起精神,商宇一直这般严肃,“就是周末才有点干正经事的时间。”
桂明珊便在旁盯一下仪器,以前照看缠绵病榻的女儿,如今又到儿子,她的娴熟与细致中渗透着十几年的辛苦。
隔了一会,商宇倏然放下iPad,唤了母亲一声。
“妈,我想住院前把证领了,要尽快确定彩礼之类的细节,明天想你们陪去一趟元家。”
罕见的积极昭示希望与幸福,桂明珊哪会说一个不字。
她的人生大起大落,从怀上龙凤胎的惊喜,到儿女卓群的骄傲,再到女儿夭折、儿子截瘫的重击,这一路幸得知心人风雨相伴,自是明白人心比华饰更为珍贵。
“如果可以,年前把婚礼也办好,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
商宇面色骤然凝固,像在对抗治疗仪的不适。
可双腿感觉明明并不强烈。
“我不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