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许盼夏还没有这种念头。
那时候的她,纵使也有青春期的苦恼,但她还有妈妈,还有许颜替她顶着。那时候许盼夏毫无戒备心,就算和叶迦澜的房间只隔着一扇棉帘,她也不会乱想。
家中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兄妹,不会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连叶迦澜也是这样。
许盼夏感觉似乎只有自己是思想糟糕的那一个。
她反省自己是否过于“坏”,坏到会产生违背道德的念头;她下定决心自己绝对不会再去多想叶迦澜,一心一意地把对方当好哥哥,就像她小时候许愿的那样,让妈妈给她生个好好的哥哥,会给她好吃的,和她聊天,俩人一起玩……
遗憾拦不住花开。
同叶迦澜在老家里住一起的时候,隔着棉帘,许盼夏每天都要洗睡衣,担心叶迦澜突然进来会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她睡觉前会用梳子把头发梳得干干净净,被子收拾得妥妥帖帖,就连鞋子也摆放整齐,还用佛手柑悄悄熏一熏房间……
叶迦澜是很守规矩的人,他再没有进入妹妹的房间。
许盼夏苦恼,叶迦澜不来,她明白对方对自己毫无他意;他若是进来,她又会觉得叶迦澜心思不正,不是她所设想中的好哥哥……
这种少女的苦恼,在过年前一天,被更大的苦恼所覆盖。
——同学和她聊天,无意间提到,对方在咖啡厅见到了许盼夏的妈妈。
“……你回老家没和你妈妈一块儿吗?”同学惊讶,“我下午还见到阿姨了呢,她穿得挺漂亮的,我还拍了照片呢,想发给你……”
照片传到许盼夏手机上,她点开看。
没认错,就是美丽的许颜女士。
对面是许盼夏上次见到的那个男人。
许盼夏心思纷乱地和同学匆匆说了再见,给妈妈打,许颜女士声音爽朗,毫无异样:“我还在杭州呢,等过了年,初五吧,初五我就能回家了……”
许盼夏说:“好。妈妈,我看天气预报,这几天杭州降温,您注意身体。”
通话结束。
许盼夏想不通妈妈为什么骗她。
她把那个男人照片放大,翻来覆去地看,看不出什么。许盼夏承认这个男的看起来比叶光晨年轻,细看眉眼也比叶光晨好看……但这什么都说明不了,这不是出轨的理由。
有了这么一件事,许盼夏连年也过不好了,她闷闷不乐,下午和奶奶、叶迦澜一块儿包饺子,恰好叶迦澜的堂哥叶明超上门,奶奶摘了围裙过去,只剩他们俩继续包。
叶明超长了一个大高个,肤色不白,有些近小麦色,长相挺周正的,是大部分老人喜欢的那种长相。他比叶迦澜大一岁,正在读高三,不太爱说话,站在自己妈面前,不住地扭脸看许盼夏。
他的爷爷和叶迦澜的爷爷是亲兄弟,算下来,他爹是叶光晨的堂兄,再往下,自然而然的,叶明超也就是叶迦澜的堂兄。
其实许盼夏已经快要脸盲了,这边的堂兄太多,她也分不清谁是谁,反正天天跟着叶迦澜,他叫什么,自己就跟着叫什么。不过这个堂兄给她的印象是沉默,还有他那个截然相反的妈妈,嗓门很大很亮,俩人拜年时拎着一箱子奶,离开的时候拎了一袋子奶奶种的蒜、一袋子地瓜、一袋子白菜、一罐子腌黄瓜、一筐自己养的土鸡蛋、一只鸡。
还有——
“今天没杀鸭子啊?”大娘可惜地探头看看,“我看你们这鸭子差不多了,能吃了。我听说这自己养的鸭子好,炖汤最好,补脑子!上高中的孩子就是得多补补,这部,我家超超马上就高考了……”
奶奶说了什么,屋子里听不清楚。
“哎呀,我知道,婶子,您看看您,这多不好意思啊,”大娘说,“我们这搬到城里去了,平时也不方便回来,一年也就来这么一回。你也知道孩子他奶奶,唉,不说了,还是婶子您好……”
……
其脸皮之厚,扫荡能力之强,以一奶拨万物的能力,令许盼夏叹为观止。
最后一块儿送一送,堂兄叶明超或许察觉到许盼夏的视线,他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拉着自己妈的衣服:“妈,回去了回去了。”
大娘急了:“咋?等会儿,你二奶奶去给你盛她晒的地瓜干了,你不是说二奶奶晒的地瓜干最好吃了吗?这个在外面买不到。”
奶奶笑呵呵地拎着塑料袋递到叶明超手里,他还推拒,不住地扭脸看许盼夏。叶迦澜不动声色,将许盼夏拉到自己身后,挡住她。
叶迦澜说:“哥,你拿着吧,你一年也就来这一次,奶奶疼你。”
