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回来,马上大刀阔斧地搞起革命工作来,农业、工业两手都抓,两手都不含糊,在他的领导下,这几年,方山县不但粮食蔬菜搞上去了,还建了几个新工厂,尼龙绳厂就是其中之一。
团里的麻绳厂境况本就日薄西山,工资一个月比一个月低,最后坚持下来的,也就只有几个人,而县里的尼龙绳厂一上马,就更让麻绳厂雪上加霜了,产品卖不出去,工资自然就发不出来,后勤处干脆就让停了工。
反之,蔬菜队这几年的效益,却是蒸蒸日上。
县里大力发展蔬菜种植,五七蔬菜队虽然不再是一枝独秀,却靠着过去两年积攒下来的名声,及时跟市里的罐头厂签订了合同,为他们厂的雪里蕻罐头、辣椒罐头、茄子罐头等提供原料。
芥菜不耐热不耐寒,不掌握技术,很难提升产量,所以,大规模种植的不多,也算是他们蔬菜队的一个主打品种,加上有了大棚的加持,种植次数能从过去露地的一年五次,提升到一年10次,种出来的菜质量也更好,用市罐头厂那个下来考察的科长的话来说——
“个头圆润,辛辣味浓,质地脆嫩,水份充足,好!”
也因此,家属们的工资也越来越高,任应珍心里也是想来蔬菜队的,无奈当初跟夏居雪彭玉兰几人都有过小摩擦,小性子一起,当邓学冬问她的打算时,她就拒绝了。
后来,还是邓学冬往开阳公社跑了几趟,把她安排进公社自办的猪鬃加工厂,干了几个月,她又不愿意了,就找邓学冬说想回来,偏偏还要让他安排一个做管理不用下地的活计。
“我当年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也认得好些字,就林丽珍那个记记写写的活,我也能干。”
她倒是敢说,但邓学冬哪里敢答应她的这个无理要求。
林丽珍的岗位,是内勤管理,不用下地是不假,但工作繁杂零碎,包括:做考勤、编制工资表、根据生产需要拟定化肥农药生产资料等的采购计划、做好棚区蔬菜基本情况以及生产用肥情况的记录、产品销售情况的统计,等等等等。
这些,还是当初夏居雪去上大学前,一一教会她的,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任应珍本就是个小心眼的人,找了邓学冬几次,见对方软硬不吃,死活说不通,脾气一上来,那脑子就抽风了!
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她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又跑去磨邓学冬,在对方又一次拒绝她的要求后,竟然从包里拎出一块砖头来,直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第137章 坏女人
任应珍一砖头下来, 邓学冬傻眼了,但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任应珍把自己脑袋砸破后, 嗷的一声,哭嚎着往政治处郑主任家冲去。
“……那猪鬃加工厂离家远,不方便照顾家庭, 我就想回蔬菜队,找邓助理员安排合适的岗位, 他嫌我老是给他添麻烦, 说话不好听, 我们两个争执起来, 他就推了我一把, 把我脑袋撞桌子上, 磕破了。”
任应珍顶着被自己砸破的脑袋, 装模作样地哭天抹地,颠倒黑白。
邓学冬急了:“嫂子你不能瞎说话, 我哪里有推过你,这伤明明是你自己拿砖头砸破的!”
“我又不是个傻的,为什么要砸自己的脑袋,就是你推的我。”
任应珍仗着当时现场没有其他人,誓要把无耻无赖进行到底,继续胡乱掰扯, 眼睛里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让你一再拒绝老娘,不给老娘安排好岗位, 这回, 知道老娘的厉害了吧,呵!
郑主任皱眉。
不说能干到他这个位置的领导干部, 就是部队里随便一个班长拉出来,那观察力也是杠杠的,任应珍这副装腔作势的演戏模样,又哪里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何况,他毕竟是搞政治工作的,平时虽然忙,但对于家属院里各个家属的风评,也还是大致了解的,任应珍就属于会让他摇头的那一类。
郑主任也懒得费口舌活稀泥,直接提出处理意见,一是让任应珍先去卫生队包扎伤口,二是言明会安排政治处专门成立调查小组,查明情况,做出处理,就是绝口不提任应珍工作的事。
这下,轮到任应珍傻眼了。
这事情的发展走向,似乎不对啊,在农村老家时,她可是见多了女人们通过各种撒泼耍赖的手段,最后都达到了自己的诉求,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不灵了呢?
按照她见过的版本,郑主任不是应该先安抚她的情绪,再温声询问她有什么要求,然后,再答应她,组织会尽量给予解决吗?
感觉到情况有变,任应珍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一脸急切地看向郑主任,作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主任,调查组就不需要了吧,就这么件小事,就不用再给组织添麻烦了,要不然,回头我家老于知道了,又该批评我了,我,我就是想在蔬菜队要个内勤的岗位,至于今天邓助理员推我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当时也有问题,可能是我当时说话声音有些大,让邓助理员一时气极,这才失手……”
眼见任应珍还在继续诬赖他,邓学冬气得都快吐血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任应珍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要是被她得逞了,他的部队生涯说不定就完蛋了,一眼不合就打军属,即便再是“失手”,这性质也是很严重的!
