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杳微微松口气,本以为他就这样放弃纠缠了。
楼祁却在这时候忽的开口:“安佳来了, 不见见吗?”
苏青杳一怔,心头重重一跳。街面上, 热浪卷席而来,苏青杳在树荫下,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那年夏天,安佳是第一个给予她温暖的人, 她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是安佳。
单纯善良开朗的女孩儿, 永远脸上带笑, 笑起来两个小酒窝, 一蹦一跳牵着她的手小声抱怨自己这道题又不会。
安佳对她永远是剖开了心, 真诚相待。可她却辜负了。
苏青杳知道,她对不起安佳。
楼祁这会儿在煌城, 过往一切终究会一一找上门来。
她躲不掉, 也避不开。
长长的马尾微微晃了晃, 苏青杳将鬓边的碎发勾到耳后, 肩上的包落下抓在手中,打开高高的吉普车车门。
楼祁在驾驶座上坐正,眸色深了深,表情依旧是松散难辨。
眼角余光看向苏青杳,楼祁暗暗自嘲。真是可笑啊楼祁,傲了二十六年,什么都看不上眼。现在却在这丫头面前卑微得无所遁形。什么身份地位,在她面前都排不上号。
她根本看不上你。
楼祁忽然隐约明白了当初苏青杳的感受。
还是林蝉时候的她是不是也是如此。永远被他排在别人后面。只要遇到亲人,时澜,还是其他事,她都会被先放到一边。
她的一颗心被高高捧起,重重摔下。一次两次,在炽热的心也会摔得冰冷,四分五裂。
他明白了那晚苏青杳的那句“我恨你”。
他也恨十八岁的楼祁,不懂珍惜。
吉普车底盘又高又硬,不如轿车舒服,但楼祁并没有为了驾驶体验感而急加速急刹车。车子缓缓加速,始终平稳。
苏青杳有片刻的好奇,明明路况很好,没几辆车,楼祁却始终不加速。但她懒得多嘴。
逼仄的车内空间,车上是淡淡的木香车内香水,和楼祁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整个空间里都是他的味道,苏青杳浑身汗毛直立,双手慢慢攥成拳,睫毛微颤低垂,不想和他有交流。
前方红灯,车子停下,楼祁才抽空侧头看了眼苏青杳。她像入定似的放空自己,挺翘的鼻尖上的小痣却灵动得很。
楼祁忽的低笑一声,看着前方跳动的红色数字:“今天不上班?”
“请假了。”苏青杳惜字如金。
话题被硬生生掐断,楼祁并不气馁,继续问:“工作忙吗?”
苏青杳对他没话找话的行为感觉无聊,翻出手机开始刷微博:“一般吧。”
楼祁:“……”这小姑娘现在可真难聊天,不仅不会脸红了,还学会敷衍人了。
最近微博很无聊,没有内娱大瓜可以吃,也没有什么社会盛世可以看,热搜上都是“高温天气”“缺水”“断电”之流的民生问题,苏青杳看得心理焦虑。
煌城今年也比往年要炎热很多,幸好沙漠里本身就少雨,而他们基地两年前就改造好这片沙漠,小气候维持得还不错。
苏青杳对楼祁所在的项目始终有着本能的求知欲,忍不住问:“今年夏天这么热,没有降雨,你们电站效益不是挺好的?”
楼祁轻笑一声,绿灯了,车子重新启动,他抬眼看后视镜。回到自己的专业方向,他像孔雀开屏一样,仔细地回道:“选择戈壁滩本就是图光照好,降雨少。我们光热电和光伏电的本质区别就是发电方式不同,可以24小时发电。有光的时候通过聚集光热熔盐储存热能,到了晚上可以稳定释放热能发电,这种电流也更适合并入国家电网。今年我们有50%的电刚并入……”
“……说人话。”苏青杳翻了个白眼。
“是挺好。”楼祁闭上嘴,乖乖说出三个字。
苏青杳低哼一声,求知欲让她继续问:“你们这最后的发电原理到底是什么?”
楼祁沉默了两秒,前方拐弯,他看向后视镜的时候,对着苏青杳挑眉,懒洋洋地说:“烧开水。”
“……”行,发电的方式千万种,最后都是烧开水。
苏青杳看着微博上的热搜,有一个奇怪的热搜叫“最帅电工师傅”,她一边点开一边随口问:“安佳在哪儿啊?怎么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热搜tag里,所谓的“最帅电工师傅”赫然是楼祁!他在新闻联播里接受采访的片段被网友剪了出来发了微博,已经两万转发。
转发和评论都非常激动。
【怎么样去这个电站!我这就去应聘!】
【万万没想到我的老公在烧开水[哭]】
【老公戴安全帽都这么好看】
苏青杳:“……”她默默退出微博,侧头看了眼正在专心开车的楼祁。
长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上什么新闻啊,这不是惹事吗?
话听到一半没了声响,楼祁很好奇,开车途中侧头瞄了一眼苏青杳:“怎么了?”
“没什么。”苏青杳语气略显生硬,轻啧一声,“你新闻稿念得挺好。”
语气是阴阳怪气,但楼祁权当她是夸奖,乐了:“你看了?哥还挺上镜的吧?”
