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快进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翡的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当文姐领着来客从月窗经过时,虞意只是坐在桌沿,拿着一本书看。
衣饰整洁,只头发略有些乱。
谢翡狼狈地走向卫生间。当他再回来时,虞意已坐在庭院里同来客谈笑风生了。她仍旧穿着刚刚那条吊带裙,却是一副正经人的样子,一手夹着烟,一边同人叙旧。来客当中有一位是女性,话没说两句,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直接就挂虞意身上了。
而虞意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前一刻还在逗男朋友,这时又和别人亲密无间。
渣女。
谢翡心中蓦地冒出这两个字,既酸又恼。刚从回廊经过,虞意便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谢翡到近前时,淡声吐槽,“你招狗呢?”
虞意忍俊不禁,同旁人介绍,“来,给你们看看,我男朋友。”
谢翡的脸顿时有点红,“你们好。”
原本靠在虞意身上的女人顿时坐直了身和谢翡打招呼。她的样貌并不十分好看,仅是清秀,但妆容得体,气质亦很温和。
女人定定地看了谢翡片刻,忽然说:“你真的是自愿的?别是虞意逼你的吧?”
“是自愿的。”他在虞意旁边的位置坐下,看向虞意,“你看,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渣,你到底骗了多少小男生?”
虞意只笑着问:“你刚从山西回来?”
谢翡看她一眼,不说话。女人便道:“说起来,这还真是男朋友在读幼儿园系列呢。”
谢翡有些好奇,但并没插话。倒是一个气质温文儒雅的男客好奇,“怎么说?”
女人道:“虞意刚上大学那会儿,我们不流行校园恋爱嘛,大家都在谈,就她单着,我们就问她,什么时候也谈一谈。然后她就说,她男朋友还在读幼儿园。虞意十六岁上的大学……”
她话没说完,大家都已经意会笑了起来。
谢翡心里莫名有点甜,没想到,在这么久之前……他们这明明就是天注定。趁着女人和其他人说话时,谢翡有些害羞地凑到虞意耳边,低声道:“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惦记我了。”
虞意突然偏头,在他唇上亲了下,然后在他头上撸了两把,说:“别闹。”仿佛是他主动当众索吻,而她勉强应付。
谢翡顿时懵在原地:……还带这样的?
来客们互相对视几眼,显然对此心照不宣。
之后,在虞意的介绍下,谢翡得知,这三位来客,两男一女,都是当代作家。女人和虞意年纪相当,俩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和他们关系都极好,经常在一起聚会。
明星的聚会,一般来说少不了声色犬马。但文人的聚会,通常有另一个说法:文学沙龙。
他们常常在一起对一些社会事件、国际形势等等发表自己的见解,更多的是聊文学名著和现今文坛的流派趋势等等,像一场自由的文学评论会。
在虞意这里,大家都愿意畅所欲言。
女人说起《厌女》这本书时,提到了书中的一段话,大概是说,厌女的男人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只要具有L体、迷你裙等“女性符号”,就能让他们发生反应,就像巴甫洛夫那条听见铃声便流口水的狗。
谢翡并没有想发表自己的见解的想法。
甚至,他还很不合时宜地想:厌女的男人是巴甫洛夫的狗。他不厌女,但他是虞意的狗。
虞意就是他的铃声。只有她,能让他成为那条流口水的狗。
作者有话说:
谢翡:别人都是高雅的,高谈阔论。只有我不一样,我是土狗,就想对着虞意斯哈斯哈……
第54章 争论
之后, 大家的话题都和妇女权益相关。女人痛陈一些不平等的现象,以及网络上一些讨论比较多的明显的性别歧视。
比如,污名化使用情趣用品的女性、谈过恋爱的女性、离异的女性、未婚但有过性经历的女性;在女性比较多的专业, 就鼓励男性报考并为之降低分数录取线,男性多的专业就说女人不适合干;女性化妆是一种社交礼仪;把生育压力转嫁到女性身上,为了解决大龄男性的婚姻问题相关新闻报道把女性形容成一种资源……
两位男作家部分赞同她的观点, 部分不赞同,便同她针尖对麦芒地争论起来。而虞意则时不时地插几句话,噎得对方说不出话来。
譬如,在说到部分女性选择做家庭妇女时, 俩男人鼎力支持,认为这只是家庭分工。
女人和他们争论了一阵后, 气得喝下一大口冰饮, 虞意掸掸烟灰, 淡笑着问:“你是真心认为这是平等的,还是不想女性在拒绝这种分工后丧失自己的权益?譬如, 丧失一个免费的保姆, 一个免费的家庭管家, 一个支撑起整个家庭的顶梁柱的身份。假如你的妻子收益比你高, 你愿意做家庭煮夫支持她的事业吗?”
