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家伙。
方清芷伸出双手,捂住耳朵,不肯去听陈修泽的声音,对他讲:“现在我听不到你讲话,我同你讲,我现在很不开心,而且……呜!”
话没有说完,陈修泽俯身,双手去挠她胳膊下的痒。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竟然如此令人发指地出现在一位绅士的身上,方清芷松开捂住耳朵的手,躲避他的抓痒,跌跌撞撞地指责:“你又作弊。”
陈修泽说:“兵不厌诈。”
方清芷说:“我是你的女友,不是你的兵——”
话没说完,陈修泽将她举起,稳稳地举到同他视线平齐的地方。
他含笑,问:“嗯,我的女友,方小姐,你现在看起来很开心。”
方清芷说:“我生气和开心都一个模样,生性如此。”
“好的,生气和开心都一个模样的方小姐,”陈修泽将她放下,仍旧拉着她的手,阻止她揉眼,微笑,“那也不要再揉眼泪了,多留些水给下面用。”
……他!
方清芷没有办法同陈修泽讲道理,无论怎样,他都能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上好几个弯,再扭回。本来她想,今夜对方心情好,试探着问一问,或许能有一线转机,遗憾今日转机并没有光顾,在对方讲述的那些囧事中,她着实无法再维持生气的面容,更不要说流出眼泪。夜间倒是流了,不过是愉悦的泪水,她已经无心再去求他让自己搬出去住,而是绷紧脚背恳求他退一退不要那,样深,她都要不能呼吸了。陈修泽自然照做,一切结束后,他触碰着方清芷这近一年来渐渐长长的头发,满足地喟叹。
澳门之旅就此结束。
回到香港,方清芷仍旧在书店打工,工作时间增长,拿到的报酬自然也增加不少。陈修泽没有拦着她,大约他也知,这样一贯的阻拦,反倒会起到相反作用。
在书店工作时,也是方清芷最自由的时刻。这里的工作很简单,只要负责去整理、收拾客人不需要的书籍,重新按照编码分门别类地放在对应的书架上;每隔一天都会到一批新的书,需要她们手动整理上货架;还有每日的库存清点,核对账目……
偶尔累了,也可以偷偷地坐在地上休息一下。交接班的时候,方清芷喜欢穿过一条街去吃一份热腾腾的鱼丸面。
台风来临的前一天,方清芷在书店中遇到了同学。她叫米娜,柔软的黑色长发,惯常爱穿白色或淡紫色的棉布裙。
还有米娜的男朋友。
“其实是未婚夫啦,”米娜笑着伸出手,让她看自己手上璀璨的戒指,晃了晃,“我们打算等毕业后就结婚,然后一同去英国读书。”
米娜的未婚夫戴细框眼镜,温文尔雅,穿白西装,和她很衬。
方清芷微笑着恭喜他们。
两个人在书店里挑了一个小时的书,情人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密密私语,又有共同语言,挑书也能聊许久。
方清芷整理着书籍,瞧见外面阿贤罕见地在书店门前晃了晃,伸长脖子,往书店中看。
方清芷以为他有事情找自己,立刻出去,但阿贤只是摇摇头,问:“刚才进去的那个白裙子女孩,是你的同学吧?”
“是,”方清芷笑,“和她未婚夫。”
她看到阿贤脸上有微微吃惊的痕迹,他愣了下,又不自然后退一步,咳了一声,低头,左右瞧了瞧地下,脚无意识地挪了挪。
“是未婚夫妻啊,”阿贤说,“挺好的,挺般配。”
方清芷关切:“怎么了?”
“没什么,”阿贤笑,“你快进去吧,今晚几点下班?听说今晚孟妈要做爵士汤,好鲜呐。”
方清芷笑:“你喜欢吃?那我去央求孟妈几句,求她多做一些。”
书店里下午生意好,恰逢月初,不少人来取新出的月刊杂志。等到方清芷离开书店时,外面也淅淅沥沥地降起了雨。
雨下了两个时辰。
方清芷睡得早,早早上床休息。陈修泽见她睡了,也便不去打扰,关闭窗帘时,瞧见院子里,阿贤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凉亭里,不知在想什么。
陈修泽撑了把伞过去。
阿贤见到他,叫了声大哥,站起身,又被陈修泽按着肩膀坐下。
“下午的事情,我听人说了,”陈修泽平静地说,“你怎么想?”