“是不错。”就快担心你上大街就要被抓走生孩子了。
果然,像楼祁这样众星捧月的人物,无论在哪儿都会熠熠发光,像太阳般耀眼。
之后一路楼祁莫名地情绪不错,他按了几下车内音响,车里的音乐忽的一换,变成了一首熟悉的歌。
“那一年放肆的自由,就这样牵起你的手。”
苏青杳瞳孔忽的一缩,心口重重一沉。这首歌将人一下就拉回了过往记忆里。那个昏暗迷离的KTV过道,或是暴雨中的出租车内,都是逼仄的空间里,这首歌将她反复拉扯,伴随着楼祁的声音。
他在轻轻哼唱:“是你体谅我的任性要求,在别人都放弃了我以后,沉默的心为你再次悸动,浩瀚宇宙美不胜收……”
苏青杳头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逐渐荒凉的街景,隐约可以看见沙漠边缘,她知道楼祁往哪里去了。
月牙湾快到了。
煌城最著名的经典之一,沙漠里的蓝色湖水。
“这首歌都是老歌了。”苏青杳轻声说。
楼祁抿唇,视线望着前方,全身的注意力都落在苏青杳身上。
他的声音如同喟叹似的,在歌声中低低叹道:“我们也长大了。”
人长大了,歌也老了,记忆却永远年轻。
浩瀚宇宙美不胜收,她想去看看。
车子在靠近月牙湾附近的一家酒店停下,一个女孩儿站在酒店正大门,撑着一把伞,遮阳长帽衫从头到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唯独露出一双眼睛还用墨镜遮住了。
苏青杳一开始没有注意这个女孩儿,夏天紫外线强,游客们有不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是车子越来越近,苏青杳看到她越发觉得那身形体态眼熟。
吉普车驶上酒店大堂的上坡,在女孩儿面前稳稳停下,苏青杳瞪大双眼,看看楼祁,又看看那女孩儿。
楼祁点点头,舌尖抵着口腔,轻啧一声:“下车。”
下了车,苏青杳刚站稳,女孩就扑了上来,将她牢牢抱住,摘下帽子和墨镜,露出一张熟悉的古灵精怪的漂亮脸蛋,安佳笑得露出一对酒窝,笑眯眯喊她:“小蝉!还认得我吗?”
安佳的脸上皮肤有斑驳红肿,脖颈也红了一大片,看起来是皮肤过敏,可是她笑得灿烂轻松,似乎完全不觉得难受。
苏青杳眼眶忽的就滚烫了,鼻腔一酸,嘴角忍不住瘪了,一开口,就是哭腔:“佳佳!”
两个女孩儿搂在一起,久别重逢抱头痛哭。
楼祁将车钥匙交给门童,双手插兜立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着她们俩。
果然还是有差别对待的。
本来楼祁就是要去找苏青杳,不想正好在路上偶遇,直接将人带了过来。安佳迫不及待下楼等他们,这会儿一起上楼回房间。
苏青杳询问她脸上的过敏症状,安佳下意识摸了摸脸,苏青杳小声制止她忍不住的手。
“没事,光过敏,这里紫外线太强了。我昨天一下飞机就不对劲。”安佳笑了笑,找出药膏给苏青杳,让她帮忙擦。
苏青杳挤出绿色的药膏用棉签给安佳上药。
安佳眼睛亮亮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她消失似的。苏青杳被盯得不自在,轻笑一声:“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嘿嘿。”安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小蝉不戴眼镜,不留那么厚的刘海,真的好漂亮。漂亮姐姐,贴贴。”
她搂着苏青杳的脖子,把手机递给楼祁:“喂,给我们拍个照片。”
楼祁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闻言回头看她,轻啧:“叫我名字。”
到酒店后他就莫名烦躁。看到安佳不仅可以和苏青杳搂搂抱抱贴贴,还能亲昵地叫她“小蝉”,楼祁心里极度不平衡。
酸得他面目全非。
镜头里的苏青杳,迎着光,笑得自信灿烂,眼里亮亮的,和安佳头靠在一起,俗气地比着剪刀手,可是在楼祁眼里却异常可爱。
拍了两张就出片,但他一直举着手机,给自己的手机空投了照片。
安佳手举累了,不耐烦地问:“楼祁,怎么还没拍完啊?”
兜里的手机轻轻一震,接收成功。楼祁退出相机把手机扔给安佳,打开手机,看着手机上接收到的照片,耳边是安佳的啧啧称赞:“小蝉真好看。”
嗯,他的小蝉真好看。
到了中午楼祁去楼下点餐。
趁着这个机会,安佳才敞开了心找苏青杳聊:“小蝉,你……还喜欢楼祁吗?”
苏青杳去卫生间洗了个手,长睫微垂,听到这个问题微微颤了颤,眸内闪烁。
还喜欢吗?
喜欢是什么?
曾经苏青杳以为,暗恋是独自的欢喜。她飞蛾扑火似的一头扎进去,撞得头破血流。
现在她知道了,暗恋是水中望月,可望不可即。
喜欢也如是。
楼祁从餐厅回来,酒店隔音效果不好,隔着门板,他听见了安佳的问题,按门铃的手顿住了,垂脸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门内,苏青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笑了笑。从卫生间出来,苏青杳抬眼,和坐在床上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安佳对视一眼。
“当然不喜欢了,都多少年了。高中那会儿年少不更事,哪懂什么是真正的爱啊。”苏青杳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我们互不干涉,各奔前路。祝他有大好前程,未来也有如花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