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泽目不转瞬望方清芷。
但方清芷礼貌低头,拢一下湿漉漉、乌鸦鸦的发,眼也不抬,不看他,只盯着他的手杖。
她轻声道谢:“谢谢先生。”
陈修泽没说话。
她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而他那时已使下手段,势必将她带回家中。
——你无须现在谢我。
——今后,日日夜夜,有的是谢我的机会。
第39章 他乡
天气渐渐炎热, 方清芷的精神却一天天地差下去。
房间中的玫瑰花仍旧摆放着,再不用如之前那般频繁更换花——陈修泽请人重新改了房子的格局,正对着那盆花的窗户改成一硕大宽敞的落地窗, 阳光通透地照进来, 玫瑰生长一日旺过一日。
大约是苦夏, 方清芷的胃口一直不好,西医和中医都看过了,检查一遍,身体没有问题, 也寻不出病根。医生只说大约是精神紧张,忧思过重, 才令她无心情吃饭。
不需用吃药,只保持心情愉悦, 多多走动,自然会好。
方清芷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
她怕自己将来同苏俪俏一般,意志消磨到想要通过孩子来绑定荣华富贵;她也怕将来自己回头嘲讽今日自己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偏偏又不给人预知未来的能力。
她不知该走哪条路,只能尽力攒钱, 为自己留一份万一的保障。
天气最热的那几天,陈修泽忽然问她:“你想不想回上海看一看?”
方清芷愣住:“上海?”
“或者去澳门,”陈修泽说, “一个是你父母的故乡, 另一个么, 离得近, 不耽误你原本的计划安排。”
两者之间, 方清芷选了上海。
去澳门做什么呢?在那边没有朋友,只有赌场,只有不再是学长的梁其颂。方清芷不是不明白陈修泽的试探,而她的确也不想去澳门。
上海是她的祖籍,她没有去过大陆,只从书上、电视上看到,本能多一份好奇。
刚刚放了暑假,去上海的行李箱也已经准备好,偏偏又爆出一则新闻,从西安飞往上海的一个航班上,有五名武装人员要劫持飞机,逼飞机飞往台湾。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方清芷刚吃过饭,正睡午觉。
下午一点,陈修泽接到内陆来的电话,午觉也不睡了,先泡一壶热茶,去房间中看方清芷。
方清芷怕热,也畏寒,房间中空调开到27度,她身上盖了一条蔷薇红的鹅绒被,头发散开,柔柔软软地落着。
方清芷现在觉浅,陈修泽刚坐在床边,她便醒了,支撑着起身:“怎么了?”
陈修泽抬手,示意她躺下,骤起容易头晕,方清芷如今便有些晕,又顺从地躺下,望他,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又问:“出了什么事?”
“抱歉,出了些意外,”陈修泽侧坐着,将被子往上拉一拉,“明天我们不能去上海了。”
方清芷说好。
她一直都没有向陈修泽索要什么,陈修泽说带她出去玩,她也算不上特别开心;如今去不成,也不算很失落。
她连为什么去不成也不问。
陈修泽解释意外:“今天上午,大陆航班上有人劫机。考虑到风险问题和其他因素,我们暂且不去了。你若想去,就等一月后。”
方清芷不关注何时去,只紧张地问:“有没有人受伤?乘客无事吧?”
陈修泽简略地回答:“乘客无事,只一个劫机者被斧头砍中,飞机成功落地。”
方清芷长长松口气。
“说好了要带你出去玩,”陈修泽抬手,抚摸着她脸颊,“不能食言——既然去不成上海,我们便去澳门。”
方清芷还是说好。
忽然惊醒,现在身体上仍旧没什么力气,她仍躺下,床上两个枕头,她往里,将外面的那个让给陈修泽,陈修泽安然躺下,侧卧着,怀中搂她,闭上眼,拍一拍她:“继续睡吧,时间还早,醒来再读书。”
外面是仲夏的暑热,房间内宜人舒适。东西都是经常拿出去晒的,是淡淡的菡萏清香,柔柔笼罩二人。方清芷静默几秒,又说:“你让我继续睡,手又不安分。”
陈修泽没有抽回手,仍旧柔柔地捏着:“似乎大了些。”
方清芷说:“因为我重了几斤,自然肉也是匀称生长的。”
陈修泽捏了捏:“胖些好,健康。”
方清芷背对着他,她也睡不着,只同他闲聊:“难道你的审美同长辈一样,认为要白白胖胖的才算好看?”
陈修泽说:“健康才算好看。”
说到这里,他又问:“以后若是怀了我的孩子,是否就能出东西了?”方清芷推不开,手指深深地在他发间,按着他的头发。陈修泽的头发有些硬,也多,之前好像听人打趣讲过,说他们将来孩子必定也有着一头浓密乌黑的发。不过方清芷还尚未想到这点,她之前一直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情。
苏俪俏刚刚牵了孩子来找她的不自在,转眼间,她的孩子就被陈修泽抱走——方清芷也不知陈修泽将那个小女孩安排到哪里。总而言之,之后苏俪俏果真没有再来闹过。最狠不过夺走一个母亲的骨肉,偏偏现如今陈修泽吮得又极温柔,方清芷知他同其他人不同,并不会追求多子多福,不会让她快快生孩子,他言语间,比起孩子,明显更想出,乳可惜,方清芷暂且也不能令他心愿成真。
如今的方清芷再不能说对陈修泽全然不了解,可是了解越深,越能察觉这个人性格中恐怖的一面。她知乱世好人难长命,但陈修泽的一些手段的确令她感到恐惧。
她能懂什么。
她是个大学还未毕业的学生,就像一只刚破壳的鸡,落在屠宰场中,看着同类被捏住脖颈割喉。
直到下午三点钟,方清芷才去书房读书,她第一次穿现代化的、有鲸骨细细做支撑的胸衣,只觉被约束得有些痛苦,不舒服,好像上半身都套了文明的枷锁。但若是不这么穿也不行,陈修泽浅浅咬破了皮,传统的衣服,无论是真丝还是纯棉,都免不了碰到破损处,只得换有支撑的,才不至于时时撞到伤口。
方清芷坐在桌边,埋头看教授列出的书单,旁侧还有厚厚的资料,是另一位成功申请到英国研究生的学姐,将这些东西留给她。
等方清芷毕业时,她也会将这些东西再转赠给下面几届的学妹。
大家都是这样扶持着艰难行走,想凭借一本本书谋得新出路。
陈修泽在另一张桌子上临帖,临赵孟頫的《道德经》,最后一笔收笔后,他抬头,看方清芷仍旧在读书。
陈修泽走过去,顺手翻了几页。
方清芷也看到眼酸,暂且停笔,揉了揉眼睛,问他:“你认为书上讲得东西,贴合实际吗?”
