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姒听得迷糊。
宁夏态度极其亲热,“就是新禹啊,你在京城应该见过他的,怎么样?他有没有给你添麻烦?那小子啊,乖张得很,臭屁又嚣张,很难搞的,他有没有为难你?要是他敢对你不敬,你尽管跟姑姑说,等他回来,姑姑替你揍他一顿出出气。”
“没有”蒋姒连忙否认,“表弟他很好,也很专业。”
在对接拍摄行程,聊起跟作品有关的事时,贺新禹很有专业素养,他提供的意见也很中肯,几乎是一针见血。
若不是电影命运多舛,她倒真想和贺新禹合作一次,就当是她的闭门之作。
“还是女儿好”宁夏一看她就忍不住想抱抱她,“女儿多贴心,当初我分明觉得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孩儿,谁知道生下来你表弟这个混世魔王。”
宁夏想起来都难过,她怀孕的时候总觉得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所以孕期准备了很多漂亮精致的公主裙、小发卡,还有很多的芭比娃娃啊,就连婴儿房都装扮得像是城堡一样好看,谁知道等十月怀胎,预产期一到,她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却是贺新禹这个臭屁小孩儿。
打小就爱耍酷,才三岁就不要她抱也不要她亲了,一点都不招人疼爱,还是女儿好,浑身香香软软的,长得还漂亮,又温柔又贴心。
宁夏只觉得可惜当年如果蒋姒没有被梁家人藏起来,而是被自己的父母带回来抚养,她也不至于这么遗憾,自己没能生个女儿好好培养。
“好了”宁其臻打断她滔滔不断的抱怨,“你再继续啰嗦下去,姒姒都要被你说困了。”
“啊”宁夏这才想起来,“忘了你们一大早起来赶飞机,旅途劳顿,走,姑姑带你去看一下你休息的地方。”
她说着,便环着蒋姒的胳膊,宛若两母女一般亲密无间的拉着她往里走。
宁夏带着她径直到了二楼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采光极好,和桐市的山间别院一样有个露台。
蒋姒踏入这间房就觉得很熟悉,这里的一切几乎没有过变动,和她那时在录像带里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宁夏带着她到露台上,指着后边的院子说:“你看那里的朱丽叶玫瑰是我大哥生前为了哄沐晴姐开心种下来的,当初啊,沐晴姐怀了你,头前三个月挺受罪的,孕吐反应很严重,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我大哥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惜花大价钱种植了这片朱丽叶玫瑰园,就为了让沐晴姐看着舒服点,也能从精神上替她减轻一点孕期里难受的感觉。”
“只是后来……”
宁夏叹气,“沐晴姐被你外祖接回了梁家,大哥挂念着你们母女俩,无心打理这片玫瑰园,所以枯死了很多,如今是二哥帮忙料理着,这片玫瑰园才重新注入了生机。”
……
蒋姒望着那片玫瑰园,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梁沐晴和宁展擎两人曾经在玫瑰园里悠然闲适的身影。
梁沐晴曾经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晒太阳,宁展擎只敢站在身后轻轻推动一下秋千,只是晃动的幅度不大,唯恐冲撞了腹中的胎儿和母体,生怕会让梁沐晴觉得不舒服。
还有那边的躺椅上,梁沐晴曾经挺着大肚子躺在上边休息,因为孕期不适,小腿浮肿起来,还特别容易抽筋,宁展擎就在一旁替她按摩。
等到她舒服点了,才开始剥葡萄,晶莹剔透的葡萄水嫩多汁,宁展擎贴心地将剥好的葡萄喂到梁沐晴嘴边,梁沐晴则极为享受地微眯着眼睛张嘴吞下,倏地,梁沐晴捂着肚子表情极为难受的狠狠皱起眉头。
宁展擎顿时紧张地不得了,等到那阵微微的疼痛缓过去,她才拉着男人的手放在高挺的肚子上,笑着说:“你摸摸,宝宝好像在踢我。”
宁展擎不止摸了摸肚子,还附耳去听,傻兮兮地隔着肚子跟宝宝说话。
他温柔地说:“宝宝,妈妈怀孕很辛苦,你要乖一点,不要让你妈妈难受,知不知道?”
梁沐晴笑他憨,“傻子,宝宝才多大点,能听得懂你说话吗?”
“当然听得懂”宁展擎挑眉,极为自豪,“我的bb一定是这个天底下最漂亮可爱、最聪明的公主,她当ʟᴇxɪ然听得懂我说话。”
说着,他还询问似地抚摸着梁沐晴的肚子:“bb,你说对不对?”
