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时叙随手从旁边拿了份资料重新压上去,挡住丛浩的视线。
不过丛浩难免想入非非,钟老板为谁写的检讨,可想而知了。
丛浩自认以前对前妻已经足够用心,每逢她生气,他口头道歉不少,但如果要他真情实意写一份检讨来反省自己,那简直太可怕。
出来以后,丛浩立时联系了赵兮词,说项目的事。
赵兮词晓得这是钟时叙的意思,有句话他说得对,怎么能跟钱过不去?他自己上赶着砸钱,她又何必替他心疼。
于是两人约了个时间,选在一处清幽的茶楼里。
赵兮词提前到的,点了一壶武夷水仙,坐着等了十几分钟,丛浩才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完正事又扯闲话。
丛浩冷不丁想起钟时叙桌上那份检讨书,心里觉得好笑,他问:“你和钟先生现在怎么样?”
赵兮词喝茶时眼睫半阖,“没怎么样。”
丛浩慢慢转着茶盏,声音低低地开口,“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他是在一年前碰到的。”
赵兮词抬眼望去。
丛浩继续说:“当时他比现在还瘦一些,给我的感觉死气沉沉,长时间失眠,又阴又颓,除非因为工作熬几天夜,他才有办法入眠。他肯定不想让你看见他那副样子,他甚至都不想让你知道他曾经那么颓废过。”
赵兮词轻声应道:“是啊,他那么骄傲的人,又那么好面子。”
哪怕到了现在,在她面前,他还是下意识维持一贯的冷静,意气风发的模样。
丛浩听得笑了笑,“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心扑在“方物”上面,一个万盛的大股东,不回家过正经日子,反而全心全意投入一个小破公司。”
赵兮词也奇怪,即便真要建立一个新的公司,大可以请个职业经理人替他打理,关键时刻他出面做个决策就行,何必凡事亲力亲为。
她问:“那你现在想明白了?”
丛浩却摇头,不敢妄下定论,更不敢随便说出口。
其实他也猜出来了,方物是钟时叙为赵兮词准备的礼物,所以才全心全意地投入,所以才凡事亲力亲为。
无有远迩,毕献方物。
献上他的所有。
谁说这个男人不懂浪漫的?但凡他愿意,简直浪漫到让人发腻。
和丛浩告别,已经是午后4点钟,赵兮词在路边等车,现在有时间,她在考虑是直接回家,还是去探望邹姨,可是又担心在别墅里碰见钟时叙。
这个时间他不应该有空在家,赵兮词还是给邹姨提前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确认之后才敢上车。
邹姨脚伤未愈,行动不便,但她不习惯让人照顾,许多事情总是下意识亲自动手,不太会想起身边有个护工的存在,结果把护工吓得手足无措,忙问她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赵兮词到的时候,就看见护工紧张兮兮地请教。
邹姨很无奈,“你做得很好,是我的问题。”
赵兮词自己换鞋进屋,招呼道:“邹姨。”
邹姨转过来,赶紧推着轮椅上前,“这么快就来了?晚饭在这里吃吧,阿蓝今天买了很多菜,我亲自下厨。”
阿蓝就是护工,她说:“邹姐,你还说我做得好,既然我那么好,你又不让我下厨。”
邹姨回头说:“你不懂,他们吃惯了我做的菜。”
赵兮词笑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邹姨拦着她,“你别忙了,坐着看会儿书,饭做好了叫你。”
赵兮词闲不下来,往厨房去,“我择菜吧,给你们打下手。”
阿蓝没做过这么轻松的护工,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反而让她更忐忑,于是急忙跟上去,“赵小姐,没多少事情要帮忙,这些是我的工作……”
赵兮词的厨艺一般,但是择菜洗菜切菜这些事,做得还算细心,她说:“你告诉我这些食材要怎么处理就好。”
阿蓝支支吾吾。
赵兮词在流理台拿了一颗水白菜,“这个我会。”
阿蓝把水白菜抢过来,说:“赵小姐,这样吧,后院的游泳池旁有颗盆栽该换土了,邹姐总想着自己动手,我怕她摔了就不让她做,正好,你来。”
赵兮词到后院一看,一株山茶花已经从花盆里□□,就干巴巴倒在那。旁边有铲土的工具,还有一袋腐叶土。
她把头发扎起来,半跪在草丛里,一边拿着工具,一边徒手抓土。
处理完一盆山茶花,她把现场收拾了一下,满手灰土。
邹姨说要把这株山茶花搬到二楼书房的窗台,赵兮词洗干净手,就把盆栽搬去二楼,在窗台上随便一摆。
赵兮词以往来这里,也会帮邹姨做些零零碎碎的活,再陪她聊天。
晚饭后,阿蓝要帮邹姨洗澡,赵兮词帮忙把邹姨推进浴室,然后出来。
邹姨提醒她先别回去,一会有东西给她。
赵兮词应了一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等得无聊,从茶几抽出一本书,正看得入神,一道淡墨一样的影子落在书页上。
她抬头,正好他落坐。
钟时叙问:“什么时候来的?”
