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张三儿,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当年振洲哥都27岁才结婚呢,我今年才21,还小着呢,再说了,广播里不是都说了,提倡晚婚,是一件移风易俗、破旧立新的大事!”
“革命青年在20岁左右,是精力最充沛的时期,坚持晚婚还是早婚,实质上是青年人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立什么世界观,做什么样的接班人的大问题,我们革命青年,应该在这个时期,集中更多精力,多学习政治知识、文化知识和生产技能,做一个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
振振有词地说完这番长篇大论,邵振国的胸膛挺得更直溜了,觑着邵振洲,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满脸都写着:瞧瞧我这段话说得不错吧,嘿嘿嘿!
至于这番话,是范婶子要张罗着给张三儿相亲时,张三儿顶回去,就无需特意提出来了,嘿嘿!
无意中又被堂弟扎了一刀的晚婚青年邵振洲:……
看着邵振国这副臭屁模样,邵振洲不由“呵”地发出一记嗤笑,末了,上下打量他,嘴里啧啧有声,嘲讽值拉满。
“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嘛,怎么被个姑娘纠缠几天,就巴巴地跑出来躲‘桃花’了?还是个大男人呢,就这点出息?”
刚刚得意了不到三十秒,就被将了一军的邵振国噎了噎,一张笑脸顿时挎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嘟囔起来。
“……我,我那是懒得跟她歪缠,免得越缠越说不清,而且,我总觉得,那姑娘心思有些深,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再说了,我也想你们了嘛,尤其想我大侄子了……”
邵振国说的是心里话,他平时虽然性格大大咧咧,总是给人没心没肺的感觉,但也不是真的铁憨憨。
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思想,政府已经提倡很多年了,虽说如今山里很多人家还是比较古板守旧,在男女婚嫁上,还是遵从老辈人传下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规矩,但像那姑娘那般被男人背了一回就要嫁给对方的事,基本上没有。
村里日子寡淡,一件小事都能引发闲言碎语,而一个大姑娘,能不惧众人的品头论足和嚼舌根,三天两头地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屋头跑,又怎么可能因为摔伤腿,被男人背了一回,就赖死赖活地要嫁给对方?
大嫂王春梅就曾嘀嘀咕咕地说:“老话说,‘只有终身光棍,没有落地寡妇’,那姓孙的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咋就这般心烧心野地给人家送上门?她自己不要脸面,她父母也都不要脸面了?我看这里头,不定藏着什么事呢,说不定,是想让你这个憨瓜当冤大头!”
是的,这个在王春梅嘴里“心烧心野”地歪缠邵振国的姑娘,姓孙,大名孙瑞香。
身为男人,邵振国不想在背后无端说姑娘的闲话,但对于那姑娘主动到反常的行为,却也不由得多想几分。
月湾队以前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烂杆村,这几年,托居雪嫂子的福,教会队里种植烤烟,各家各户才好容易多攒了一些钱,这三年来,他爸带着大家伙不断劈石开岭移坟,又开了近两百亩的荒,多数都种了烤烟,队里的日子虽然芝麻开花节节高,但也高不到让女娃子上赶着嫁他们的地步。
至于他本人,邵振国更是有自知之明得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何况,他对那姑娘也实在是没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所以,干脆避开,而且,还能顺势找个理由来看振洲哥他们,也算是坏事变好事,嘿嘿!
而听到邵振国那句“那姑娘心思有些深,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邵振洲的眼睛也不由闪了闪,若有所思。
他刚刚那样故意说邵振国是不是跟人家姑娘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也是从邵振国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异样,故意想敲打他,也幸好,这个弟弟性子直是直了点,憨也是憨了点,但总算没有瓜到家,不是那种女人随意丢几个眼风儿就醉呼呼找不着北的蠢脑壳!
无论如何,邵振国既然来了,自然就住了下来,床都是现成的,之前宋谨言来时特意加的那张还在呢!
