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贺知野又和开学那会儿一样,一个周末一过,又突然想不开。
毕竟贺知野这两天的情绪,跟晴朗的确是不沾边儿的。
岑枳木然地盯着表格下半部分渐深的颜色,收回手,深呼吸,鼓起脸长促吁了一口,低头摸出塞在睡衣口袋里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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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贺知野洗完澡,刚从水汽氤氲的浴室出来,就听见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在震。
少年几步踱过去,抬手,头微垂,搭在脑袋上的白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子,俯身拿起手机。
视线扫到手机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
正准备挂断,擦头发的手一顿。
号码显示归属地。
L省S市。
手机已经响了一阵,对面却没有半点要挂断的意思。
贺知野垂眼,抽下脑袋上的毛巾,随手扔在茶几上,人往沙发上一坐,划了接听。
他往后一靠,说:“哪位?”
这还是岑枳头一回和贺知野通电话。
熟悉的声音低低淡淡,浸了微弱电流,带着点儿奇异的失真感,像她毛茸茸的外套起了静电,贴上她脸颊。
岑枳下意识挪开一点儿手机听筒,摸了摸耳廓。
然后才说:“同桌,是我呀。”
贺知野撩了下眼睫毛,没说话。
两边都能听得见对方手机里,窗户外面同一只野猫的叫声。
静得岑枳有点儿紧张,故作轻松地问:“你、你在干嘛呀?”
贺知野微眯了下眼睛。
他也知道,他这两天的情绪很莫名其妙,很没必要。
小姑娘没提过自己成绩好,可也没说过她成绩一塌糊涂。是他自作多情理解偏差,以为老高的“有点特殊”,是普通意义上的特殊。
小姑娘并没有骗他什么。
但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又实实在在产生了。
并且在这两三天,在小姑娘半点都无所谓似的状态下,更发酵得有点儿曲折。
在过往的人际关系间,没人会问他在想什么,更没人需要他解释什么。
贺知野觉得自己早就习惯了,并且认为这种和人相处的方式,省了许多麻烦,非常方便。
但就是说不上来的,在他小同桌这儿,有点儿行不通。
贺知野许久不说话,岑枳声音放低:“你……在忙吗?”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隔了一层电流,小姑娘声音显得小心翼翼,和前两天面对他时的平淡,截然不同。
像是要证实这点儿感知并不是他的错觉,希望小姑娘有点儿别的什么,不是无所谓的反应。
贺知野觉得自己真跟神经了似的,低“嗯”了声,说:“在看片。”
岑枳微愣了下,倒也没有多惊奇,毕竟沈彦说过,这个年纪还没经受过性.启.蒙教育的男生,就和三花公猫那么稀有。
“没听到声音呀,”岑枳反倒放松了些,很实在地问,“你是按了暂停吗?”
“……?”
贺知野太阳穴猛地抽了两下,呼吸在听筒里都点儿明显,隔了两秒,才沉淡道:“有事?”
岑枳挠了挠脸,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空气好像又被人掸了一下,空出一片沉默。
“没。”贺知野垂眼,淡道。
“真的吗?”岑枳还挺高兴,语调一下子明朗起来,“那太好了哦!”
贺知野:“……?”
“你不生气就好,那我,我请你吃……”岑枳抬手看了眼表,豁出去了,“吃夜宵?”
贺知野面无表情,冷淡道:“没空。”
岑枳愣了下,有点儿小失望地说:“哦,那好吧。那我先挂了,你继续看。”
贺知野微滞,眼皮一跳。
嘟————
贺知野:“……?”
贺知野:“…………”
第29章
岑枳挂掉电话, 鼓了鼓腮帮子。
贺知野的号码是问了党夏,党夏又问了马嘉悦要来的。党夏发号码过来的时候,还顺带截图了她和马嘉悦的聊天记录。
马嘉悦:【这俩好得跟谈上了似的, 居然还没联系方式???】
党夏回他:【他们可能在谈一种很新的恋爱?】噗嗤.jpg
党夏又发:【我开玩笑的啊!你不许把我说的发给你爸爸看啊!】
岑枳挠了挠脸。
党夏补充了是在开玩笑的, 那她应该,不用再此地无银什么了吧?