赵兮词不应他,拿着书往旁挪一挪,他随即跟过来,她再挪,他再跟,挪到沙发尽头,不能再前行,她起身,被他趁机搂到怀里。
赵兮词把书抵在他的胸口,隔开彼此。
他没在意,内心酝酿了一下,说:“那天你让我检讨自己。”
她一顿,问:“书面还是口述?”
“你想不想听?”
她起了兴致。
他说:“听完以后,把戒指重新戴上。”
竟然讨价还价。
赵兮词说:“那算了。”
他隐约有笑,“越来越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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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脾气
钟时叙想再抱着她待一会, 哪怕不说话,但是一楼卫生间的门开了,把赵兮词吓得从他怀里轻弹而起,书本掉落在地。
换作以往, 他大概会立时抱起她往楼上走。
但是现在的她不好惹, 于是钟时叙只好作罢, 松开她, 顺势拣起地上的书, 歪靠在沙发上,假装翻阅。
阿蓝推着邹姨出来。
邹姨看见沙发上的人, 意外道:“钟先生这么早回来了?对了, 厨房里炖了参汤, 我让阿蓝盛一碗?”
钟时叙低声回:“不用忙。”
赵兮词弯腰拿包包的时候, 被一旁一个眼熟的小玩意吸引注意力,是一张平安符,大约是刚才从钟时叙西裤口袋里掉下来的。
她伸手去摸,却被他先一步拿走, 捏在掌心。
赵兮词抓起沙发上的包包, 说:“邹姨,那我回去了。”
邹姨叫住她, “等等, 我有东西给你。”然后喊阿蓝去取。
阿蓝到厨房窸窸窣窣折腾一通, 出来时手里拎着大袋小袋,都是一些补品, 什么人参燕窝之类, 还有一些贵重的中药材。
邹姨说:“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 肯定是最近又加班熬夜,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吃一段时间,多少补补气。”
“这……”赵兮词对这些补品一时间束手无策。
邹姨笑说以前老太太经常吃这些,对身心有益,你年轻,更容易进补。
赵兮词听见老太太三个字,下意识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的钟时叙,他没半点反应,仍垂着眸看书,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
等到她真正准备离开时,他才把书往茶几一扔,起身说送她。
赵兮词刚走到门口,被他握住手腕,接过那堆东西,然后牵着她往车库走去,赵兮词不想在这种事上面和他僵持,也就由着他了。
她最近确实又熬夜加班,或者说,这种工作模式渐渐又成为她的生活常态。
赵兮词一歇下来就容易犯困,上了副驾座以后,歪着脑袋,睡意渐浓,不知不觉就昏昏然矣。
入梦之际,眼前猝然一亮,逼得熟睡的赵兮词皱着眉睁眼,她脑子发懵,仅凭下意识往他颈窝里钻,过了一会终于清醒过来。
发现钟时叙正抱着她上楼。
直至到门口,赵兮词才从他身上下来,她已经完全清醒,站在门前,微笑着下一道逐客令。
钟时叙原本也没指望她能心软收留,只抱抱她,说晚安。
赵兮词却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那日是什么情形么?”
是在钟令儿的婚礼上。
赵兮词和钟令儿一场姐妹,自然作为伴娘出席。
那天钟时叙也在,即便他和钟令儿关系并不亲近,好歹名义上是人家堂哥。而且整个老钟家,钟时叙和钟家二叔的关系还不错,即是钟令儿的父亲,钟章,一名市检察院的检察长。
钟时叙生意上的许多事,都得益于他这位二叔的帮忙,包括后来调查钟老太私底下的一些勾当。
他和钟章来往颇多,所以对赵兮词那些事多少有耳闻。
毕竟赵兮词的母亲赵峮,是钟章的现任妻子。
而赵兮词也因舊shígG獨伽为钟令儿的关系,对钟时叙的一些私事略知一二。
他们的境遇如此相似,都是爹娘不亲。
以至于那晚赵兮词见他远离喧嚣一个人在露台,嘴里咬着烟找打火机的时候,她鬼使神差,而且手里正好有一支酒店赠送的一次性打火机。
赵兮词端详他的唇,薄而雅正,衔着烟,自然半阖的眼睫下是两簇火光隐隐跃动。她点的火,经由他有意无意的煽动,如潮涌般不动声色焚向她。
他的印象中,那晚的欢声笑语,就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