阿贤呆了呆,又笑,故作轻松:“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
“这么多年,你也始终一个人,”陈修泽说,“当初孟小六要杀我,是你替我挡刀,才落了脸上这个痕迹。”
阿贤摸了摸:“你也救过我的命,大哥,一道疤换一条命,值了。”
“英国那边有位医生,擅长祛除疤痕,”陈修泽说,“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去治一治。”
“我不在乎这个,”阿贤笑了,“大哥,不是脸的事情。”
“你在忌惮她男友?”陈修泽说,“不过还没有毕业的学生,让人多打听一下。”
他们结识已经有十几年,虽然以大哥相称,实质上,也同兄弟差不多。逢年过节,陈修泽给阿贤包的钱,甚至要比几个弟弟妹妹还要多;阿贤不太注重衣食住行,是陈修泽购了房子、买衣服送他,现今住在宅子里,阿贤也有一个通透明亮的大房间。
“不,”阿贤摇头,他笑,“您知道,大哥,和我这样的人比起来,当然还是她的男友更适合她——我已经打听过了,对方和她青梅竹马,又念同一个大学,将来还能一块儿留学……他们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聊不完的天。”
陈修泽安静地握着手杖。
亭子外冷水顺着边缘缓缓下坠,冷雨凉风,芳草萋萋。
“而我呢,也就跟着你,学了一些字,但我不爱看书,天生就不爱,”阿贤说,“真娶了人家,那叫拉人家下火坑。她同我讲话,我也不一定能听懂,对牛弹琴,或者闻鸡起舞。”
陈修泽没有纠正他后面那个词语的错误用法。
他看出此刻阿贤的强颜欢笑。
“其实挺好的,”阿贤摊开手,他笑,“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彼此家长也认可……以后,她一定能过得很好,要去留学呢,归来后一定拿高薪开豪车住大宅,再生几个漂漂亮亮的小崽子……”
“多好啊,”阿贤说,“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
阿贤抬头盯着凉亭外的雨,只看静静夜色凄凉雨。
陈修泽的手放在冰冷的石头上,似乎瞧见阿贤第一个兄弟去世时的模样。
也是这般。
两人谁都不说话。
……
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惊醒了床上的方清芷,她醒来,看到床边一盏昏黄的灯,陈修泽正坐在她床沿,他不声不响,此刻正垂首望着她。
方清芷吓住:“修泽?”
陈修泽抬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放下。
“我的手凉,”陈修泽说,“睡吧,我不碰你。”
雨夜降温,方清芷双手扯住被子,往下拉了拉,讶然:“那你来做什么?”
陈修泽看着她,他额头上那一点小小疤痕瞧着像夜晚开的一朵深色玫瑰。
“我在想,”陈修泽说,“我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你,我如今在正式考虑。”
方清芷问:“考虑什么?”
陈修泽微笑:“考虑答应你搬出去这个请求。”
第44章 分居
方清芷困意全消。
她本应继续睡到昏天黑地, 可如今她清醒了,清醒到拥着被子起身。
“你怎么……”方清芷斟酌,“改邪归正?弃暗从明?不对。”
陈修泽说:“我也认为不对, 我应该还不是那么坏。”
方清芷回答:“是回心转意。”
她终于捕捉到恰当的措辞, 双手撑着床, 看陈修泽,期期艾艾。
“的确,回心转意,”陈修泽一双手压在被子旁, 被方清芷精准无误抓住,压在软软和和的被子里, 暖融融地暖着他一双手,大约是她真的心疼, 也或许只是别有用心的示弱,那又如何呢,陈修泽不在意,只微笑,“如果允许你搬走, 你是否会开心一些?”
方清芷点头。
“但你租住的房子仍旧由我来选,”陈修泽说, “我为你选一个合适的房子。”
“这样难道不是你另一种’金屋藏娇’?”方清芷敏锐,伶牙俐齿反驳,“不对, 你只是换了另一个小些的笼子将我关起。这样同现在有何区别?”
“自然有区别, ”陈修泽说, “你要付房租。”
方清芷说:“你亲自找到的房子, 定然是我付不起的价格。”
陈修泽微微摇头:“我可以多为你选几个安全的, 房租都不会超过一千,你任选其中之一。”
方清芷狐疑:“当真?”
陈修泽答:“千真万确。”
方清芷又说:“你这次不是醉话?”
“不是,”陈修泽的手渐渐回暖,从被下抽出,他微笑着捏一捏方清芷的脸颊,“我很清醒。”
方清芷问:“我能知道令你转变思想的原因吗?”
陈修泽笑了,他说:“大约是意识到,我们对某些事物的观点的确不同——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我们生活的轨迹不同,清芷。”
这是今晚第二件震惊到方清芷的事情,陈修泽忽然同她讲——她能接受的“道理”。
是她发烧在做梦,还是陈修泽的确转了性子?
方清芷说:“是的。”
“我或许还是无法理解你说的一些东西,”陈修泽顿了顿,“抱歉,我以为我能做到,但人和人仍旧是不同的。”
就像葛朗台。
方清芷从未如此,在昏暗的光中尝试看清陈修泽的脸。的确还是他,但现在同她温柔讲话的陈修泽看起来英俊得动人。
她抬手,按住胸膛,制止乱糟糟的心跳。
“我想试一试,”陈修泽说,“试着去感受你。”
方清芷目不转睛,看着他抬起手,抚摸她的头发。
“清芷,”陈修泽说,“莫让我失望。”
陈修泽说到做到,次日,陈修泽便已经开始带方清芷去实地去看房子,方清芷对房子的要求不高,只要可以做饭,可以有张床、有张桌子既可,但陈修泽明显不肯将就。他拄着手杖,沉重叹气:“没想到我努力这样久,却只能令女友选择这样的房间。”
方清芷说:“挺好的呀,房租才八百块,还能晒得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