更深夜阑,邵家的动静却从邵振国到来开始,就没有停过,如今依然是。
邵淮勋之前虽然对这个小叔叔没印象了,但邵振国性子热忱讨喜,男女老少通吃,所以,下午刚到,很快就又把两人的叔侄情分建了起来,和小家伙打得火热,不过临睡前,在忽悠小家伙和他睡一铺时,争宠失败。
小家伙虽然对着邵振国“小叔叔小叔叔”的叫得亲热又腻歪,但论起心底里最喜欢的人,小舅舅还是力压一头。
“要跟舅舅睡。”
夏居南勾了勾唇角,对小外甥露出一脸的慈父笑:“好,就跟舅舅睡。”
夏居南满意了,有人却是醋了,邵振国故意耷拉着脸,作出一副被伤了心的酸溜溜模样。
“真的不跟小叔叔睡?”
小家伙原则性强得很,一把抱住最爱的小舅舅,愉快地露出几颗小米牙:“嘻嘻!不跟,要跟舅舅睡。”
争宠胜利的夏居南眉眼弯弯,果然不亏是他的大外甥,平时里没白疼他!
邵振国却是忽然嗷地一声,也不故意装醋了,朝小家伙就扑了过来:“臭小子,居然敢嫌弃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故意往手掌上哈了两口气,作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把小家伙压在身下好一顿揉搓,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直笑,一边左躲右闪地翻腾着他的小身子,一边哇哇哇地尖叫着,向自家小舅舅发出求救的信号。
“啊啊啊~,痒,痒,舅舅救我,小叔叔坏坏!”
“臭小子居然还敢说我坏,让你再尝尝我的厉害,哼……”
听着隔壁此起彼伏的笑闹声,邵振洲眼里满满都是笑意,脑海里很多画面飞过,他忽然转过脸,看向身边的夏居雪。
“媳妇,我们也有三年没回去了,要不,今年我休个探亲假,我们全家回去一趟吧?”
第117章 骚操作
夏居雪原本也在含着微笑, 侧耳倾听隔壁的欢快吵闹声,乍然听到邵振洲的这句话,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怔楞, 随即,巨大的喜悦便布满了整张漂亮的脸颊。
“你能抽出时间来了吗?”夏居雪急急地问道。
都说“甜不甜,家乡水, 亲不亲,故乡人”, 虽然她和弟弟活在这个世上的最亲的亲人——舅舅一家, 不在家乡, 就算他们姐弟俩回去探亲, 也见不到他们, 但夏居雪遗憾的同时, 还是很高兴, 毕竟,内心深处, 她也早已把月湾队当成自己的家,邵振洲的亲人,也是她的亲人。
而更令夏居雪没有想到的是,邵振洲下一句话,又给她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最近没有什么任务,这几年, 我又一直没休过假,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和小南也有好多年没见过舅舅舅妈了, 而且你嫁给我这么些年,我这个外甥女婿, 也没能正式登门拜访过他们俩老,淮勋更是没见过舅公舅婆,所以我想,这次回去,我们先拐去看看舅舅舅妈,再回月湾队,你看好不……”
邵振洲话没说完,就被夏居雪打断了,一对眼眸亮晶晶的,这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生机鲜活的光彩来。
“好!”声音愉悦,却带着三分鼻音。
看着难得失态的媳妇,邵振洲温柔地搂住了她的肩:“这么些年,你和小南肯定也很想他们了吧,是我失职……”
“不怪你——”夏居雪回抱住男人,声音嗡嗡的,军人保家卫国,有些事,就注定了不能两全……
不出意料,待第二天早上,邵振洲再次宣布他这一打算时,夏居南和邵振国也不由得欢呼起来,就是屁事不懂的邵淮勋小朋友,听到要回老家,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笑容。
“是不是要坐小叔叔说的,长长的火车,呜呜呜——”
邵振国心情愉悦,自觉自己这趟来对了,瞧瞧,都勾得振洲哥要带着一家子回家探亲了呢!