……
这一幕幕鲜活又灵动,仿佛打破了时间隔阂,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
蒋姒站在露台上看了很久,久到宁夏被宁其臻叫出去了,都没发觉。
等她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然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如青松、如劲柏,默然屹立在侧。
四目相对之际,她只是弯唇浅浅笑了一下,几乎不用过多的言语便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他环着女人纤细的腰身,比肩而立,蒋姒也颇为顺从地依偎进他怀里,感受着男人的体温,那股携带着清冽雪松的淡淡气息萦绕在周身,驱散了心头那点微弱的愁绪,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温暖的阳光倾洒而落,光圈明亮斑驳,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梁沐晴和宁展擎两人的身影,站在玫瑰园里相互依偎着,温柔地注视着她。
蒋姒鼻尖蓦地一酸,眼眶温热湿润,她在心底无声地说:“爸、妈,请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幸福。”
……
宁家人丁兴旺,旁系亲属一样很多,七大姑八大姨凑过来,她几乎分不清谁是谁,而且讲的还都是粤普,偶尔还混杂一点粤语,她听都听不懂,只能礼貌性地坐着陪笑。
她偷瞄了一眼,那边同样被围住的谢权,被一群不认识的叔叔伯伯们围着,也不知道是在闲话家常还是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就见他始终神色淡淡立于人群中,似乎还挺怡然自得。
也不知道对方和他说了什么,他忽地掀眸看了她一眼,冷不丁被抓了个正着,蒋姒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腼腆地朝着同样望过来的叔叔伯伯们笑了笑。
男人眸色黢深,凝着她的视线晦涩不明,往常淡漠的眉眼带着温柔笑意,恍若春风拂柳,格外怡人,他笑着回了句什么,蒋姒听不懂。
她只是惊讶地望着对方发愣,男人侧颜轮廓分明,操弄着一口流利的粤语,本就是低音炮的嗓音说起自带温柔特质的粤语来,更加磁性迷人。
等到她终于从亲戚们热情的围堵中抽身出来,方才拽了拽男人的衬衫。
她俯身靠近,独属于她身上的淡淡女儿香扑鼻而来,顺着肩膀滑落的那缕秀发贴着衬衫袖子,眸色润泽,樱唇粉嫩:“你会讲粤语呀?”
“过去盛京和港城的一位商人有过合作,和他交谈时学了点。”
“只是一点吗?”蒋姒挑眉,“我看你和他们交流挺顺畅的,好像完全没有难度,你刚刚…都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怎么一直看着我笑?”
那些叔叔伯伯们,忽然间缓过视线来看着她笑,虽然是善意的笑,但她仍是觉得煎熬,忐忑不安。
“嗯?”谢权嗅着近在咫尺的清淡女儿香,心不在焉地凝着她淡声道:“他们问我是谁先动的心。”
宁家亲戚们对宁家这位刚刚找回来的小公主,大家都好奇得紧,如今终于得见真颜,又见她带回来一位容貌出众的如意郎君,自然更加好奇。
毕竟蒋姒带回来的这位郎婿可不是一般人,在京城赫赫有名的人物,财经报和财经频道都曾经有过他的报道,虽然没有露过脸,但是名字却是耳熟能详。
同样是在生意场上混的人,南来北往,消息四通八达,对谢权的种种手段都有所耳闻,自然也很清楚这位年轻的金融新贵,素来低调处事,似乎不怎么亲近女色。
所以他们才觉得惊讶,宁家的小公主流离失所多年,在外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在这种穷困潦倒的境况下,竟还有能力谋得这么优秀的夫婿。
有些心思比较活跃的人,难免将事情想得更加冗杂了点,拐着弯地打探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也是在试探他对蒋姒究竟存了几分真心。
“我说”谢权顿了下,眸色深邃地凝着她,“是我对你一见钟情,求而不得才平白蹉跎了数年,直到现在,方才三媒六聘好不容易将你娶进门。”
猝不及防被表白,蒋姒脸颊泛起了胭色,眸光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色,“就是那天在桃花林里吗?”
那张画,寥寥几笔勾勒出神韵,桃花灼灼,不及少女艳色无双。
那时,谢权就站在阁楼的窗边眺远凝视着,少女彷徨又无措地站在桥上,进退不得,像是不小心迷失方向的麋鹿,那双翦水秋瞳,恍若凝着朦胧的雾气,既可怜又惊慌,只怕是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吓破胆。
谢权让人将桃林的灯光打开,她站在盛开的桃林中,夜风拂过,漫天桃花飞舞,拂过少女娇嫩的面颊,她惊讶地望着眼前盛景,笑起来眸若春水含波,比身后的桃花还要潋滟多姿。
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心动了。
只是……
谢权眉目温柔低垂,淡声回复:“在那之前,你就已经住进了我心里。”
*
在那之前,究竟是多久以前?
