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源是在这所医专露天篮球场,高高的绿色铁网外挂着落有块风吹雨淋痕迹的牌子,写着“沪市高等职业医学院篮球场”。
那对吵架的情侣就站在牌子底下。
男生高大俊朗,女生高挑纤细,很般配的一对。
薛思婉看过去的时候。
那个男生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站在他对面的女生带着哭腔的指控。
“林穆你到底能不能干点正经事啊,你每天课也不上书也不读,上学期已经挂了三科了这学期还想挂科吗?你说你暑假不回家,我让你找个暑假工做你也不做,你是准备守着你玩乐队的梦想喝西北风是吗?”
“我告诉你林穆房东今天又催我交房租了。说如果我们明天之前再交不出房租,就让我们赶紧卷铺盖滚蛋。”
“当初是你说想跟我一起出去住,现在呢?你连一半儿的房租都拿不出来。”
“你天天跟着梁亦辞乔衡他们玩什么乐队,你已经是20岁的人了,能不能考虑点实际的问题?人家什么家庭情况,你又是什么家庭情况,你家里供得起你成天不务正业玩乐队吗?”
歇斯底里的话音落下去,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薛思婉顿了下。
梁亦辞。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她收回目光,抬眼看向眼前的马路,车流依旧拥堵,完全没有能过去可能。
刚刚那个男生她一开始不觉得眼熟。
听那个女生提起梁亦辞,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那个就是经常和梁亦辞玩在一起的林穆。
她想起了以前似乎听姜卉卉提起过他们在玩乐队的事情。
不过那个时候,薛思婉还不知道梁亦辞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所以听姜卉卉说起来的时候就当听了个八卦。听完转天就忘了。
大学城东大门门口马路上的车鱼贯而来,很快就堆积到一起。
汽笛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蝉鸣,在这湿热的夏天,更加的恼人。
薛思婉站在马路边,周遭除了汽车的车声,就是林穆跟女朋友吵架的对话声。
不过他们两个良久,半晌,她才听到林穆开口:“我不是不务正业,不做正经事。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乐队最近的演出是商演不是免费的,我喜欢打鼓,喜欢做音乐,高中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允许我没办法学音乐,现在终于有这样的机会,我真的很想打鼓……这难道就不是我的正经事吗?难道,只有打工才是正经事吗。”
我喜欢打鼓,喜欢做音乐,我真的很想打鼓……
又是一声刺耳的汽笛,薛思婉紧咬着牙,不知道是因为刺耳的汽笛声还是因为林穆的这句话,突然就觉得牙齿发酸,一直酸到心里。
高中的时候她这样想。
思婉喜欢跳舞。
思婉真的很想跳舞。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
薛思婉注意到林穆虽然这样说着,说的话看上去理直气壮,但是听他的语气却越往后气势越弱。
好像自己也知道理亏,但是不得不这样说。
与其说他在跟对方吵架,不如说这更像一种自我安慰。
不过他说的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就戳中了对方的爆发点。
薛思婉听见那个女生在开口说话时连语调都拔高了一度。
“正经事?商演?林穆你是真把我当傻子了,还是你太天真了?你说你们乐队的演出是商演。好,那钱呢,为什么从你玩乐队开始,我就只看到花出去的钱,没有看到你赚的钱?”