人的心情一好,就容易话多,更何况邵振国原本就是个话蒌子,所以,听到小侄子的好奇问话后,他便叽里呱啦地给邵淮勋胡乱“科普”起来。
“不但要坐长长的火车,还要坐汽车……”
当然,还有一种“人力车”,就是他们的两条腿,翻山越岭时要用的,至于人小腿短的小侄子……看着眼前的小团子,邵振国的笑容更深切了。
“淮勋到时候还可以坐一种很多人都没有机会坐,但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坐过的篼篼车(坐背篼里),到时,小叔给你当司机,不管是爬坡还是过坎,包你稳稳妥妥的,嘿嘿嘿!”
“哇!”虽然一头雾水却把小叔叔的话信以为真的小淮勋,一脸惊叹。
篼篼车,那又是什么车?
被邵振国忽悠得一晃一晃的小家伙,对回老家更加渴盼了,还在心里做了打算,待会去找小伙伴玩耍的时候,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篼篼车,有没有像他一样小时候就坐过,嘻嘻嘻!
邵振国可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胡诌,小家伙不但深信不疑,还到处跟小伙伴炫耀,闹得家属院里好几个小屁孩都跑回家追问父母,自己小时候坐过“篼篼车”没有,让他们父母一头雾水……
军人回乡探亲,也不是说走就能走,何况邵振洲还是一营主官,不过,就在他打报告时,夏居雪已经开始怀着无比激动喜悦的心情,收拾行李。
至于还在上学的夏居南,这趟长假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业?
咳,那还真是不会。
用这年月流行的那句顺口溜来说:“初二年高二年,上来上去不值钱,不如回家去种田”,可见学习之放松了。
至于邵振国,虽然算是来走亲戚,可同样没闲着,不但承包了家里的奶娃、菜园、鸡圈,还跟在夏居雪身后,去蔬菜队义务帮忙。
夏居雪之前的甜椒修剪再生延后试验,也取得了初步成果,实验区的甜椒果实个儿更大、果皮色更有光泽,没有僵红果出现,而且肉眼可见的挂果更多。
“夏妹子,这算不算是你说的实验成功了?”
就在夏居雪刷刷刷地在笔记上做记录时,同跟过来的吴美芹看着眼前的一累累小灯笼般的果实,美滋滋地好奇问道,蕴含着笑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又看到了不久之后的好多进账。
夏居雪含笑点头:“嗯,在提高质量上算是成功了,但还要再看看它们的生长期能延续到几月份,不过,我们家这个月可能要回老家探亲——”
说到这里,夏居雪声音一顿,转身看向一旁的冯家良,这才继续道:“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后续的实验记录,就需要家良你一个人完成了,有没有问题?”
冯家良先是一愣,随即便一脸激动地打起包票来:“夏阿姨,你就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跟着夏阿姨学习了那么久,终于轮到他独当一面了,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和鸡冻,嘿!