蒋姒忽然无比好奇在她走丢之前都发生过什么,她从来不觉得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没什么可惜的,可如今却觉得,丢失了那段记忆,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那时才两岁啊,两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可能连话都不会说几句吧?
蒋姒坐在沙发上翻着宁夏递给她的相册时,看着宁展擎三兄妹小时候的照片,到如今贺新禹拍摄记录下来的各种成长照,她不由恍神,她对五岁之前的事是一点记忆都没有,直到五岁以后开始变得懂事了,才勉强记得了一些。
不过那个时候她还在孤儿院,孤儿院的孩子要么是父母不幸身亡,已经没有亲戚朋友可以照看的孤儿,要么是被父母遗弃后,才被人送到孤儿院来的。
即使是在孤儿院,也有孤儿院的生存法则。
社会福利院能给他们提供的食物和日常用品有限,无法保证每个孩子都能平等的获得同样的救助。
吃饭基本上全靠抢的,她那时太小了,身体又弱,抢也抢不过其他孩子,每次都是别人吃剩下了,她才挤进去抓了点残羹剩饭,压根就吃不饱。
后来侥幸被一对夫妇看中,那对夫妇办理了领养手续,将她从孤儿院带回了家。
一开始的生活也是可以的,他们因为自己无法生养,对她这个领养回来的女儿,还算疼爱。
可是后来,一直无法生育的女人忽然怀孕,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以后,她的处境就变了,待遇急剧下降。
那对夫妇的家庭也不算富裕,生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家庭开销也更大了,生活变得拮据,自然对她这个领养回来的女儿,也逐渐看不顺眼了起来。
哪怕她怎么乖巧地帮着他们洗衣拖地,小小年纪就搬着板凳去灶台上洗菜、切菜,他们仍然觉得她很碍眼。
她不止一次听见两人吵架,女人因为生了孩子以后,脾气变得更加暴躁,“都怪你,当时非要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现在可好,我们儿子的奶粉钱都没着落,如今还得花钱养着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野种。”
“你小点声”男人嗓音刻意压低,“你怪我?当初去领养孩子不也是你同意的吗?要不是你和妈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总不能还养个吃白饭的吧?儿子还这么小,以后有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个孩子留在咱家,花销也少不了,我们总不能委屈自己的儿子养着别人的种?”
男人沉默了很久,“要不…咱把她扔了?反正她也是没人要的孤儿,自己的父母都抛弃了她,我们又何必将这个累赘带在身边呢”
“那这样,你明天带她去趟游乐园,趁着人多的时候,再抽身离开。”
“不成,这孩子知道我们家的地址,你扔在游乐园,万一警察找上门来咋办?”
旋即,两人一合计,男人说:“要不这样,干脆把她送到老家,正好前两天咱妈说有个远房亲戚说她家儿媳妇打胎伤了身体,如今自己生不了,想要一个孩子,咱就托妈把她送过去,给她找了一条后路,也不至于以后会攀咬到咱身上。”
后来,她就被送到了农村,那时她太小了,想跑出来求助,也没法抵抗得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压制力。
她被送到的那户人家,就是抚养她到十六岁的养母家。
……
“咦——”
蒋姒翻照片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小男孩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树荫下,前边还有其他的孩子开心地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这个孩子是谁?”
虽然那孩子站得离镜头很远,可是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哪怕站在汲汲营营的人群里,也能叫人一眼望见。
“这个啊”宁夏顺着她指尖点着的地方看了眼,笑道,“这是小权啊,他ʟᴇxɪ那个时候好像也才两、三岁吧。”
“我想想啊”宁夏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始翻动相册,终于在一堆相片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将相册递给蒋姒看,指着那张相片,“你看,这张是沐晴姐和你婆婆的合照,这个就是小权,是不是比那张更清楚一点?你呢,在这里。”
宁夏指的那个地方,是梁沐晴凸起的肚子。
宁夏笑着说:“说起来你和小权还真是缘分匪浅,原本沐晴姐怀孕那么久,一直没有胎动过,恰巧那次小权母亲带着他过来探望沐晴姐,沐晴姐让小权摸肚子的时候,你就动了。”
那是梁沐晴第一次胎动,她既惊喜又诧异,整个宁家上下都慌得不行,可是等他们再去试探,静静等待的时候,宝宝又不动了。
尤其是宁展擎,都快急疯了,可是无论他怎么试探,说话也好,哄慰也好,宝宝就是没反应。
最后他不信邪地让年纪尚小的谢权再去摸摸梁沐晴的肚子时,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温柔抚摸一样,隔着肚皮,宝宝竟真的又动了一次。
虽然后来孕晚期梁沐晴胎动很频繁,但第一次的悸动终归是不一样的,意义格外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