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野听到这里不自觉跟着她笑了起来,可爱又莽撞的青春啊,谁回想起来不会嘴角带笑呢。
“然后师兄停了下来,笑着问我:你说你叫什么?”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张笑脸……那几秒钟我仰头看着他,感觉我心里的小鹿已经乱撞得开始发羊癫疯了,我说:师兄,我叫项也。然后他又笑了,然后他点了下头,问我:哦,项也同学,你好,汉语言文学专业也要学高数啊?”
项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又想起了甜蜜的青春记忆里,那层糖衣下面的苦涩。
“我那时候知道他刚跟外语系的一个学姐分手,总觉得自己有机会。那天之后,他对我很客气,也很照顾我,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去食堂,去图书馆。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他新女朋友,我倒是不介意大家有这样的误解。不过我跟他表白了……五六次吧,他都是一口拒绝,每次都说只当我是好朋友,小师妹。”
“师兄大学的时候不住宿舍里,我们学校那住宿条件实在是有些恶劣……他那时候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身公寓,他毕业那年,我那时候只要一想着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了,经常就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他们拍完毕业照的那天晚上,我跑到他公寓门口哭哭唧唧地敲门,真的好丢人啊…… 我现在想起来也是很丢人……”
项也说到这里,笑着摇头,那些场景,就算过去了很久,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脸颊火热。
“他开了门,那时候他在收拾东西,地上有两个行李箱,我就说:师兄,我帮你收拾吧。他问我大半夜跑出来干什么,我说我舍不得他,他说他只是回老家上班,有什么好哭的,让我以后到上庸旅游就找他。”项也的语气,渐渐没有了之前的欢快。
“然后……我就看到了行李箱里的这个文件袋,我打开先看到了那张高中毕业照,我当时很好奇他高中时候长什么样,就睁大眼睛努力在那上面指着一个个人头找他,仔细看了几遍才发现那上面根本就没有他,也没有他的名字,然后才看到了那张试卷,还有试卷上的名字,我又回过头再看那张照片,哦……这两份东西上有同一个名字:向野。我那时候才明白,他之所以对我那么客气,是因为,我也叫项也。我当时年纪小嘛……又一厢情愿的……觉得太生气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拿着这个文件袋冲出去了……”
项也说到这里时,不再像曾经突然被真相绊了一跤时,那样地眼泪汹涌,只是慢慢地说着,带着一脸释然。虽然那些早就回不去的时光里,总有些酸涩,还会时时在心尖回旋。
向野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倾听着她的青春,也在心里遥望着那时的王鹤鸣。
“所以那天,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了,我故意告诉你我的名字,我想看你有什么反应,结果你说你叫林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谎,你可能是想顾及我的感受吧……”
“其实我这次来上庸,就是来和我的青春告别的,因为我下个月就要结婚啦!”项也说到这里,笑得很甜,在向野的眼前晃了晃无名指上的钻戒。
“恭喜你……”向野的祝福,是由衷的,这个和自己名字同音的姑娘,有让她羡慕的坦诚,还有她没有的,肆无忌惮的青春。
“师兄知道我追星,特别喜欢谌然,所以刷了几天的网页,帮我定了这里的房子。过完年又要回去上班了,好烦啊,不过我这趟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你以后想再来住,告诉我,我帮你订,我跟老板是朋友。”向野忍不住要卖她个人情。
“真的?我当真啦!”
向野笑望着她,用力地点头。
我们总是天然的,容易跟那些和自己相似的人亲近,长相,名字,性格,或者经历,都会让两个相似的人,一见如故。
“我那天看你跟师兄有点奇怪,你们怎么了?”项也手撑着下巴,大大咧咧地问她。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向野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去问他啊。”
“啊?”
“你有男朋友?”
“分手了。”
“你喜欢师兄?”