夏居雪正在甜椒地里忙活,而邵振国满脸惊叹地参观完了这片颇巨规模的菜园子后,听到李长生要去拾粪,连忙主动要求同去,然后,立马便引来了嫂子们的好一顿猛夸。
“哎哟,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错,不愧是邵营长的弟弟,和邵营长一样勤快,来看哥哥嫂嫂,还要来给我们蔬菜队帮忙,屁股蛋不离粪筐……”
“说的是呢,不但人勤快,长得也精神,我家里要是有妹子,就要招你做妹夫啰,咯咯咯……”
敌不住嫂子们如火热情的邵振国,最终红着脸,赶紧地拉上李长生,挑着粪筐,落荒而逃。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部队营区的后门外,便是当地老百姓的一片农田,9月下旬,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就剩下了一地的麦茬,田野里显得有几分空旷寂寥,也让邵振国彪呼呼的《拾粪歌》传得更加辽远。
是的,原本还被嫂子们夸得有几分扭捏的邵振国,从一团热情中突围而出后,就恢复了风风火火叽叽喳喳的跳脱性子,像这个季节舞动着翅膀在云间忽上忽下地展示着自己清脆歌喉的云雀一般,亮起嗓门,吼起歌来。
“背上粪筐手拿铲咧,哪里有粪哪里走,要拾粪来窍门多咧,听我一一细道来,骡马要屙上大坡咧,牛粪堆到村头上,要拾狗粪找草窝咧,要拾大粪墙圪角……”
邵振国眉飞色舞,唱得嗨皮,李长生先是拍手称赞,大声赞扬他唱得好,然后,也在他的鼓动下,咧着大嘴,跟着他哼哼唧唧起来,两人正一唱一哼,快快乐乐地朝着附近村民们经常放牛的山坡进发呢,冷不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记轻笑。
“噗呲——”
欢快的歌声戛然而止,邵振国和李长生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小战士,和他们一样,肩上也挑着粪担,不用猜,肯定也是去附近村庄拾粪呢!
见他二人转过身来,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涨红着脸向他们道歉:“两位小兄弟,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故意笑你们的,就是觉得你唱的这词儿,有些逗人……”
邵振国龇着牙,笑得热情又大方:“没事。”
又看着两人和他们如出一辙的粪筐装备后,热情邀请道,“你们也是要去拾粪吧,一起呗?”
老家兰桥公社没有部队驻扎,邵振洲探亲时,虽然也给邵振国他们说过部队的一些事,但毕竟不能面面俱到,所以,这要是没有来部队探过亲,邵振国看到有战士挑着粪筐在外头转悠,肯定会惊讶异常,不过,身为有了两次部队探亲经验的“老人”,对于眼前一幕,邵振国表示,淡定。
当年,振洲哥还是特务连连长,他们第一次来探亲的时候,那个姓陆的司务长就告诉他,部队也缺肥,战士们时不时地也要挑着粪筐,去附近村庄“招摇”拾粪呢!
“老百姓们热情得很,大热天时,看到我们满头大汗,还会请我们去家里喝杯水呢!”彼时的陆学冬一脸自豪地道。
邵振国的思绪像风筝的线头一般被拉了回来,视线再次黏在两个小战士身上,两个小战士也在看向他们,其中一个打量了李长生两眼,语气肯定地喊了起来。
“你们是五七连的吧,我见过你,你曾经跟着几个嫂子,去我们连的粪坑挑过粪水……”
五七连,是战士们对夏居雪他们这群家属的五七蔬菜队的别称。
李长生看着眼前之人,有些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认得眼前这两人,不过,对方说的应该是实话,他的确去好多连队的粪坑里挑过粪水。
于是,双方自然而然地会合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边聊边朝附近的村庄走去,很快,路上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一些或大或小或稀或稠的牛马骡粪。
“哦豁,这么好的一大坨粪,居然还没有被人插草签,便宜我们了,嘿嘿!”
正前方的路中央又出现一坨牛粪,松松软软,个头还挺大,引来好几只屎壳郎光顾,邵振国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先是冷酷无情地把那几只正勤劳搬粪的屎壳郎丢了出去,跟着笑嘻嘻地把这一坨粪宝贝一样铲到自己的粪筐里,一脸的兴奋和满意,看着小战士甲嘴角不由有些抽抽,语带困惑。
“在粪上插草签,什么意思?”
牛粪到手,邵振国重新直起腰来,同样回以对方一脸“你们居然不懂”的模样。
“这里,难道都没有人给好粪插草签吗?在我们老家,这么好的一大坨粪,一般早早就有主了,先看到这坨粪的人,要是一时没能拾回去,也不会放过,把它挪到路边,再在粪上插一根草签,这就表示这坨粪有主了,谁都不能动,等到他回头得空了,再过来拾……”
俩小战士面面相觑:……还有这样的骚操作,还真是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