陈修泽摇头:“我看不懂你的书。”
方清芷有些惊讶,她站起来,抬头去看他手里的书:“哪里不懂?”
陈修泽指了指那几处,说:“许多名词,我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方清芷顺着他的手指瞧他点住的那几段。
是些专业名词,难怪他不懂。
她耐心地同陈修泽一一解释,用的语言也浅显直白。陈修泽凝神听她讲,说:“看来我需要早早预定下你这个明日之星,免得被其他公司抢走。”
方清芷说:“其实我的大部分同学都知道。”
“但我不知道,我读不懂你的课本,不知原来你和你的同学都能轻而易举地学到我不知道的东西,”陈修泽合拢那本书,“我是个只懂得开高薪来请你们入职的商人。”
方清芷叹气:“陈生,你总是讲令人艳羡的话。”
——倘若她有这么多的钱,想必也不会如今日苦读奋发。
她没得选。
没有父母庇佑,没有长辈可以依靠,方清芷只能通过奋发读书来博取一个“翻身”的机会。
一个小学毕业的人,去制衣厂,一个月最多能拿到两千块;而有了大学学历的人,去公司中打工,升职为经理,一月能拿到至少六千块。
莫看只是每月四千块的差距,一个已经是天花板、不会再有改变的死工资,另一个却仅仅只是起步,更不要说许多经理一年要发十五个月的薪水。
方清芷不想通过嫁人来早早安排下半生,除了读书外,她别无选择。
钱和势的确是件极好的东西。
它能令陈修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包括她。
从香港到澳门很近,已经有人提议要在中间建一座大桥,从而彻底实现联通。方清芷一生下便居住于香港这一小岛上,除却之前跟随陈修泽去马来西亚外,再没有离开过这方并不算大的岛屿。现如今去澳门,她有些晕船,等到了地方,也没有细看,直接进了酒店。
澳门一些酒店大多是同赌场相联通的,方清芷头晕得难受,甫一进入便脱了衣服去床上休息;陈修泽在外面同阿贤低声说话,她朦胧听到一些,不太清晰,只听对方说什么吃饭什么的……
她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暗,玻璃窗外暗色沉沉,方清芷刚睁开眼,陈修泽已经笑着将她抱起:“要睡到太阳高照才起床吗?”
方清芷怕跌,双手牢牢搂住他脖颈,急急恳求他放自己下来。
小时候没有人这样抱着她玩过,更不要说长大后,偏偏陈修泽今天心情好,令方清芷不得不答应明后两天都陪着他后,才轻轻放下。
方清芷抱怨:“我本就晕船,你若是再将我晃晕,那我晚饭也吃不下了。”
陈修泽拿了裙子过来,替她脱去身上睡衣,又看身上被现代胸衣勒出的痕迹,指尖触到勒痕:“睡觉前怎么不脱下?难受吗?”
方清芷低头一瞧,现代胸衣塑形好,加了鲸鱼骨,自然也有约束,她又丰盈,不免在雪白皮肤上留下红痕。
方清芷说:“还不是怪你乱咬。”
陈修泽抬手替她调整好,道歉:“的确是我的错,我还以为同下面一样,能吮出东西。”
他说得一本正经,偏偏又令人发恼。
方清芷恼到一拳打在他肩膀:“陈先生没有读过生物书么?”
“小时候家贫,”陈修泽笑,“的确没有念到开设生物课的年级。”
一本正经地作弄她,方清芷恼他,在陈修泽为她穿裙子时,又配合地伸手。最后穿鞋袜,透明纤细的丝袜提上去。
方清芷坐着,开口:“你还未回答我,你刚才晃到我要失去胃口——难道你嫌弃我吃得太多,要我这样为你省钱?”
陈修泽仔细为她夹好吊带袜上的夹子,这种事情,他之前做得还很生疏,如今已经特别熟练。
他松开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我若是想省钱,现在就该送你进我的公司,让你一天从早晨八点钟做到晚上八点,周末也不给你休息,也不许你睡午觉。”
方清芷惊叹:“这难道不是传统戏剧中的周扒皮?”
“周扒皮不好,”隔着丝袜,陈修泽亲亲她的膝盖,方清芷下意识缩腿,又被他强行将腿拉到面前,又印一吻,“换个称呼。”
方清芷说:“葛朗台。”
陈修泽沉默两秒,微笑着扶她起来:“来,恭请不省钱的方清芷方小姐,来花鄙人的钱。”
方清芷提着裙子,说:“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