“…… ”
“哎,他是个闷葫芦,你也是个闷葫芦,你们俩这闷来闷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对了,等我回去之后,你再帮我把他的这些宝贝还给他吧,我怕他笑话我。还有啊,你们俩找个机会好好聊一聊吧,我觉得师兄他……比你想象的,更喜欢你。可能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总是小心翼翼的。”
项也觉得一对有情人每天还要猜来猜去的,实在是匪夷所思。
回到山下自己住处的向野,看着桌上那张照片,回想起了高中记忆里屈指可数的温暖一幕。
高三提前离校,准备去潭沙做手术时,她跟班主任涂老师报备的是,因为家里不便透露的原因必须要休学,当时的涂老师,除了震惊就是惋惜。她毕竟是文科班的 1 号种子,只要进考场,名校就是板上钉钉。那时候离学校统一拍摄毕业照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涂老师为了向野,特意请了摄影师,提前拍摄了 0802 班的这张毕业照。
照片上的日期,就是她去潭沙的前一天,那天,班上的人都很费解,为什么就他们班要提前拍毕业照。只有向野,在心里默默地和自己的高中生活诀别。
向野拿起了那张试卷,翻到背面,那篇在“榜样园地”贴了一个月的范文,她写的作文题目是:《师者如光》。
她的爷爷,做了几十年的小学数学教师,后来因为患了肺癌提前退休,在她初二那年去世了。她很小的时候,爷爷还没退休时,经常把她带到自己的课堂,让她跟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一起听课,她从小就觉得,讲台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老师是受人尊敬的职业。所以她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那篇作文里写着她对去世爷爷的思念,写着她最初的梦想,写着她立志要成为一名老师的铮铮誓言。
总分总的结构,一个个排比句慷慨激昂,向野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早就忘了,曾经也有一腔热血,在她的内心里如此激荡。
她大二就开始接李弋给他的外包私单,从李弋那里拿到第一笔写文案的 6000 块现金时,她开始了夙兴夜寐的挣钱之路。大二之后她就没有再申请过助学金,那时候家里欠的债还没还完,她除了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还开始替爸爸分担向里的学费。她跟家里说那都是帮学长写稿子挣的钱,费不了什么功夫。
夏青竹从那个时候起,就认定李弋是向野的贵人。
梦想,对于处在贫困挣扎里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奢侈品,那个时候,向野满脑子都是挣钱,挣很多很多钱。
三尺讲台固然神圣,可是现实的捶打总是拳拳在身。
向野的指尖触摸着那一行行青春的热血,觉得心里有什么沉寂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又燃了起来。
当夏成成开着商务车把林樾的团队送到“山上的星星”时,项也登上了回程的飞机。这世界人来人往,就是不断与新的人交集,也不断有故人离去。
团队里都是年轻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林樾带来的精兵,参观完以后办公的吊脚楼,一个个嚷嚷着要常驻上庸。
晚上分房间的时候,气氛格外热烈,夏成成既像个东道主,又像个大管家,努力平衡着大家的需求。
向野和林樾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喝茶聊天,腿上盖着尤欢送来的毯子,周身是山野的清风,背后是年轻的喧腾。
“向野,你今天不太对劲啊。”林樾嘴里呼出一口淡淡的烟,又扯了扯毯子。
这山上的冬夜,的确是凉得很。
“我不是今天不对劲,我最近都不太对劲。”向野跟林樾毕竟是几年的朋友了,很多不肯跟别人说的话,她都愿意说给林樾听,因为林樾的嘴出了名的刻薄,经常能说出一些让她醍醐灌顶的话。
“说说吧,什么情况?”
“我好像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就算爱上了女人也算不了新闻,说重点。”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他再进一步,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光是身体上毛病多,我还总是有很多顾虑,自尊心又太强,生怕被别人同情。我就是纠结,我喜欢他,我也感激他,他为我做了很多,我总觉得我也应该为他做点儿什么,我不喜欢老是受恩于人的感觉。但是他最近在我脑子里跑来跑去的,我真的快疯了!”向野说着一口气喝完了半杯冷茶。
“你名字谁起的?”
“我名字?我爷爷起的……这跟我刚刚说的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刚进 F&A,第一眼看到你名字,觉得这名字真!酷!肯定是个又狂又拽的姑娘,后来才发现,你野个屁啊!向野,你他妈是全世界最死板的人!你脑子里那大清还没亡呢!”
