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香愣了一下,屋里哐当一声,这回是硬物碰撞的声音,她猛地起身。
……
下午五点半,外面开始下雨。
下雨路滑,这是齐晋安负责的最后一个上门检查,干脆留下来蹭饭,不急着走。
厨房里香气很浓,但气压很低。
周奉真和段萧在厨房。两个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的成年男人,一言不发、一个比一个沉默地做饭,两人那张金贵到都能搬上大荧幕的脸全都挂了彩,别说,打了一架,还挺默契,做个饭都不用开口的,纯心电感应。
周奉真的唇角伤了一块,淤血没化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非常醒目,这点伤放在别人身上是狼狈,放在他脸上就是艳丽,这双薄唇让人更想咬一口。
段萧的鼻梁上贴了块创可贴,黑衬衫掉了俩扣子,锁骨被烟火气热得出了点汗,居然有一种战损的性感。
也就宋枝香实在心大,还能快乐炫饭。
齐晋安这顿饭吃的,跟坐牢差不多。
雨下了很久都没停。宋枝香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过来帮她的段萧忽然开口:“宋枝香。”
“啊?”她抬头。
段萧的衬衫袖口挽起,小臂上的骨骼将布料绷紧,手背上青筋跳动。
他说:“我上次说的,没有开玩笑。其实……”
宋枝香仔细回忆上次是哪次:“其实什么?”
“其实我对你……我一直都……”
他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小狗。明明整天都围着宋枝香转来转去的,可真正抬起头告白的时候,却突然胆怯,那些浪漫的、直白的字眼,令人无法马上说出口。
段萧望着她的眼睛。
他有一千次想说出口,也有一千零一次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
“我是想说……”
话音落到第三字的时候,宋枝香突然被拉开,一双手后面绕过来,被周奉真系上了围裙的带子,他垂着眼睛,低声道:“收拾东西的时候别弄脏衣服。”
两人是白色卡通兔子的同款围裙,周奉真买的。
“哦……好。”宋枝香等他系完衣带。
段萧:“……”
一旁沙发上的齐晋安都要乐出声了,他憋笑憋得很辛苦,最后没忍住,还是笑出来了。
段萧扭头:“你笑什么?”
齐晋安握着电视遥控器:“我看电视。”
“看什么这么好笑。”
齐晋安说:“《封神榜》,妲己毒害姜王后,跟纣王酒池肉林。”
段萧脸色阴沉,还没发作,他和齐晋安的手机都响了一声特别关心,屏幕亮起,上面冒出了同样的消息。
宋枝香的手机一样亮了,但她开了静音,只有她自己注意到了。
两人立刻查看内容,即便下雨也不敢耽搁,立即穿上衣服往回赶。段萧跟宋枝香说了句:“封印物NO.289失窃了,局里让我们赶回去协助,可能会发生伤亡……齐晋安也得走。”
齐医生拎起手提箱,点点头。
宋枝香目送两人离开,在他们的车从楼下开出去之后,也看了一眼消息,去掏作战服和装备,叹气道:“什么立刻协助,你们要协助的八成就是我啊。”
她将伸缩长棍插进腰间的装备包里,看到周奉真一脸“带我一起去”的表情,很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你要留在家里。”
周奉真开口反驳,没说出话来,因为她猛地起身,拉着他的领子热热地、赤裸裸毫不掩饰地亲了他一口。
他怔了一下,等纯情狐狸精回过神来,门已经关上了。
……
不仅是长平区,整个市内都在下雨,乌云密布的阴天,雨声越来越大。
市内的一家人偶服装店里,里面摆着各种各样大小尺寸的人偶服装,雨水打湿一块装饰得花团锦簇的大玻璃窗,门把手挂着“暂停营业”的木牌子。
贺笑慈坐在玻璃窗边的桌子上,对着窗隙打了个火,那只精致如雕塑的手轻轻夹住烟,薄雾从指间流走。
“你这人真有意思。”他对着外面无法望进来的单向玻璃,对身后的书生开玩笑,“让人家把腿打折了,还跟上瘾似的凑上去,犯贱啊你。”
书生躺在右后方、一个狭窄角落的沙发床上。
除了最左侧的楼梯和一个收银台,剩下的三面墙壁全都挂着各式各样的娃衣,从最小的十二分(15cm体型),到市面上最大的二分(90cm体型),全都分门别类地挂满了整个店内,甚至还有一列跟成年人身形一样的人偶服装。
店里的空地放了一张非常占地方的斯洛克台球桌。他窝在那个角落里,跟睡在眼花缭乱的花丛里似的,让人都有点儿找不着。
“是手,是手好不好。”书生闭着眼,手臂被石膏架住了,但他的手还能活动,将一个桌球抛飞起来,然后又凭感觉接住。
“是啊,要不是我跟过去看,他现在三条腿都会断干净的。”柜台后,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
“太攀蛇”颜如玉。
贺笑慈:“要不怎么说我不懂他呢。”
“你们两个不也失手了吗?”书生停下动作,“连个狐妖都搞不定。”
“那家伙肯定不是普通的狐狸。”贺笑慈开始倒苦水,“我们是不想跟宋枝香纠缠上,要是被她的异能拖住,能不能回来见首领还是两说。”
“我也只是想努力一下,”书生说得相当轻松随意,“要是能驯化渴血杀戮之眼,正好作为首领的新武器。”
旧的那把刀已经在守墓人的看管之下了。
“可惜还是失手了。”颜如玉淡淡道,她的声音天生就有些沙哑,口中的分叉舌舔了舔牙根,“跟宋枝香有关的事,你总是不太做得成。”
“情有可原啊——”书生感叹道,“虽然封印物NO.298真的失窃了,但这真不是我干的。希望我的好姐姐别赖在我的头上。”
“失窃了?”在柜台熨衣服的颜如玉手中一顿,抬起熨斗,“你放在安全局的线人就这么消息灵通?”
