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野觉得自己也挺神奇的。
班里仅有的几个女生,有的还是高一那会儿就一个班的。愣是对得上脸,也不记得人家叫什么。但这会儿她们和岑枳走得近了,倒是终于能人名脸三者统一了。
岑枳听他说完,不可思议的,还有点儿小高兴。
明明是挺普通的一句话。但好像就是,把她和贺知野一道,划进了一个小框框。一个生人勿近的独有范围。
可岑枳又有点儿想叹气。
要告诉贺知野“我到底是什么人”,势必得告诉他自己和简星疏的关系。
可小叔叔那儿又该怎么交代……
贺知野看着她听完,就开始沉思苦恼的小表情,无声又无奈地吁了口。
空气里不用倒醋都闻得到的酸味儿,他承认。但就是见不得小姑娘这么委屈巴巴纠结苦恼的样子,他也得承认。
贺知野伸手,屈指,指节抵着她额头轻轻揿了下。
岑枳回神抬眼:“嗯?”
“以后你要是再看见这种事儿,不许跑。”贺知野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认真建议她,“就要凶巴巴地冲过来质问我,听见没?”
“?”岑枳重点歪,“我、我哪里凶巴巴啦?”
“嗯,不凶。”贺知野扬了扬眉,“就是那颗小石头说它当时害怕极了而已。”
岑枳茫然:“啊?”
贺知野低头,垂下眼,唇角懒散勾着,慢腾腾地动了动膝盖,鞋尖碰到她鞋尖,不轻不重地抵了下。
仿佛在提醒她:就你噌地飞起一脚,但是没踢到的那颗小石头。
岑枳:“!”她怎么发现贺知野这个人也很会翻旧账的哦!
岑枳右脚往后一缩,退了半步,鼓着脸什么也没说,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朝前走。
走了两步,脚指头又忍不住在鞋子里蜷了蜷。
岑枳莫名的,有点儿小小的怪异的微妙的感觉。
好像脚尖都被人揿了一下似的。
贺知野翘了翘唇角,也不再说话,不紧不慢地跟上她,同她并排。
直到快到他们俩那栋楼。
“贺知野,”岑枳瞄了眼贺知野背在身后的书包,小声阐述起来,“我看见你下午,做了个我。”
贺知野一顿:“嗯?”
岑枳看看他:“你,搓了个圆球,又在上面,戳了个连叶带芯的茶叶杆杆。”
他们下午去陶艺基地,参观了紫砂泥做的各类壶器。听老师傅介绍了这类陶器的相关工艺、发展历史和如今的市场前景。又带他们体验了一下捏紫砂泥的乐趣。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突地轻笑出声,懒洋洋的:“这都被你发现了啊。”
他也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人,就那么不由自主地,做了那样一个小东西。
话是这么说,岑枳倒没发现半点儿贺知野被她挑明之后的不好意思。
她眨眨眼,拉开斜挎小包包的拉链,摸摸索索,抓出个……造型相当别致的不明物体。
“……”贺知野抬手,指尖挠了挠眼皮。
很想问她是不是做了个卸了手柄的二师兄钉耙。忍住了,没开口。
“我是看见你做我,我才做你的。”岑枳抬头看着他说。
贺知野听着她……奇奇怪怪的话:“……?”
岑枳抬手,把那个不明物体递到他眼皮子底下,小声说:“但你的名字,也不太好表现。所以我就做了个,这个。”
说完,又朝他伸了伸手,“给你。”
贺知野愣了下,都不知道是该气该笑,还是该无奈,该心动。
所以你就做了个……野草?
但还是半点儿没有停顿犹豫地接了下来,握在指腹间挲了下。紫泥表面细腻的触感蹭过皮肤。
贺知野“嗯”了声,连手带……草,揣进校服外套口袋里。
岑枳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眨巴眨巴眼,小手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摊着,问他:“那我呢?”
贺知野慢腾腾地扬眉:“嗯?”
“?”岑枳下意识,“不是交换吗?”
“谁说我要和你交换了。”贺知野极其淡定地说。
“……啊?”岑枳属实懵了下。
贺知野勾唇,声线低缓,笃声:“不换。”
岑枳嘴都来不及闭回来。
所以她不仅没把自己换回来,还搭进去一个……一个小小贺同学?
