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秘书站在汪盐边上,也只有唐秘书亲自去接,汪盐才进得来。
先前听孙施惠提了一嘴,汪盐试着揣度,也许这后面几家都是陪跑的,只有昨晚齐主任介绍的那家才有入选的可能。
场会上,工作场合不分男女。气氛紧锣密鼓的,压抑也沉闷,有第一个人抽烟就有第二个,没多久,会晤上就烟雾缭绕。
汪盐即便坐在外观旁听席上,都被呛得要捂口。
将近十点,竞价谈判才暂时告一段落。
最后一家供应商代表出去的时候,连连摇头且乌糟的话。而作为甲方一行代表,孙施惠坐在一排老老少少中,显得鹤立鸡群。
一来他绝对年轻的皮囊坐在拥护当中;二来,他垮个冷脸,与所有打工者如释重负不同,别人可以暂时放下包袱回家吃吃喝喝、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只有当中的他,有着无穷尽的明日复明日的烦忧要等着解决。
他跌靠在椅背上,拿手搓搓脸当作醒神,再招来唐秘书,跟她要什么或者提点什么。唐秘书俯首在孙施惠耳边说了什么,他这才站起身来,长案上一切都丢给秘书收拾。
他人朝最边缘的汪盐走过来的时候,会议厅的人才明白过来,孙总的太太过来“探班”了。
那头唐秘书乱糟糟地跟今晚与会谈判的同僚交代:待会孙总请客,开销的地方,你们自己定。
汪盐一身浅柠色的通勤套装,她下楼来的时候,特地补了补唇妆。没有白天那样熨帖,但夜里有夜里的婉约温柔。
众目睽睽之下,孙施惠有着他这些年浸淫的端持。事实也是,他除了和汪盐独处,份外他都是孤僻决绝的性子。
二十岁的时候,汪盐被他一句“滚”,喝得尊严倒塌。
以至于,后头他告诉她的,汪盐在二十岁的时候没有听到。
今时今日,她无论如何也要亲口听他说的“后头”。
所以,即便这份遗嘱,上头有他爷爷亲笔的署名、印章,也有律师事务所的公章,她还是想亲口问问他,孙施惠,这是什么……这才是,他当初陡然要跟她结婚……真正的目的?
孙施惠见她好端端地又把衣服穿得齐齐整整,还跑来楼下,不禁笑问:“等不及了,还是要回去了?”
汪盐不理他,只把攥在手心的那张纸摊开,递给他,“所以,这才是爷爷约束你的真正遗嘱?”
孙施惠不用看手里的,被她这么一句,才想起,他忘了什么事。
他一时没吭声,只把这张纸信手揣进外套内衬口袋里,反过来琢磨汪盐,细想当初,他上来就给她看这份遗嘱,她会不会就是眼前的冷静。
岂料,冷静的人,下一秒转身就走。因为她不想在他的员工面前下他的面子。
可是,她还是被孙施惠这轻飘飘的不作为伤到了。
汪盐满脑子都是,婚生子,这三个字。
她往会议厅外走,孙施惠只在后头轻飘飘地喊她的名字。
“汪盐。”
出了会议厅了,走在前头的人这才稍许松懈情绪,“你不要叫我。”
“我不叫你,叫谁?”后头的人几分好笑地追过来,拉住她的手。
她被他扽住,再不禁扭头看他,汪盐这才第二回 质问他,“孙施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你是为了你的孩子才结婚的?”
“我哪里来的孩子?”孙施惠陡然的苦笑。
汪盐最讨厌他这样,什么时候都不急不躁,甚至反过来把玩别人的情绪。她气得肩头隐隐地发抖,“你的婚生子。”
这一句高了些,引得酒店廊下不时有人侧目。
孙施惠仿佛经由她提醒,才一时大悟的样子,反过来问她,“所以,汪盐,我当初就拿这份遗嘱给你看,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愿意。”
“我就知道。”
汪盐听他这轻飘飘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也反过来噎他,“所以,今天信誓旦旦的喜欢,也都是为了这份真正的遗嘱服务的,对不对?”
孙施惠一秒沉下脸,提醒汪盐,“我真要兑现这份遗嘱,你信不信,我的婚生子都快出生了。”
对面人听他这话,即刻拧眉,“对啊,你和谁生不是生啊,你何必骗我这个不愿意给你生孩子的。”
孙施惠听这话更火大了,“对,你和谁都好,你和那个盛吉安恨不得相夫教子,就是和我不行。那我就不懂了,汪盐,怎么已婚的协议就能答应我,已婚生子就不行了呢!”
这话听起来,就是孙施惠步步为营。汪盐再问他一遍,“孙施惠,如果不是因为爷爷的这份继承遗嘱,你是不是不会在这?”
“问如果有意义的话,那么我问你一个?”
“……”
“如果那时候,我让你不要和盛吉安在一起,你会听话吗?”
汪盐气他什么时候了,都不明白她给他解释的机会,回回逼她进死胡同,“……那你为什么不问?”