第52章 表白,不必在乎是谁先来
“怎么了?樾总?”夏成成端着果盘,经过走廊时突然听到林樾义愤填膺的吼骂声,满头问号地走过来问一嘴。
“没事,别管我们,你们在里面好好玩儿,让我跟向野单独待会儿。”林樾把指间的烟头狠狠按进了烟灰缸。
向野只是沉默,望着远山也如墨。
“上次听李弋说你把他踹了,你知道我心里当时多得劲吗?我以前老觉得你是被李弋 PUA 了,我心想这姐们儿终于野了一回。你现在跟我说你对一个男的爱在心里口难开,你跟我在这儿瞻前顾后唧唧歪歪……你能不能像你名字一样,活得野一点儿啊?你身体不好怎么了?你今天死了吗?自尊心那么强干什么?你没同情过别人吗?还不想受恩于人?爱情需要等价交换吗?他给你做了点什么,你就要还回去?他在你脑子里跑来跑去,你就去找他啊!”
“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以后如果……”
“去他妈的以后,管什么以后?要是明天就死了呢?”
“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就不止是两个人的事了。”
“你还盼着你们之间出现第三者啊?就算是全世界都投反对票又怎么样?你就不爱他了吗?”
“我不希望他到时候因为我承受太多压力。”
“那也是他自己说愿不愿意,要你管?”
“如果那样会不会太自私了?”
“你以为爱都是大公无私的?”
“他前几天对我态度有点奇怪……”
“为什么?”
“不知道…… ”
“去问啊?你是能掐还是会算?老师没教过你不懂就去问啊?”
“我现在去?”
“我送你去!”
“我自己去!”
向野说着一把扯开了腿上盖着的毯子,去找夏成成拿了车钥匙,并且拒绝了夏成成的陪同申请,她冲进房间拿起了那个橙色的文件夹,然后冲出院子,跑下台阶,发动车子,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一次冲动。
“向野!今天晚上你别回来了!”
林樾对着远去的车子,霸道地大喊,却在心里无比温情地跟了一句:姐们儿,加油。
那些用刻薄的话却能给你真正的能量的人,都是人生里最难得的挚友。
是啊,如果人在山野里,心却不自由,那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画地为牢。不如甩开那些无形的禁锢和各色的眼光,随心所欲地去野一回。
车子在山路上飞奔,山间涌动着呼啸声。
王鹤鸣送走项也之后,回到了庸墅。回家看了一眼学校发的通知,正月十六要开学,老师们要提前一周返校开教职工大会,按惯例,教研组和班主任的会也会一并开了,他终于做完了明天的会议准备,慢慢走进了浴室,想要淋走那一身疲累。
向野的第一通语音电话打来时,王鹤鸣正在浴室洗澡。
看到澧岸学府的那间房子里没有亮灯,向野又立马调转车头,往庸墅的方向猛踩油门。
向野的第二通语音电话打来时,王鹤鸣刚刚吹干头发。
在庸墅山下的大门口,只穿了一件灰色针织衫出门的向野,下了车,给王鹤鸣拨打第三通语音电话。
看到向野的深夜来电,王鹤鸣已经是十二万分的意外,接听之后,就听到了向野语气急促的那句:“我在庸墅门口,我有话跟你说。”
向野话音未落,只听见电话那头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跑下楼梯,大门开关的声音,一路狂奔的声音……七八分钟过去,直到王鹤鸣气喘吁吁地站到她面前。
“你这么晚过来……”王鹤鸣看着她穿着单薄,后悔自己情急出门没拿件外套。
“我那天跟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理我?”向野并没有觉得很冷,她只觉得脸颊和耳根都很烫。
“我听说你要跟他结婚……”
“不是我!是向里,是我妹妹要跟章恪文结婚,他们……总之是他们要结婚。”向野不等他说完,急急打断。
“对不起,我以为……”王鹤鸣突然自己那几天对她的态度,简直该死。
“王鹤鸣!”
向野突然顿了几秒,她望着他,眼波里是巨大的坚定,覆灭了那一丝犹疑。
“如果我明天就会死,你愿意从今天开始做我的爱人吗?”
声音发颤的向野突然被王鹤鸣一把搂进怀里,他这么多年拼命压抑的爱意,终于变成了一行行滚烫,落在向野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