一个人说:“虽然这种情况不存在,但,如果是假设的话, 我愿意。”
另一年长十岁的男人说:“我不愿意。”
虞意:“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男人。男人就是要养家的。”
“所以,你是需要这种社会认同感,并且知道, 照顾家庭并不能帮助一个人获得价值认同, 也不能让他们获得尊重, 甚至存在隐性歧视,对吗?”
他张了张唇,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片刻后他笑了,端起饮料战术性喝了一口,一边抽烟一边说:“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说不过你。”
随后,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另一个男人。
坐在虞意旁边的女人便冷笑一声,说这就是他们男人常见的话术,辩不过的时候就耍这种手段云云。
另一个男人:“只要一个人的内心强大……”
虞意一针见血,“你能接受别人说你吃软饭、靠老婆养吗?”
“……”
对方还未说话,虞意:“摸着你的良心说。”
另一个男人:“不能。”
女人和虞意唱双簧,“为什么?”
虞意似笑非笑,“因为你是一个男人?”
“不是,我说,你们俩女同志也忒犀利了。”
虞意:“所以,你们的观点基本只有一个出发点,那就是利己。因为当女性和你们平等之后,会损失你们的既得利益。”
“但是,家庭分工这个,你不得不承认,这是有道理的。打个比方,我老婆出去工作,一个月就挣五六千块钱。但是家庭丧失她这个劳动力,我们就需要请一个月薪九千的保姆来照顾一家的生活和孩子。她赚的钱还付不了保姆的工资,当然是她接受分工主内比较划算。”
咋一听,虞意旁边的女作家有点被绕进去了,仿佛确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她有些说不出话,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虞意轻掸烟灰,指出:“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基于你为利益主体。她出去工作,你不用花九千块钱雇佣保姆,比起她本该能创造的六千块的价值,你节省了三千块。但,你忽略了一点,请保姆的费用就算均摊,她也只应该出四千五,另外四千五应该你付。她还有剩下的一千五的价值。你的计算方式,实质上是默认这一块应该由对方来付出。”
“但是,家庭支出都是我在cover。如果这么计算,她的一千五就远远不够家庭支出的。”
“这个家庭支出,除了水电气和日常饮食,都花在了谁的身上?一千五能cover掉她自己的支出吗?如果不请保姆,你们一人负担一半的家务劳动呢?如果你不能接受,那么雇佣保姆的钱就应该由你来出。因为你不能让对方超出自己的经济水平向上兼容你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能获得社会认同感和社会地位的,她只是让你没那么便利。”
女作家:“对,就是这样!”
虞意淡笑着说:“我认为,不论男方还是女方,不掌管财政大权回归家庭承担家务劳动的家庭分工都不是真正平等的分工。因为对方放弃了自己创造财富的机会,又没有支配家庭财富、也就是配偶所创造的财富的权利。假如你成为一个家庭煮夫,你的妻子每个月付给你生活费,你不仅要照顾家庭,还要被人说吃软饭,同时因为繁忙的家务劳动而丧失情趣、甚至没时间打理自己的外表被人说黄脸夫,整天都担心你的妻子可能会有外遇,对方一旦有了外遇你却因为自己丧失赚钱的能力而不敢轻易离婚,你愿意吗?”
两位男士不得不承认,“不愿意。”
谢翡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当虞意说话时,他便支颐侧头看着她,乌沉的眸子里除了涌动的爱意,还有欣赏和崇拜。
他喜欢虞意这种不疾不徐、但字字犀利点中要害的胸有成竹淡然若定。而她言谈洒落,姿态从容,像是天然就该令人折服仰慕的。
他正看着,争论的战火突然蔓延到谢翡身上。
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突然对谢翡说:“看,这就是你女朋友。她取得的成就、她现在的地位,都是既定的事实,少有男人能超过她。你愿意回归家庭做家庭煮夫吗?愿意被人说吃软饭吗?”