奶奶也笑呵呵:“对对对,拿着,这东西不值钱。”
叶明超还不接,大娘接过:“是啊,你看你二奶奶多疼你……你也听听,迦澜都说了,让你拿你就拿着。”
许盼夏个头小,被叶迦澜这么一挡,完全看不到前面的礼物三对一推拉赛。她低头,看到叶迦澜拉住自己的手,不免又有些脸红,明明没有丝毫肢体接触,她却觉得两人在大庭广众下有了一场亲密无间的拥抱。
——像偷情。
这个比喻把许盼夏自己都吓了一跳。
事实上,两个人第一次长时间、亲密无间的牵手,还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
大年三十,年夜饭吃得早,六点半就吃完了。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家里面摆了拍桌,打算自己家人聚在一块儿打打纸牌、聊聊天,磕嗑瓜子。山东人打纸牌,首选的绝不是斗地主,而是保皇和够级。这两个游戏一样,都需要好几副牌。爷爷家里的纸牌久无人打,数了数,有两副缺了牌,于是让许盼夏和叶迦澜一块儿出去买牌。
这俩人辈份最小,在山东,让孩子跑腿是传统。
这个时候还营业的店不多了,快走完整个镇上一半的商店,终于在一家私人店铺里买到两副牌,街上道路旁堆着淡淡的、混着泥土的雪,踩上去像踩在未成行的水果炒冰沙上,有着奇怪的爽感。许盼夏穿着厚厚雪地靴,在上面一路踩过去,踩得雪和水混合发出清凉的声音,身后跟着叶迦澜,提醒她:“小心滑。”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火药味道,那是家家户户燃放炮仗留下的味道。路上还能看几个调皮的孩子,玩一种叫做“擦炮”的东西,中性笔笔芯粗细,4、5cm长,不用火点燃,重重投掷出去,砸到东西上就会自动“爆炸”,发出响声。
许盼夏第一次见这东西,目睹一个擦炮落在脚边爆炸后,她被吓得叫了一声,立刻听到周围那些孩子哈哈哈大笑。
她惊魂未定,叶迦澜拉住她的手,往自己面前拉。
许盼夏踉跄着过去,一头撞到他胸膛,与此同时,听见身后传来响亮的擦炮声。
叶迦澜拉着她的手,对那几个小孩:“再扔,我拧断你们头见你们爹妈。”
他个子高,严肃起来时压低声音真的吓人。现在天早就黑了,阴沉沉的,看不清脸,几个小孩被他吓住了,尖叫起来,哇哇大哭地往家跑。
叶迦澜却没松手,他仍拉着许盼夏的手,解释:“这边留守儿童多,大部分都是爸爸妈妈在外打工,孩子丢给老人照顾……老人都把他们宠坏了。”
许盼夏摇摇头,惊魂未定:“其实也没事,就是声音挺吓人的。”
叶迦澜不说话,握着她的手,在零星路灯下的春节夜晚往前走。镇上的基础设施肯定比不过城市,就连路灯也淳朴地暗了许多,遮不住星星的光辉。他们俩在黑暗中牵手走了半小时,两人都出了不少汗,许盼夏又紧张又羞愧,她都分不清交融的是她的汗还是对方的。寒冬腊月,俩人都冒着热气,血里也滚着烫。
直到遥遥看见家门,许盼夏松开手,往外抽——
叶迦澜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捏得她骨头痛。
“还有一段呢,”叶迦澜说,“这边路滑,我牵你过去。”
“再借我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看情况,十万字肯定是完结不了了。
我努力在十五万字内写完呜呜呜呜
又一次估计失败(躺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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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许盼夏(十五)
交握的手在走到红彤彤灯笼下时分开。
许盼夏先放开手。
空气中是鞭炮燃烧后的淡淡火硝味道。
镇上如今大部分还都是自建房,和南方不同,山东乡镇的传统民居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和更广为人知的北京四合院有些相似,影壁,花坛,东西厢房,都不缺。只是近些年渐渐演变,盖两层、三层、四层的也不少,不过爷爷家房子还是传统的样子。山东东西大,人也喜欢大的东西,门楼要高,要用黄色或朱红的琉璃瓦,要用彩绘的山水人家琉璃砖,除了福字、祥云纹样的光面瓷砖外,还用了嵌着字的黑色凹字瓷砖,上联“门迎四海千重福”,下联“户纳乾坤万里财”,横批“家和万事兴”。