岑枳伸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手心握住空气,收回来。
行吧。这亏看上去,她只能吃定了。
没踱两步就到了她后院门口,岑枳指指后院儿门:“那我……”
贺知野又挲了下口袋里的那颗草,突然问她:“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还想问我的?”
岑枳听着他似曾耳闻的一句话,话音一顿,无声张了下嘴,又赶紧闭上。
她上次问的问题,贺知野明显是不满意的。不然也不会“不告诉你”。
所以她到底漏了什么重要内容还没问过贺知野?岑枳脑袋咻咻地飞速运转起来。
贺知野这人惯会联想的。
看见这颗“草”,就想到了绿色,想到了绿色竹子,想到了青梅竹马。
想到了小姑娘始终没问的,那个她应该会介意的问题。
贺知野问完,等了得有七八秒,只觉得小姑娘脑子转得头发丝儿都要起静电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贺知野都不知道自己耐心原来能这么好。可能是攒了十八年的耐心,全用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吧。
也不知道第几回妥协地叹了口气,贺知野说:“我没什么青梅竹马。”
岑枳突地一顿,回神看他。
贺知野耷着眼,一副“老子不太爽,又拿你没办法”的疏懒模样,低道:“就算某些人不在意,不想问,无所谓,我还是得说。”
“因为我在意,”他说,“她会不会介意。”
岑枳怔了下,仔仔细细,把他的话揉了好两遍。
明明是对她来说字面意思很难理解的一段话,她却明白了。
“其实,”岑枳咽了口,慢吞吞地小声说,“我也不是不在意。”
贺知野眼皮一动。
“我就是,”岑枳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又像笑,又像严肃神情似的,对他说,“我就是自我攻略好了。”
岑枳小手背到身后,低着脑袋,鞋尖抵了抵水泥地面,小小的声音里有点儿忍不住的笑意,“就是觉得,你们肯定不是。”
“……?”
贺知野好气又好笑,合着半天,是他自己吃了一顿干醋?
舌尖抵了抵小尖牙,贺知野自己都想摇头,干脆俯下身去。
“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不用自己攻略。”他好笑地勾了下唇,微斜头,低声同她说,“我也不会说谎的。”
岑枳看看他微勾的唇线,觉得贺知野的不说谎和她的不说谎,又有点儿不一样。
她是机体自主的,仿佛被事先设定了某种程序,一说谎机器就会运行卡顿浑身难受。
贺知野的不说谎,是不屑,无所谓,没必要。
岑枳背在身后的手指头动了动,又克制地蜷起来,然后盯着他路灯下明暗阴影勾勒漂亮的鼻尖,点了点头,“嗯”了下。
贺知野无声笑了下,起身站直。
岑枳往后退了两步,又朝他挥了挥手,背转过身,去开后院的小门。
贺知野站在她身后,没动。
小姑娘通常进去之前,还要在门缝里再和他挥挥手。程序执行得比小机器人还严谨。
可今天,她在打开院门的那一刻顿了下,陡然转过身。
像住在城堡里的长发姑娘,懵懂又勇敢,突地蹦跶着靠近,踮起脚尖,抬手环上他脖颈,柔软身体虚贴进他怀里,融开秋夜薄霜。
贺知野顺着她的力道倾身,呼吸间都是她发丝上的清甜味儿,思绪一下子滞住。
“贺知野,”她语速极快,下巴磕在他肩窝里,声音小小的,“我觉得我是。”
贺知野还僵在原地,院门都不知道何时阖紧,小院子里却没有多余的动静。
抬睫看了眼还没和路灯衔上光源的小院子,贺知野慢腾腾地直起身,头微低下去,抬手,指腹贴到小姑娘刚刚蹭过去的脖颈上,捏了捏。
小姑娘说,她觉得她是。
是什么人,还是什么想法,没有说完整。
但那一块带着微凉体温的痒意,却好像熨帖进了皮肤里。完完整整。
贺知野侧了侧头,翘了下唇。
-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大课间。
下课铃响,岑枳被党夏拉着去小超市买热饮。
贺知野和打完球的赵维佳几个先回的教室。结果他人到了好一会儿,没见岑枳回来,倒看见了说好一块儿买热饮,一个人先回来了的党夏。
还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从后门看见他在位置上,就准备溜去前门进的行动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