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峰中心 2107 的办公室里,向野约见的几位导游陆陆续续都到了,他们到装修好的直播格子间参观了一番。因为年后马上要开工,所以要就合约的具体事项和他们进行沟通,完成签约。
向野和他们交流着,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人有什么个人特质,适合做什么个人品牌的定位,她脑子里飞快地列着信息记录表,虽然后续会有林樾的天降神兵,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可以让他们事倍功半。
夏青竹也终于从友兰婶的嘴里,听说了向野在上庸开公司的事,友兰婶那个开旅行社的侄子王子聪,听说自己的导游朋友要和向野签约,随口在家族群里的一句感叹,隔天就传到了夏青竹耳朵里。
小山村里没有秘密,夏青竹气愤的点不在于女儿回上庸创业,她气愤的是,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惋惜的是,向野和李弋看来是真的走到头了。
夏青竹看着前天刚收到的从潭沙寄来的一堆降压保健品,自然也看出了李弋并没有完全放弃和向野的这段感情。本想着过年的时候劝劝女儿,结果听到她回上庸开公司的消息,心里甚至对李弋产生了愧疚感。
长辈经常会以为自己拥有全知视角,能给出最公正的判断。
“你回上庸开公司,就我不知道是吗?”
向野刚躺回家里的沙发,就接到老妈的电话,感受到了夏青竹语气里的不满,甚至是愤怒。
“妈,我这也是在筹备,什么事都没办成呢还。”
“公司是你自己开的,还是和李弋一起?”
“我跟另一个朋友。”
“那李弋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你这样对李弋公平吗?”
向野听到这句话,心里那道严防死守的闸门好像被突然砸开,悲从中来。她回想这些年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透支身体和李弋一起南征北战,甚至在他已经熟睡后的无数个深夜凌晨,继续为他收拾一堆烂摊子,说是合伙人,却也做着秘书和保姆的事。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感激李弋的一路提携,为他卖命是理所当然,离开他就是一种背叛。
向野心寒的是,自己的妈妈居然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虽然知道她对自己那些没日没夜的经历并不知情,但是就是突然很伤感。
怕身边的小绒和夏瑜看到自己眼里快藏不住的眼泪,她拿着电话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阳台,举着电话、压着情绪,继续听着电话那头的“苦口婆心”和“道德绑架”,一回头就看到了正端着水杯站在隔壁阳台的王鹤鸣。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的情绪突然决堤,泪如雨下,她只好立刻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夏瑜和小绒围着一块新的织锦,讨论着可以做桌垫还是坐垫,对向野的情绪起伏没有察觉……
王鹤鸣又一次看到向野崩溃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马上冲到隔壁,回头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妈妈正一脸探询地看着他。
“怎么了?”杨卉的第六感虽然比其他的女性要钝一些,但是儿子的反常实在过于明显。
“妈,你早点回去吧。”王鹤鸣放下茶杯,他不知道自己感情路上的关隘为什么这么多。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都放寒假了一个人窝在这边干什么?”
“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回去。”
“是不是有事瞒着妈妈呀?”
“妈,可以让我自己待会儿吗?”王鹤鸣时常觉得他妈还把他当小孩子,仿佛他永远长不大。
“妈妈是不是扰你清静了?”
王鹤鸣不知道这对话该怎么继续下去。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向野不止有这 0801 和 0802 的这一墙之隔,他们之间有无数堵高墙,家人,朋友,还有无数个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顾虑。
杨卉见站在阳台的儿子背对着她不再说话,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思来想去,只能拎起包,跟他说一声:“鹤鸣,那我先回去了。”
“嗯。”
王鹤鸣心情沉重地坐进沙发里,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里那个没聊过几句话的对话框,打字,删除,打字,删除……
反反复复措辞编辑,他突然猛呼出一口气,仿佛是要甩出心里的那些顾虑和憋屈,把手机丢到沙发上,起身,开门,敲响了隔壁 0801 的门。
第40章 关上心门,是怕越陷越深
“王老师,找我姐吗?”夏瑜看到门口的班主任,突然想到他昨天喝醉之后的反常场面,努力控制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早就整顿好情绪的向野,端着小绒做的一碗泡菜,闻声向门口走了过来,看到门口的王鹤鸣,脸上堆满了笑:“王老师,吃泡菜吗?给你装点儿?”
王鹤鸣努力在她脸上翻找着刚刚在阳台上看到的表情,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可能看错了,这幅没事人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半点儿不开心。
“你刚刚……”
“我刚刚吃了点儿泡菜,太辣了。”向野不等他说完就急着抢白道。
王鹤鸣突然想起那份医嘱:“你不能吃辣吧?”