……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随着又一声汽笛的响起,紧接着是林穆开口:“今天,就今天。这家酒吧,我们在这里驻唱,老板前几天就说给我们结钱,但是总是有事遇不上。你让我忙完今天的演出,肯定给你拿钱回来。”
“你放心,我跟房东说,房租我肯定马上就能交上。明天,啊不,今晚,今晚肯定能交上。前几次我们在这家酒吧演出直接炸场,光票就卖出去好几万块,酒吧老板欠我们不少演出费没结,这次拿演出费我能一次性给他付上半年的,省得麻烦。”
好巧不巧。
林穆刚刚指的酒吧,就是薛思婉工作的这一间。
他们今天有演出,要过去。
今天沪市刚刚下过雨,地上的积水没有尽消。薛思婉过马路的时候垂眼看见浑浊的积水里自己身上略显皱巴的白色衬衫配灰色马甲的工作服。
第一次觉得穷和寒酸,有这么丢脸。
/
林穆跟他女朋友后来的对话薛思婉没有再听。
刚刚拥簇的车流终于散下来,薛思婉才刚刚走到酒吧大门口,就得了第一个任务。
——她迎面撞上急匆匆从酒吧里出来的老板。
对方一看见她还没等她开口打招呼,就抢先叫住她:“哎哎,新来的小薛对吧?你来得正好,交代你一个任务。”
薛思婉点头应下来。
老板指了指马路的西边儿,说一会儿酒吧里会来几个抱着吉他的男生,长得又高又帅那几个就是,如果他们问起来他去哪了,就说他今天有事开车往西边走了。
老板说薛思婉长一张看起来不会撒谎的脸,让她干这事儿对方应该能信。
薛思婉想起刚刚听到林穆说梁亦辞他们今天要来,在这边有演出,还要跟老板讨要演出费。莫名觉得老板让她骗的就是林穆他们。
酒吧老板把这个任务交给薛思婉,还没等她应声。
人就转头进了不远处东边儿一家棋牌室。
薛思婉走进酒吧的时候才弄懂林穆刚刚说的什么“炸场”“卖几万块的票”是多大的排场。
还算宽敞的日式风格酒吧里,进门一抬眼就是一块大约有半米高两米长的大型霓虹灯牌,上面用刺眼的彩灯穿成几个字。
——Ideal train乐队。
理想列车乐队。
门口有两个穿着跟她同样工作服的男服务生在出售进场票。
薛思婉扫了眼,498一张。
很贵的价格。
几乎是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可是仍然有大把大把的人进来,毫不犹豫地买票。
且因为抢到这张票而兴奋难捱。
后来因为票卖得太过火爆,门口卖票的服务生忙不过来,薛思婉也被派去做这个活儿。
好在不到二十分钟,门票就被抢售一空。
薛思婉揉着因为刚刚不停盖印戳而发疼的手腕,刚刚闲下来不到半分钟,就被领班叫去跟隔壁烧烤摊的老板借塑料椅子。
搬着椅子回来的时候。
薛思婉一进门就望见吧台边儿的两个人。
一个咨痞,一个温文。
很不相同的两种气质,世俗眼里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属性,现在站在一起,却有种奇妙的和谐感。
薛思婉低头搬着塑料椅走过去的时候,温文尔雅的那个男生正在慢条斯理地讲话。
“我让人私下打听过,在此之前,这老板也经常干这种事情。不过欠的钱往往都不多,又都是些力量微弱的学生,所以大多数也就不了了之了。怪我们当时太急于尝试成果了,不然提前打听,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李老板像现在这样不出现,多半是想故技重施,吞掉那些票钱。”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和而入耳,说话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站在他旁边斜倚着吧台的男生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叼出一根儿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才开口搭话。
“说说,想怎么办。”
“我的建议第一点是看好李老板最近的动向,只要他没有把这钱花出去,我们就有得是办法讨回来。”
“第二呢,我看不如让我去跟他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法。”
乔衡推了推银丝眼镜,温和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不过梁亦辞看起来对这个方案并不满意。
他吐一口烟,瞥过去一眼:“谈,怎么谈?”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乔衡笑了下,温声应答。
“那他要是,不听你之以理,动之以情呢?”
梁亦辞旋即反问回去。
“涉及的资金数量并不算少,我查过,早已经超出了立案的标准,我认为,必要时候我们可以跟他走法律程序。”
乔衡淡定地下了结论。
话音落。
沉默的空档,场子里鼓噪的音乐闯入耳膜。
深情的男声在唱歌。
薛思婉只听清楚一句。
——“让时间说真话,虽然我也害怕。”
乔衡刚刚的话讲完。
这回没有人很快的接话。沉默须臾,梁亦辞咬着烟嗤笑一声。
“阿衡啊。”
乔衡也笑,然后笑着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读书读的脑子傻了。”梁亦辞不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