两个红灯笼映照着琉璃瓦和“家和万事兴”五个大字,往刻痕处映照着红彤彤的喜色,房子前两个衔着石球的石狮子安静地守着,许盼夏先进门,踏着炮仗屑,恍惚间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晚上大家一块儿打纸牌,许盼夏不会玩,她只会打一个斗地主,完全不懂“够级”和“保皇”的玩法。南方人打麻将的多些,但在爷爷家这里,一屋子人凑不出一桌会打麻将的,只能暂且搁置。叶迦澜不厌其烦地教着许盼夏玩保皇,它的规则和斗地主有些类似,也是除大小王外,2最大,3最小,也是“步步高”,下家的牌点数必须高于上家……
看完热热闹闹的春节联欢晚会,老人熬不住了,先去睡。初一要早起,4点钟就要起床煮饺子吃饺子、拜年,年轻人要依次向辈分高的人拜,而辈分高的人则在家中等着年轻人来。过年时候可以守岁,许盼夏觉得新奇,要和叶迦澜一块儿守,叶光晨也不是年轻人了,嘱托完两人后就去二楼卧室休息。
过年时候要将家里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照得到处亮亮堂堂。等俩人独处的时候,许盼夏感觉这光亮好像将她糟糕的想法也映照得无所遁形了。春节联欢晚会结束后,叶迦澜研究着家里那个有些年头、标注着EVD的机器,从一摞厚厚的戏剧、学习资料、结婚录像碟片中翻出一张刻着10部电影的碟片,吹了吹灰,许盼夏惊住了:“这还能放吗?”
叶迦澜说:“试试看,应该没问题。”
很久没人用了,机器也落了灰尘。许盼夏自告奋勇,帮忙用卫生纸擦了机器上落的灰尘,叶迦澜同样用打湿的纸巾蘸走碟片上的灰尘,看得许盼夏目瞪口呆。
他甚至还能找到那些各种颜色的线,仔细辨认电视和机器的接口,一一插进去。
机器还能正常启动,甚至还放着一张碟,叶迦澜把擦干净的碟片放进去,轻轻一推——
在停顿几秒后,原本发黑的屏幕骤然亮起,画面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流畅地播放起第一个电影,是《画皮》,画质倒还算清晰,不过许盼夏胆子小,当小唯剥开自己的美人皮时,她尖叫一声,不去看那些蠕动的虫子,害怕地转过身。
叶迦澜没笑话她,反倒是不着痕迹地往她身边贴靠。
选择刻录盗版碟片的人显然是有一定筛选,播放完《画皮》,就是《卧虎藏龙》,前半截,许盼夏看得津津有味,但当看见荒凉山洞里,玉娇龙和小虎滚作一团干柴烈火时,她的脸蹭地一下红了,不自然垂下头——
她看到叶迦澜的腿朝着她的方向倾了倾。
浅灰色的运动裤,白色的冬季家居鞋,干净到如照得她心惶惶的灯光。
她脸烧得厉害,或许也烧出幻觉。
凌晨两点是个槛,过了两点,没熬过夜的许盼夏便开始眼皮打架。她想去睡,但一想到等四点钟又要起床吃饺子,便觉得这两小时的睡眠不如不要。她努力坐正身体,想要安静地、贪心地独享和叶迦澜的这段时间,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地垂下眼皮,垂下,再垂……
叶迦澜给出建议:“你要真不想睡,就躺沙发眯一会儿。”
许盼夏困倦:“也行。”
她真的困了,刚脱了鞋倒在沙发上,就闭上眼睛。沙发末端就是暖气片,并不觉得冷,但朦胧中,仍感觉叶迦澜抱了被子给她。
然后许盼夏做了奇怪的梦。
她梦到叶迦澜坐在沙发上,触碰着她的头发;梦到身下不再是沙发,而是刚才看过电影里那个荒凉的山洞,梦见天为被地做床,她衣衫褴褛,和叶迦澜在黑暗中相拥,不停翻滚、翻滚……
梦醒于奶奶和叶迦澜的小声谈话。
外面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隔远了,有种不近距离的虚假感,听着好像还在梦里。
许盼夏自沙发上坐起,呆呆看两人。
按照习俗,下饺子前要放鞭炮,大过年不方便穿白,叶迦澜穿了黑色羽绒服,拎着圆圆的、盘在一起的鞭炮。
视线对上,他笑了下,转过脸。
许盼夏看到他红红耳朵尖。
奶奶笑眯眯走过来:“囡囡,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呀?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