“你那份我记得没放辣椒啊!”小绒急匆匆从厨房跑出来,从向野手里拿过碗仔细确认,她始终记得向野胃出血住院的事,所以在这上面她格外注意,生怕自己疏忽了。
夏瑜慢慢挪开步子,一步三回头的吃瓜表情。向野的随口谎话被小绒无意拆穿,笑容瞬间尬停在脸上。
王鹤鸣喉头微动,心里一横:“向野,我有话跟你说。”
夏瑜听到这句话,激动地捏住身边小绒的手,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她感觉她嗑的 CP 又要发糖了。
向野向身后的两位“观众朋友”扫了一眼:“好,那去你那边说吧。”
看着两个人往隔壁走去,夏瑜立马泄气得跺脚:“哎呀,这种付费都没办法解锁的隐藏剧情,我好想看啊。”
“这个王老师是个好人,两个人很般配。”小绒站在好奇心发疯般外溢的夏瑜身边,语气格外平静。
向野的脑子里在快速组织着语言,她大概能猜到王鹤鸣想说什么,差不离应该就是昨天醉酒后那番话,她那些翻涌的情绪,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也已经归于平静了。
她觉得,她现在有足够的理智可以调控心动的频率,很多东西,还没起笔,就已经可以看到结局了。
两个人心里各有千言万语,王鹤鸣刚坐下,又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略带局促地坐回向野斜对面的藤编凳子上,和昨晚一样的位置。
“向野,我…… ”
“王老师!”
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向野顿了顿:“我先说?”
王鹤鸣带着那缕不安,轻轻点头。
“嗯……说实话,那天晚上在操场上看到跑步的那个人是你的时候,我脑子里其实很乱,我当时想如果时光倒流,换成高三的向野,她面对你时,会说什么?大概会是谢谢你,很开心遇见你,高考加油之类的吧。我也不觉得那时候的少女心事是什么可耻的,需要遮掩的事,我曾经非常……喜欢那个在操场上奔跑的你……虽然当时看不清你的样子,但是,你的确是我高中生活里,非常重要也非常特别的一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起来是值得开心的话,王鹤鸣却觉得万分伤感。
“你也知道了,我身体跟大家不太一样。我那时候跳绳,除了解压,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持健康,我要把那个健康的肾,留给我的……亲人。大家当时都说什么我高冷,不苟言笑,我那时候只要想到她在病床上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哪怕在日常里流露出丝毫的开心,都是一种罪过。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依然会因为在操场上和你擦肩,而过感到窃喜,就是那短短几分钟的窃喜,帮我撑过了一天又一天。”
“谢谢你啊,王同学。”向野一脸释然地看着眼眶泛红的王鹤鸣,这几秒对望之间的脉脉深情,马上就会被现实浇得无迹可寻。
“所以后来上大学,看到李弋在操场上长跑的时候,我有些恍惚,我好像是把脑子里你的影子投射到他身上了,想在大学里找到曾经的那种……嗯……后来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跟李弋坦白过,我曾经把他想象成另一个人,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很介意。”说到这里,向野停下来,自嘲地笑了笑。
“我应该也算是爱过他吧,但是那种感觉好像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了。所以我发现,爱是会消失的,一段亲密关系走到最后,就是无法避免的彼此倦怠。我也很怕面对那一天,他知道所有的实情之后,还要用对我的同情来延续早就消失的爱情。所以和李弋分手的那天,我就想好了,以后的日子里,我想自己一个人,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然后多陪陪家人……”
听到这里,王鹤鸣发现自己好像不用再说什么了,她用她温柔又残忍的方式,回应着他,她的弦外之音,在王鹤鸣脑海里如雷轰鸣,她好像已经没有打算,也没有余力再去建立和经营一段亲密关系。
空气仿佛突然凝滞,王鹤鸣那些之前还在心里滚烫的话,慢慢被她一句一句冻结起来,此时他心里没有汹涌的爱而不得的遗憾,只是默默感受着她的坚定,还有那些坚定里夹杂的,现实的顾虑,以及她措辞之间的小心翼翼。
他知道,自己刚刚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似乎已经“打扰”到她了。
向野看着久久不发一言的王鹤鸣,觉得这番对话似乎可以到此为止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一下说得太多,让他反应不及。