所以在旁观者的角度,不管是小叔叔, 还是马嘉悦和党夏,都觉得她和贺知野,关系挺好的。
那么她想把贺知野的名字, 往同心圆里挪一层的想法,应该也不是……一厢情愿?
岑枳一脸严肃地脑内分析,程序化拉开客厅移门——她该去关掉院子里的小灯,准备进卧室了。
只是边沉浸式思考, 边往小院子里走的时候,却突然有种莫名的异样感,一种有生物存在的沉默——来自身后高处。
岑枳脚步一顿, 下意识转头,往身后的二楼看了一眼,视线一滞。
二楼半开的窗口, 贺知野白衬衫外套似的敞罩在T恤外面,支着胳膊耷着手腕儿,懒散地倾身靠着窗台。
男孩子头发半湿又蓬松, 零落垂散在额前, 一层薄烟从他微翕的唇峰沁出, 迷蒙笼上眉目。
贺知野微眯了眯眼,视线似乎把她锁得更窄了点。
高耸昏暗的路灯, 把他一边轮廓打得混沌,岑枳眨了下眼,看清他右手中指和无名指间,一点红光在缓慢地烧。
像是抽烟被人撞见准备掩盖现场,贺知野不紧不慢地站直,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眉眼压低微偏头,把只烧了一半的烟捻灭在窗台烟缸里,左手搭上窗框。
岑枳回神,觉得他下一步就是要关窗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本能地,赶紧转过身,扬着无声的笑朝他挥了挥胳膊。
果然,贺知野关窗的手一顿,耷着眼皮子看下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仿佛在问:有事?
岑枳扫了眼楼上稀稀落落亮着灯的窗户,摸出放在居家服口袋里的手机,又摁了他的号码,笑眯眯地贴到耳边。
结果十几秒后——
岑枳尴尬地1.25倍速眨了几下眼,没人接。所以贺知野的手机,不在身边,他也没听见手机在震?
偶尔一两声隔了几层墙似的狗叫,显得小区里异常安静。
岑枳知道这边住的老人多,大概率睡得比她还早。老人家睡眠浅,要是被吵醒,说不定得失眠到天亮。
“你听得见——”岑枳塞好手机,拉着尾音,小心地用气音问他,“我说话吗?”
贺知野垂着眉眼,看不出情绪地微斜了下头。
岑枳不敢大声,贺知野看样子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你等等我啊!”她仰着脑袋,用气音加夸张的肢体动作,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贺知野表达完,蹬蹬蹬跑进客厅。
贺知野唇角微微耷着,提了提一侧眉梢。
小姑娘居家服帽子上的两只玉桂狗耳朵,飞得跟活了似的。
三分钟后,小姑娘又蹬蹬蹬跑了出来,手里抱了个透明小盒子似的东西。盒底还黑乎乎地涂了几笔。
像两行字。
岑枳站定转身,看见依旧站在窗边没进去的贺知野,放心地无声笑着吁了口。紧接着又转过身去,面朝院子外围的白墙,打开手机手电,照在那个透明小盒子上。
——“你不想吃夜宵,那我们明天,吃别的吧!”
少年微滞,搭着窗框的手指尖,不自觉地抵着金属动了下。
此刻投射到白墙上的两行字,应该是用记号笔现写的。
放大的、浅淡的黑色,带着明亮的边。
不长不短的两行字,像投影仪简陋的一张,又像露天电影的一帧定格画面。
贺知野就那么突然地,好像一下子什么脾气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小姑娘依旧举着那个神奇的透明小盒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认他有没有看见。
手电的光印着文字,在昏黄白墙上无声地晃。
贺知野撑住窗沿儿,头微垂,无奈又妥协似的,叹了口气。
少年抬睫,唇角轻提,看着楼下院子里始终弯着眉眼的小姑娘,长睫开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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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营养均衡,岑枳每个月的第二个周末,是要换地点,去一家米线店吃的。
但她也不确定,贺知野想不想去。毕竟请人吃饭的规则她懂,得问问被请客的人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