谢翡猝然回神,发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像是一场临堂小考。而虞意的唇畔带着笑,既不为他解围,也没有额外施加压力。
仿佛这不过是一场随意的闲谈,而她也很好奇他的想法。
谢翡撑在下巴处的手一掩,悄悄对虞意做了个口型,无声地控诉:“坏蛋。”
虞意的心尖儿像是被猫儿爪子挠了轻轻挠了一下,顿时轻笑出声。
而谢翡从容应考,不过思考片刻便交出自己的答卷,“虞意不会对我作这样的要求。因为我们在一起,只是出于纯粹的情感,而不是让对方做自己的工具人,使自己生活便利。至于吃软饭,我相信,我和她都不会要求对方兼容自己的生活方式,也都会为这个社会创造价值。两个人在一起,是互相包容,而不是互相一致。只要我和她达成共识,别人说什么其实无关紧要。”
“但是,可能别人会说你没男子气概,不男人。”
“别人是谁?他们说的话难道是金科玉律?我不去认同自己,反而要去认同别人?”少年神情清冷淡然,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却并不轻狂。
他只是一个勇敢的、敢于蔑视世间一切所谓“道理”、尚未丧失冲动与拼劲、不会瞻前顾后的少年。
那男人突然扬眉,冲虞意道:“你捡到宝了。”
在这时,谢翡完全不懂得谦虚,神情却淡然而正经,声音亦淡淡,使他说出的话莫名有种冷幽默的效果。
“没错,我就是她捡的宝本宝。”
下一瞬,虞意“噗嗤”地笑出声,身子往旁边一歪,靠在了谢翡的肩头。谢翡下意识将背脊挺得更直了,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一开始,大家得知虞意找了个小她十一岁的男朋友,而且刚高中毕业,下意识便先入为主,觉得这是一个吃软饭的,想靠“姐姐”走捷径。但得知对方成绩很好、外貌极好却是一个小镇少年时,又觉得这可能是个凤凰男。
但,今日一聊,却发现这少年甚至比很多所谓成熟男人都体面得体。比如,他从不轻易打断别人讲话,也不会急于发表自己的见解,更不会因为自己的家世平庸、财富占有率低而自卑,他的“自我认同”是极高的。
同时,他又不是那些轻浮的小年轻,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洞见。
那位女作家看了看虞意又看了看谢翡,俩人此刻黏糊得不行,完全看不出什么女强男弱或者男强女弱,就如谢翡所言,他们在一起,只是出于纯粹的情感,而非现实的计较。
谢翡说完那番话后,便去看虞意,怕她不满意这份答卷。但,他确然毫无保留地展露了真实的自己,他希望虞意和他共振、喜欢他。
虞意见他看过来,莞尔一笑,“你这是,想要奖励吗?”
谢翡正色:“我认为,我刚刚的回答,值得一个吻。”
对于少年此刻的直白和大胆,虞意有些意外。虽然才确认关系的第二天,但正如从前一样,他刚刚面对“地位悬殊”所带来的影响的回答,确然让她惊喜。
这说明,他的自我足够丰盈,并不需要外界的认同,也不会因为这种认同而去做一些事。换言之,他不会被任何别的东西绑架,他只是他自己。
而他一本正经自夸的样子,亦格外可爱。
虞意吐了口烟,笑了笑,便凑过去吻他。假如无人时,他一定要故意往后躲,像是被女妖精轻薄的唐僧,因为虞意喜欢那样。
然而,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像是很见过些世面和风浪的样子,任由虞意在他唇上印了印。
他见过,一些文人和知识分子对西方礼仪接受良好,常有贴面礼、吻面礼之类的,娱乐圈的人更是比旁人更放得开一些,情侣当众旁若无人地亲吻一下,都不是什么问题,反正,电视上也是这样的。
但,下一刻,虞意的舌头突然撬了进来。
谢翡瞳孔巨震,耳朵都在作烧,却仍旧保持淡然样子,搂着虞意回应。于是,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刚刚还意气风发、有着年轻人的骄傲的少年,此刻耳颈、面庞都泛上了桃花色。
羞赧的,真挚的,青涩的,毫无掩饰的。
三人甚至一边假装谈笑,一边交流眼神:对,这就是爱情。他妈的见鬼一样的爱情,让我们看见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