可是她觉得很多事,本来就经不起拉扯和犹豫,与其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候悔不当初,不如此刻斩钉截铁。
“我懂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克制自己,不再……打扰你。”王鹤鸣满怀酸楚地看着地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一片枯叶。
向野听到这句话时微微的揪心,让她意识到自己对于王鹤鸣的感情,也没有那么云淡风轻。她更加确定,自己这种时候必须要足够毅然决然。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她觉得还可以做朋友,但是现在看来,做朋友更需要勇气。
如果不是夏成成的这通电话,向野的确不知道怎么从这样的氛围里抽身。
“姐!孟青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夏成成接通电话的第一句就让向野怔住了,因为电话那头声音太大,引得王鹤鸣不自觉望了她一眼。
“成成,我等下回给你。”向野匆匆挂断了电话。
“王老师,那我先过去了。”
王鹤鸣默默点头,目送她走了出去,那扇门关上的时候,他仿佛看见,她也一并关上了自己的心门。
“怎么回事?”向野知道夏成成时常有些毛躁,但不至于这么失态。
“姐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回上庸吗?我车子开到益州了,才发现樾总托我给你带的礼物落潭沙了,我又下高速掉头回来取,结果刚刚在停车场看到孟青云挽着一个女的上去了,我倒是想冲上去揍他一顿,我现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姐,你说二姐她……”
“你盯着点儿,我马上过去!”向野边说边开始找外套,向里的车子因为之前剐蹭的痕迹还没处理,一直没给她还过去,这下又能派上用场了。
“你现在来潭沙?”夏成成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你先别冲动,等我过去再说。”向野的气愤里甚至有一些雀跃,她希望这次是个好机会,让向里离开孟青云。
夏瑜和小绒看着向野通着电话还急吼吼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想问问发生了什么急事,等到向野挂断电话,她们刚准备问个究竟,只听向野扔下一句话,就朝着电梯急匆匆飞奔了出去。
“小绒,夏瑜,我去趟潭沙。”
夏瑜冲到门口换鞋跟了出去,站在等电梯的向野身边咋咋呼呼:“这么晚了还这么着急去潭沙?去干什么啊姐?我哥出事了?”
“成成他没事,电梯来了,我回来再跟你说。”向野闪进电梯,留下懵头懵脑有十万个为什么的表妹。
夏瑜愣站在电梯口,对着满脸探询的小绒摇了摇头,然后立马又回过神,给她堂哥夏成成打了通电话。
“哥,出什么事了?姐为什么突然那么着急去潭沙?这天都快黑了,看着待会儿又有暴雨,她急急忙忙地出去我不放心!”
准备回庸墅的王鹤鸣刚走出房门,很难听不见电梯口的夏瑜在说什么,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夏瑜立马像抓到了救星:“王老师,我姐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急着去潭沙,我看她急急忙忙的,怕她路上不安全……”
“你别着急,我去看看。”王鹤鸣按下电梯,急急地跟了下去。
夏成成听着夏瑜一惊一乍也有些头疼,他也有些担心向野匆忙过来,路上会出什么状况,他有点后悔刚刚自己情急之下说话没好好过过脑子。
王鹤鸣赶到地下停车场,向野还没走,车子的引擎盖开着,她正举着手机电筒埋头探看着什么。
“我送你过去吧。”王鹤鸣走到她身后,明明刚刚下定决心不再“打扰”她,但是看到她行色匆匆的样子,又实在放心不下。
向野听到身后的声音,迟疑了一下,领情的话,刚刚才对别人软硬兼施放了狠话,实在有些尴尬;不领情的话,又似乎是在故意躲他。
她只是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一次又一次的,这么心安理得地领受别人的善意。有些东西,不是再送一支钢笔就能一笔勾销的。
王鹤鸣不等她回应,直接去发动了车子。
一想到又要麻烦他,向野就觉得这人情债已经欠得如海如山,但还是锁好了向里的车,识好歹地坐进了他的车里,默默系上安全带,两个人彼此无话,车子冲进了夜幕,去潭沙。
马上要过年了,从上庸去潭沙的高速车道上没有什么车,倒是从潭沙回上庸的那边车道,车如长龙。
向野看着前方的路,铺满了大写的“尴尬”。可能是为了缓解车里的尴尬气氛,王鹤鸣打开了车载电台,随便调个了频道,主持人煽情的声音回荡在车里,尴尬仿佛刚被稀释了一点,就听到电台里突然来了一句:“接下来,为大家播放一首郭顶的《水星记》,郭顶老师也是我的老乡哦~”
王鹤鸣很想立马换个频道,但又显得有些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