“因为没意义,走丢的狗碰上来宠物店的前主人,这绝不是什么人间喜剧。”
四目相对的两个人,一时都沉寂了下来。汪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就是他这些年,从来不肯低头的缘故。
小时候,他们一起看过一个连环画。一只狗和他的主人走散了,它拼命地想找回主人家去,可是无论如何也记不住那条路了。
最后,狗因为太饿,去一个宠物店乞讨,偏偏在店里遇到了他的主人。
故事的结局,狗和主人愉快地回家去了。
那时的汪盐觉得,真好,它终于又见到它的主人了。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可是施惠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故事。盐盐问他,为什么?他也没答。
今天,他给了她答案。因为狗不敢问主人,你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呢?
摇曳了汪盐一个晚上的心旗,一时间全灰暗倒塌了,因为孙施惠的这句话。
良久,沉默的人,为自己正名也好,驱散他这些年消极的阴霾也罢。汪盐站得直直的,仰面凝视孙施惠,她无所谓他信不信,只想把这些年她唯一的消极剔除掉:
“当年那个便当盒,是我特地买的,因为我原先的那个是粉色的,我怕你嫌弃娘里娘气的,特地买了个蓝色的。里头的香肠和肉也都是给你准备的,我只想跟你分享,与任何人都无关。可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我。”
“孙施惠,任何人拒绝我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对面人陡然听到这一句,五雷轰顶般地醒了。
她再告诉他,“对,人间哪里有那么多喜剧。孙施惠,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接受盛吉安吗,因为他坦白,他不需要我猜,他会直白坦诚地告诉我,他喜欢我。”
“对,你只看到他坦白,那么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又为什么不愿意朝你坦白。”
孙施惠始终淡淡道:“因为他盛吉安没了你汪盐,只是失去一个前女友,而我去亲口问到你的不喜欢,或者我会错意,我就失去我来孙家的全部。”
所以,他只到她不喜欢他为止。
他可以失去一个前度,一个前妻,就是不可以失去一个叫汪盐的朋友。
“那么,又为什么执意和我结婚?”汪盐追问他。
“我知道你想听,因为喜欢你,因为爱你。可是事实,汪盐,是因为我还没等到你心平气和地看到我,只看到我,忘掉一切不相干的人,你就和别的男人相亲了,我恨不得杀了那个人。”
“相亲是我妈觉得我还想着盛吉安,我只想堵他们的嘴罢了。”
“那我去B城的半年,你理过我吗?”
“明明是你一通电话没有打给我,我给你消息,你都恨不得一个字地回应。”
“因为爷爷生病前,我就想和你提结婚的事,可是一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冷漠,我和她结个屁婚,纯给自己找罪受。汪盐,我还不如忘了你,一了百了,然后随便和一个女人领个证,生个孩子,就能拿到爷爷那笔遗嘱的钱。”
汪盐听他这样激她,跟随他点头,“是呀,你又何必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弯来骗我,孙施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骗我!全天下的男人加起来都没有你让我气馁,我是有多差劲,要你绕这么大的弯来诓我骗我,就是不能简简单单地一句你喜欢我,你想我嫁给你!”
说时,会议厅里陆续有人出来,多少双眼睛看到孙总和他太太吵架的火药味。
门口的人弄得进退两难。有些老油条甚至遮捂地说,我们从后门走该是近一点是吧!对吧!
当事人的孙总,不知道被太太为难了句什么,平日冰山扑克脸的阔少爷,今天陡然听到他少年意气地声调,“不能!”
那位漂亮清冷的孙太太,闻言一句,转身就走,一股子不受他这少爷的臭脾气。
岂料,孙施惠两步追上去,拦不住人,就干脆耍狠,掳一般地揽住人再打横抱起了太太。
嘴里还铿锵有词,“汪盐,你给我上楼看清楚,那传真页上清楚有时间,有印章,我至今都没签字。我他妈为的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作者有话说:
注:
走丢的狗这个故事化自《加菲猫》里一则小插曲。偶然在网上看到这段说加菲猫永远不会问乔恩,那天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来。
心里萌生了一个灰暗色彩的童话,或者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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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同的容器,倒相同的水进去,会有必然不同的盛载形状。
第74章 点点星(21)
汪盐下楼前, 千千万万条建设,把这遗嘱摔他脸上就走。
可是到了楼下,她还是食言了。
再为了他的颜面, 甚至一直隐忍着。结果咧,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她觉得这辈子的洋相全出在这里了,也从来只有孙施惠有这个本事。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他把面子当饭吃当命顾, 今天这样在他员工面前输人输阵一场, 汪盐一时间倒也不觉得多熬淘了。
反正最差劲的不是她!
但是,他这样横抱着她。
“孙施惠,你放我下来!”
“办不到。我放你太久了, 你还不知道吗?”
汪盐穿得一步裙,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抱起她。汪盐也顾不上和他别扭了, 只一拳砸在他肩上,低声警告他什么,孙施惠这才放她下来,一并解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男士西装外套拢合般地把瘦削的人关在里头。
不等汪盐反应,孙施惠就掣着她的手上楼去了。
他一面走到电梯上行处,一面揿按钮,回头盯汪盐的一秒, 明明人在他手里, 他还是征询、确认的眉眼。
电梯上行, 再廊道里偕行都一路无话。
回到那间套房, 房门洞开到底, 孙施惠站在门口, 他掣一下别扭不肯进门的汪盐,力道不重,甚至不足以牵动她,“汪盐,你说的那个便当的事是认真的?”
“真不真对你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