他文化水平不高,年纪也比较大了,之前,就被询问过关于退伍的意愿,是他表态想继续在部队作贡献,这才留了下来,然后,机遇就那么吧唧一下,砸到他头上。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爬到副连职助理员的位置,已经是到顶了,这还是多亏了夏嫂子教的那些种地种菜的技能,让他这几年因为连队生产搞得好,得了两个三等功,这才冒了尖。
他如今的希望就是好好地带家属厂,熬到明年,他就够15年军龄了,到时,就能让家属随军,变成城镇户口,以后等他转业回了老家,媳妇也能安排个大集体。
所以,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他是万万不能任由任应珍这般诬陷他的。
他眼圈泛红,当然是气的,直直盯着任应珍。
“嫂子,做人要讲良心,你不能这么红口白牙地诬赖人。你想回蔬菜队,我是不是说了,没有问题,但你想当内勤管理,我也明确跟你说了,这工作你胜任不了。刚才还是因为这事,你突然就从布袋里掏出块砖头,把自己砸伤了,那块砖头,还有你那个布袋,还在我宿舍里呢!”
任应珍这才想起来,刚才她“自导自演”完以后,忘记把“作案工具”处理了,不过,又转念一想,她并没有傻乎乎地把自己往死里砸,头上就那么一个小口子,那砖头自然也没有沾到血,反正当时现场就他俩,她咬死不承认,邓学冬又能奈她何?
但即便如此想着,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心虚,她瞥开目光,不去看邓学冬的眼睛,依然嘴硬。
“就是你推的我……”
任应珍话没说完,一声还带着微微喘气的小炮音猛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你说谎,我们给邓叔叔作证,我们都看见了,邓叔叔说的砖头,就是你之前偷偷躲在花坛后面,拣了放到一个布袋子里面去的,赵旭阳笑话你在花坛后尿尿,不知羞,你还骂他了呢!”
任应珍和邓学冬这一路上的动静闹得可不小,刚好被他们撞见了,好奇心驱使下,一群小屁孩就尾巴一样,远远地跟了上来,无奈人矮腿短,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虽然慢了,但邵淮勋他们还是听出来了,这个家属院里最阴阳怪气的婶婶,是在诬赖邓叔叔呢,真真是太坏了!
邵淮勋鄙视地看着任应珍,心里一阵庆幸,还好他们跟过来了,要不然,邓叔叔就要被她冤枉了,坏女人,哼!
“对,你刚刚还凶巴巴地吓唬我,说让我妈妈打我屁股,哼!”
孩子们的友谊,大家都懂,今天吵,明天好,这不,从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吵吵好好”的邵淮勋和赵旭阳,今天又玩儿在一起了,所以,一听到小伙伴的话,赵旭阳也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应声道。
邵淮勋朝任应珍做鬼脸:“略略略,坏女人!”
一群小屁孩有样学样,集体做鬼脸:“略略略,坏女人!”
邓学冬:“噗~”
邓学冬脸色多云转晴,他决定了,等下就去服务社买一堆好吃的,好好犒劳这群帮他申冤的小功臣们。
郑主任嘴角抽抽:忍住!憋笑!
这群小家伙,一个个古灵精怪的,这事被他们这么一打岔,他原本心里的几分不快也消失了,不过,看着这群皮猴子,他免不了又想起了自家的两个孩子,媳妇是大城市的,工作单位好,不愿意来随军,孩子们也跟着她生活,他都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们了。
唉,想啊!
郑主任这个异地分居的可怜老父亲,脑海里飞快闪过儿子和女儿的两张小脸,而另一边,被一群小屁孩略略略说她是“坏女人”的任应珍,总算能体会到刚刚邓学冬那种想吐血的感觉了。
任应珍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之下,面容狰狞,咬牙切齿,也不想藏着掩着了,直接朝孩子们开启了泼妇骂街模式。
“你们这群皮痒痒的臭小子,给我闭嘴!”
心绪被打断的郑主任,看着原形毕露的任应珍,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板着脸对她挥了挥手。
“行了,你也闭嘴吧!有些话我也就不多说了,给你和老于都留些面子……”
这场闹剧,最后算是不了了之。
邓学冬虽然受了委屈,但既然任应珍的阴谋没有得逞,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斤斤计较,所以,他也就沉默是金了,但邵淮勋他们可没有这种“思想觉悟”,一通大喇叭下来,午饭时,几乎整个家属院的住户都知道了这事。
任应珍的男人更是被她气得门一甩,直接住营里去了,想到郑主任之前特意找他谈话,让他教育好自家媳妇,他心里的鬼火就不打一处来。
丢人!
真特娘的太丢人了,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女人!
