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完款回来,试衣间的门还关着,贺知野重新坐回沙发。
隔着门,里面有小声对话。
“妹妹,你这手腕……虽然你男朋友是挺帅的,但这……要不要帮你报警?”
小姑娘手腕一圈儿红痕,衬衣扣子还扯掉了一颗,仔细看,眼圈还有点儿红呢。那帅哥额头上还有和她搏斗的伤痕!证据十分确凿!
岑枳吓了一跳,赶紧说:“不是,不是……”
贺知野没有任何情绪地垂下眼。
却听见岑枳很认真地和柜员道了谢,然后说:“他不是故意的哦。是我自己的习惯,所有商标和扣子上的线头,都要剪掉。所以才这么不结实的。”
贺知野滞了下,慢吞吞地倾身,没太听清她们后面又说了什么,胳膊肘撑到膝盖上,垂下头。
从小到大,他从没和陆雅楠吵过。甚至很神奇地,即便耐性极差,却从没体验过任何失控的情绪。
就算在徐怀走后,面对陆雅楠看他跟看仇人似的恨意,他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看她发泄。
就像是对方再歇斯底里,对他来说也像是隔在一个透明玻璃罩子外面。
属于视觉攻击,没有物理伤害。
他从前觉得自己这种状态真挺神奇的。
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人格分裂。
但这种情绪状态到了小姑娘面前,玻璃罩子却成了一层字帖上覆的拓写纸。
看起来朦朦胧胧,却轻轻戳个手指头就能捅破。
徐怀出走这件事,他似乎没有任何抱怨的立场和权利。
毕竟那句“这个家要是没有哥哥就好了”,的确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谁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陆雅楠,贺宏骏,还有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亲戚。
甚至马嘉悦和杨垚,也只是站在他的立场理解他。
觉得这么多年,他有这样的念头,再正常不过。
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或许就是故意的。
潜意识里,就是想让徐怀消失。
此刻他明明也知道,小姑娘说的“他不是故意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
但就是莫名其妙的,生出些被人无条件信任的错觉来。
仿佛盖在他周遭的那个玻璃罩子,终于被人小心撬开一角,让他有了喘一口气的机会。
贺知野直起身靠进沙发里,闭上眼,默然仰起脸,手指头盖住眼睛。
片刻后,神经质似的笑了下。
-
俩人是走回去的。
岑枳拎着柜员小姐姐帮她装好的旧衬衣,贺知野还拎着她那包栗子。
行人道上,岑枳揉了揉鼻子,瞥了眼他重新穿回去的卫衣,小声说:“你今天,衣服上有烟味儿。”
她见贺知野拿过烟,却没见他抽过。平时也几乎闻不到他身上有烟味儿,今天就格外明显。
贺知野神情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寡淡:“你也有。”
岑枳一愣,轻“啊”了声,着急慌忙地站定去摸裤子口袋里的手机。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简星疏说的是“到家了给我个语音”,她现在还没到家。于是又轻松下来,很自然地说:“不是我抽的哦,是小……是简星疏抽的。”
话正说着,还没给贺知野反应的时间,简星疏电话就来了。
岑枳盯了两秒,接起来,嘴唇紧紧抿着,生怕自己喊出“小叔叔”。
“还没到家?”简星疏劈头盖脸地问,手机对面还有诸如“来啊!拍死我啊!老子怕你就跟你姓!”之类的背景音,“哪儿去了?”
岑枳老实:“商场,买衣服。”
简星疏:“……”行吧。又是小姑娘的把戏,逛街去了。果然不适合他。
“赶紧回去,”简星疏说着,又捂了下话筒,岑枳似乎还听见了他晃脑袋躲避什么东西时摇出的水声,“操!哪个傻逼扔过来的晾衣杆儿?!”
岑枳:“……”要不你,还是专心打架吧。
“赶紧回去,到家发个语音。”简星疏加快语速交代,“要逛我下回……下回雇人陪你逛。行了挂了!”
嘟——
“……?”岑枳张了张嘴,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程序化地说,“好的,再见。”
放好手机,岑枳看着面无表情的贺知野。
她觉得,贺知野好像很想知道这是谁。
“x……”岑枳你进步了!小字都没有说出来!只发了个声母就打住了!
“嘻,嘻。”岑枳顺着声母发音凹了个合理发音,然后说,“是简星疏。”
“……”
贺知野眼梢一抽。
嘻嘻。
还给他嘻嘻。
这他妈是得多高兴?
身体里哪个地方莫名其妙地酸了下,贺知野下颌绷紧,松开,又绷紧,又松开。
最终胸腔起伏了下,凉凉寡寡地“嗯”了声。
“对了,这件衣服,”岑枳点开微信,“多少钱,我转给你。”
贺知野瞥她,淡声:“手机丢了。”
岑枳微张了下嘴:“那你,电话多少,我存一下。等你买了新手机,我转给你。”
贺知野漫不经心的:“号码不一定还用。”
“……?”
岑枳捧着手机,莫名觉得自己此刻,像个当街拦住帅哥要微信,被花式婉拒的可怜人。
行吧。
岑枳收好手机,很认真地说:“那我,请你吃饭。”
贺知野撩了她一眼,没应声。
街道往来,俩人并排,继续朝前。
“你怎么,也会去那边呀?”岑枳有些好奇。也和她跟简星疏一样,去吃饭吗?
贺知野压了下视线,声音淡沉:“那片还没开发的时候,我哥喜欢带我去。”
岑枳微愣了下。
这好像还是贺知野头一回,在她面前提过自己家人。
她微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
想了想,又说:“你下次,要是还想去。可以提前叫我。我觉得那边,还挺好玩儿的。”
贺知野偏头,微眯了下眼睛,看了她一眼。
几步后,少年嗓子带着点儿缺觉似的沉哑:“嗯。”
贺知野话不多,岑枳不提问的时候,他也没有多余的闲聊。
岑枳倒没有尴尬的感觉,只觉得两个人就算不说话,这种安安静静的氛围,也让她挺放松的。
仿佛街上的纷纷攘攘,陌生人投来的或怪异或探究的目光,对他们俩这团小小移动的范围,没有半点影响。
直到踱回西校门的商业街,远远闻见香味。
这个点了,有家店门口还排了十几个人的队伍。
岑枳好奇踮了踮脚张望:“那儿在卖什么?”
那家平时也卖小吃,但这个味儿的从没闻见过。
这东西的确是这一带特有的,贺知野说:“热炉月饼。”
“月饼?”岑枳看他。
“嗯。”贺知野看着她,开阖了下长睫,“他们家每年就卖这一天。”
“同桌,”岑枳拉拉他衣袖,“你今天吃月饼了吗?”
贺知野瞥了眼她盯得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小店:“没。”
“那我请你吃好不好?”岑枳问。
贺知野撩她一眼,半秒后:“嗯。”
俩人顺利加入排队的人流。
岑枳站在贺知野前面,从队伍里歪出身子,看向那一个大锅,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鲜肉,豆沙,百果,蛋黄虾茸,大虾鲜贝……”
“……”
贺知野伸出胳膊,虚挡住她。
就这平衡能力,能不能长点儿心?
这月饼长得像压扁的白色面皮蛋黄酥,再用红色颜料写上各种口味,非常一目了然。
岑枳研究完,站直,转过脑袋问贺知野:“同桌,你吃什么口味的?有……”
“和你一样。”贺知野淡声,毫无痕迹地收回胳膊,抄进外套口袋里。
“……哦。”岑枳眨眨眼,学会了抢答,“数量也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