“非常灵通。”书生道。
“有意思。”书生的消息来源总是最快的,而且每位秘侍跟自己的下属都是单线联系,颜如玉也无意追问,“仪式布置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希望大家喜欢我们的表演。”
“每次你都这么说,”贺笑慈转过身,背对着堆满装饰的玻璃窗,“那个封印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书生露出回忆的表情,“猫?”
“一只猫?活的?”贺笑慈有点难以置信。
“是啊,首领好像也蛮喜欢那东西的,”书生翻了个身,把台球扔回桌子上,抽出一柄无字折扇,“挺闹腾的一个封印物,听说‘不死鸟’也很感兴趣。”
密语、暗河、不死鸟。这是这些年来杀之不尽除之不绝的三个反叛组织,除了暗河被宋枝香在几年间杀得支离破碎外,密语和不死鸟保存着相对完整的战力。
“‘不死鸟’手上的活儿太脏了……”贺笑慈嫌恶地皱起眉,“如果不是他们手上的封印物有用,真不想跟这群人有什么瓜葛。”
“放心,他们也是这样想咱们的。”
墙上的老式挂钟一直在走秒,秒针咯哒咯哒地走到了数字12,时针停在数字6,报时的钟声响起。
店内安静下来,雨声淅沥。
钟声响过后,门口附近堆放在一起的成年人偶服中,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爬了起来——她有着僵硬但可以转动的关节、坚硬的树脂皮肤,玻璃一样的眼珠子,后腰上镶嵌着一个拧发条的把手,上面系着粉红色缎带。
女仆爬了起来,走到柜台边接过颜如玉递给她的衣服,然后脚步“哒、哒、哒”地走上了木质楼梯。
二楼上到处都挂着娃衣,繁多的人偶服装几乎遍布了各个角落,乱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女仆推开门,看向床上睡眼惺忪的人偶。
宋知宁睁开玻璃珠做的眼睛。
女仆给他穿衣服、袜子,给他的手缠上绷带,每一个关节都被绷带缠绕住,裹住手腕,在小臂停住,她将衣服的袖扣系好、翻出领子。
五分钟后,宋知宁走下楼梯。
他捧着一杯温水,一边喝一边看着女仆摆桌球。
“我们的首领大人终于舍得醒了。”贺笑慈看向他,“您的睡眠时间是不是长得过分了……”
宋知宁盯着变整齐的桌球,没说话。
“讲什么呢你,”颜如玉打断他,“首领一天睡二十个小时怎么了?谁家人偶不是睡二十四个的,这得多缺觉啊。”
贺笑慈挑了下眉,眼神扫过去,意思是“我能怎么办呢,各位大人,我又不敢多说话。”
桌球摆好了。
宋知宁站起身,拿起一个白蜡木球杆。
“首领大人,”书生的声音响起,“你的新刀被抢走了,你就没有点表示吗?”
宋知宁压下身躯,对准白色母球,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她怎么样。”
“她?”书生问,“宋枝香?”
母球被打出去,将一枚红球击落入袋。
宋知宁略走两步,换了个角度。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嗯……霸道、强硬,而且还有点情感缺失,脑子里不知道装得是什么。”书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家那个狐狸精,怎么说呢,是个挺有手段的妖物,总之,恭喜你啊宋知宁,你要有姐夫了。”
没有人应和他的这句话。
贺笑慈挪开两步,把烟摁灭了。颜如玉瞟过来一眼,低头整理账单。
叮——一枚彩球滴溜溜地滚落入袋。宋知宁直起身调换角度,没有看过去:“她是我的姐姐吗?”
他俯下身,杆头重新对准。在他身侧响起了脚步声,书生站在他的身边,手掌摁住了球杆。
宋知宁玻璃一样的、半透明的眼球转动过来。
书生凑上前来,那张清俊的脸靠近到眼皮底下,金丝边的眼镜折射出光线,他低笑一声,对着人偶说:“她不是吗?宋知宁。”
这一秒,连挂钟的走动声仿佛都停歇。
窗外的雨,汇集如溪流。
在法式的玻璃吊灯下,人偶纤长的眼睫微微翕动。在这个服装店一日内最静谧的这半分钟结束后,响起清脆地“啪”地一声。
一副眼镜甩飞出去,左边的镜片碎了。人偶的手是实心的,即便被绷带层层缠绕,也跟人的血肉相距甚远,书生被扇向另一个方向,嘴角往外渗血。
他停顿了一下,居然哼笑出声,抬手擦拭唇角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