任应珍在家属院的“热搜”,估计短时间内是要连续霸榜了,而把她推上了热搜榜的小屁孩们,却在欢欣雀跃地吃了邓学冬一顿小零食以后,很快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又找其他乐子去了。
下午时分,炙热的阳光层层积累,沉沉地笼罩在头顶,又刺眼,又硌皮肤,太阳底下一晒,就大汗淋漓,闷得人浑身瘙痒,但对精力旺盛的孩子们来说,真都不是个事。
家属院操场。
树荫下,某个水泥筑的矮台前,邵淮勋和几个小伙伴,清一色的小背心小短裤小凉鞋,嘿嘿哈哈地挥舞着手里的球拍,你来我往,乒乒乓乓,玩儿得正起劲。
虽然,这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乒乓球台,而且因为多年的风吹日晒,很多地方都脱了皮,凹进去的坑洼有大有小,高低不平,每次球打在那些地方,都会弹飞出去,让原本就没有球技可原的他们,往往扑个空,但他们依然乐在其中,赢了球的手舞足蹈,输了球的就下台,换另一个人上。
他们玩的高兴,不远处的台阶上,五叔公和丁冲的爷爷也看得高兴,两个年纪差了十来岁的老爷子,一人一把蒲扇,一个水壶,笑呵呵地一边看着孩子们玩,一边自得其乐地闲聊。
丁冲的爷爷奶奶也是刚来投奔儿子不久,老爷子以前是公社的兽医,跟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什么给牲畜打针喂药、劁猪骟马,说起来头头是道,跟五叔公这个老猎人老农民,倒是非常有共同语言,每天聚在一起,那话头就像炒豆子一样,嘎嘣嘎嘣的脆响个没完,都不想着家了。
用丁冲奶奶翻着白眼的话来说:“比两个小的还黏糊,一对老小孩,啧!”
这会儿,丁爷爷正在跟五叔公显摆他当年的一件得意事情,说得眉飞色舞的。
“……一天深夜,下面一个生产队的社员急促地敲门,说队里的一匹辕马突然病了,不吃不喝,我二话不说,背起药箱、拿起灌药用的胃管、漏斗,转头就跟在他后头,到了马号,一看那马的情况,危重得很,好像是肠道被什么东西堵了……”
正说到尽兴处,五叔公的眼睛忽然一亮,重重地一拍大腿,咕哝了一句“艾玛诶”,被打断的丁爷爷先是一愣,随即得意地笑了,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太精彩,引起老爷子的强烈共鸣了呢,他嘴皮掀了掀,刚要继续,不想,话又被老爷子给抢了。
不过,老爷子这次要说话的对象不是他,而是邵淮勋,五叔公自己惊讶得蹦了起来不说,连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一迭声地叫唤正沉浸在玩球乐趣中的邵淮勋。
“淮勋诶,你快点看看,那是不是你舅舅啊,还是老叔公老眼昏花,看错了?”
第138章 新征程
五叔公自然没有“老眼昏花”, 实际上,当了半辈子猎人,他的眼神可好着呢, 就算上了年纪,那双嵌在皱纹堆里的眼睛,还能显出乌黑的光来。
此时此刻, 那个神采奕奕的,跟他对视过眼神后, 粲然一笑, 一路踩着斑驳的树影, 大踏步向他们奔来的年轻军人, 不是记忆中“大了一号”的夏居南, 却又是谁?
对面球技烂得一批的赵旭阳, 又顶过来一个抛物线一样的高球, 邵淮勋豪不掩饰地“啊哈”了一声,唇角高高扬起, 正要大力扣杀,再来一场漂亮的“3:0”,把赵旭阳这个“烂球王”打下去,却因为五叔公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球拍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格在了半空中……
小小的乒乓球“哐”的一声, 弱弱地撞到球拍表面以后,旋即打着圈圈, 飞了出去, 啪叽一下,落在了空地上……
这个球, 小邵童鞋输了!
“哈哈哈,2:1!”
差点又被可怜催的削了光头的赵旭阳峰回路转,顿时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了,外加一个让人辣眼的黑乎乎“门洞”,那是他不久前刚掉了牙还没来得及长的牙缝儿……
这要是往日里,赵旭阳这副辣眼的模样,必然要被邵淮勋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再说上一句不阴不阳的气人话的,但这一刻,小家伙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此时的他,满心满眼的只有十几米开外,那个虽然变了大模样,但依然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的熟悉身影……
“舅舅,舅舅!”
邵淮勋嗷的一身,扔下球拍,小炮弹一样,又叫又跳地朝夏居南猛冲了过去,那架势,也是没谁了,而这边,夏居南也含着大大的笑容,加快了速度。
“淮勋——”
很快,双方胜利会师,欢喜得嗷嗷乱叫的邵淮勋一个猛跳,就挂到了自家舅舅的身上,被夏居南抱起来,连抛了两下,然后,原本还乐得嗷嗷叫的小家伙,忽然抱着夏居南的脖子,撇着嘴巴委屈起来。
“呜呜呜,舅舅,我都想你了,特别想特别想,你怎么才回来!”
小孩子的情绪说变就变,转眼间,小家伙大大的眼睛里就蕴起了一团水雾,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与刚才疯玩时的淘气状态判若两人,惹得夏居南心里又是柔软又是自责。
他顺势托住身上的小人儿,温声抚慰:“是舅舅不好,舅舅也每天都特别想特别想淮勋……”
“真的?”小家伙嘟着嘴,瓮声瓮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