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好像跟她作对似的。
她越是怕被秦放看见,秦放到底还是看见了她。
他视线扫过钟毓的脸,停驻一瞬,然后挪开。
他眉骨处的血渍洇到眼皮上,沉沉的看向她时,眸光中戾气尽显,犹如罗刹。
钟毓被他那一眼死死的定在原地,再不能动。
她眼睁睁的看着秦放抹了把伤口,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任凭身后的男人怒骂,女人啼哭。
他始终未看一眼。
直到他出了门,钟毓才在恍惚中回过神。
她身体从小就弱,经常是得一场病要比别人多几天才能好干脆。自从前几日中暑之后,她就一直在家休养,福利院也没去成,秦放也再也没见过。哪怕加了微信,除了转账收帐,他们之前再也没有其他交流。
不曾想,再见面竟然是这么一副光景。
钟毓垂下眼,有点出神。
下一刻,她蓦地抬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回房,半分钟后,手里攥着创可贴急匆匆的出了门。
秦放已经走到了巷子口。
他半低着头,脚步很快,一身戾气快要凝成实质。
在听到身后匆匆追来的脚步声时,速度也没有变慢一分半毫。
还是钟毓小跑到他前头,挡住了路。
“等……等一下。”钟毓气息都还没喘匀,就抬手僵掌心里攥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给你,创可贴。”
女孩莹白如玉的掌心里,是一张贴满卡通桃心的创可贴。
秦放撩起眼皮。
几日未见,她脸色苍白了很多,就连平日里总是樱红色的菱唇也失了几分颜色。她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连衣裙,不知道是人瘦了还是裙子不太合适,虚虚的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里头。
秦放没接,钟毓也没动,手一直举在半空里。
两人僵持了会,最后是秦放先开口。
他硬挺的眉峰紧蹙,声音很冷:“好看吗?”
钟毓没听懂:“什么?”
“在你家二楼看戏,爽吗?”
钟毓愣住。
伏天里,一股寒气愣是从脚下往上攀升,将她整个人冰冻在原地,一双明眸了先是震惊,随后失落,紧接着起了一层雾气。
举在半空中的手垂落到了身侧,女孩声音温软的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原本在房间里休息,听见有人很生气的叫你名字……我才出来的。”
秦放没说话,脸上郁色更浓。
尤其是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半低下头解释的时候,这种郁气更是到达了顶峰。
秦放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又见钟毓抬起了头。
她素来明亮的眼里变得朦胧,盈盈水光在她眼底波动,却将落未落。
女孩局促的抿了抿唇:“这是创可贴,我先回去了。”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上前一步直接抓起了秦放的手。指尖粗糙的触感传来,钟毓来不及诧异便将创可贴塞给他,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放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她转过弯,再也看不到时,才收回视线。
掌心里躺着一张创可贴,印花精美,是他没见过的精致。
秦放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半晌,他撕开包装,抬手将那枚可爱到有些怪异的创可贴用力摁在了自己的眉骨上。
—
再次回到车行的时候,森哥和耗子都在,两人一眼就瞥见他头上那花里胡哨的创可贴。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八卦的兴味儿。
耗子引入话题:“你这回家一趟身上就多点伤,你家是什么虎穴狼窝?照我说你管他谁叫,甭回去,爱谁谁。”
秦放厌烦的皱了下眉,额角顷刻传来一阵痛感。
心里乱七八糟,偏偏还有个火上浇油的,他只觉得头疼:“你知道个屁。”
“行行行我不说了。”耗子赶紧噤声:“那什么,你额头上那个娘们唧唧得创可贴是怎么一回事?”
秦放没理,摸了根烟给自己点上。
耗子不死心,又问:“一看就是女孩子给的。是李梦?唉不说没觉得,一说还真是,前段时间她还时不时的来一下车行,怎么这回这么久都没见来?”
“来个屁!”秦放压着眉骨,眼底发寒:“我再说一遍,你他妈少在我面前提她,不然别怪我跟你翻脸。”
耗子一噎。
他发现了,这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就是条疯狗,逮着谁咬谁。
他被骂的没了八卦的心思,顿时闭上嘴不说话了,收拾完东西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下班走了。
秦放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根接一根得抽闷烟。
耗子以为他是为了家里人烦,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是为了巷子口女该眼底的雾气而烦躁。
森哥到底是多吃了几年饭,一语中的:“那创可贴,美女邻居给的吧。”
“嗯。”秦放沉默着吸了口烟,半晌,沉闷道:“森哥,平常,你惹到嫂子的时候,都怎么哄人?”
森哥一听就笑了:“我就说你小子跟吃了炸药似的,原来是给人姑娘惹到了……怎么得罪人的?”
秦放苦笑:“我不识好歹,好心当成驴肝肺吧。”
“那你活该。”森哥笑话:“我就说人家那姑娘一看就是个好脾性的,怎么着也不能得罪你。我想想啊,平常你嫂子跟我置气,我都是买花买礼物供着,再好言好语的说上几句体己话。”
森哥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对哄老婆这件事信手拈来。
秦放看他。
满眼都写着长见识了。
森哥咂舌:“女人嘛,都是要哄的。”
第8章
床头柜上,小小的蓝牙音箱正放着一首小提琴协奏曲,曲调缓慢悠扬,飘荡在整个房间。
往常钟毓闲暇的时候,喜欢用来充当作背景音,这会让她逐渐放松下来。
从巷子口回来,钟毓整个人就靠坐在床头。屋子里窗帘拉着有些昏暗,她静静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钟毓有些委屈。
她无意撞见,又好心追出去,结果被他满含恶意的揣测。
实质上,从第一次遇见,在巷子里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自己,明明那时候自己没有得罪过他一星半点。
钟毓惯常是不太在乎外人对自己的看法的。
她有自己的处事标准和准则,一直觉得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对他人抱有起码的善意,那么其余的都不重要。前十几年,她都是如此过来的,并且收获了还算不错的人际关系中的口碑。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到挫败过。
钟毓想着,蓦地心里重重一跳。
她好像对秦放的看法,过于看重了。
明明彼此只是打过几次交道而已,且算不上愉快。那为什么秦放在她眼里跟别人不一样呢?
或许是听到福利院的小朋友说他经常来的时候,又或许超市里他随手接过自己的袋子,亦或者,是他挂着满头汗从外头拎着电动车配件回来的时候……他明明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可她总是不自禁的留意着他。
钟毓垂下眼,拿起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口。
这种没有来的怪异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慌。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外婆推门进来问她刚是不是跑出门了。钟毓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了。外婆也没有追问,又问了她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钟毓说了基本上没什么感觉了。外婆这才放心,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又下了楼。
这会才七点多钟,天还亮着,钟毓精神不太好,有些恹恹的,干脆躺了下去。空调呼呼往外吹着凉风,她裹紧了身上的夏凉被,不一会意识就变得朦胧起来。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多。
直到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吵醒。
睡前的低沉让她眼睛有点肿,揉了揉眼睛,支起身拿过手机。
点开微信,钟毓怔忪了一瞬间。
竟然是秦放发来的消息。
他头像是纯黑色,在列表里一眼就能辨认的出来。
钟毓指尖在那个顶着红色小点的头像上停滞了一秒钟,然后点了下去。
qin:【在家?】
qin:【出来一下。】
隔着屏幕,钟毓都能想到他冰冷又淡漠的样子。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复,那端又发了一个。
qin:【可以吗?】
是礼貌又客气的问句。
钟毓怔忪了片刻,问:【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