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枝香全无感应,她的身体被《侠客行》视为宿主,迎面的热浪消弭无形,只有一缕残风撩过发丝。
剑锋入鞘。
“事了拂衣去,”宋枝香不得不念完这句,“深藏身与名。”
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她身后的虚影也终于停下,侠客轻摁斗笠,抱剑拂衣,缓缓消散。
《侠客行》的力量从她身上抽离而去。
宋枝香瞬间感觉到浑身剧痛,跪在了地上。
但她没有倒在地面上,而是晕倒在了九尾狐的怀里。庞大的妖兽把她环绕起来,柔软的绒包裹住了身躯。
“宋姐!”文蕙大惊失色,手脚并用,身后的十八根触手甩过去想要捞她,结果对上一双凶戾的兽眸。
文蕙僵住了。
九尾狐像守护自己的宝物一样,把宋枝香包裹在怀里,周身蒸腾出缭绕的妖气。
它头上的印记逐渐消退,尾巴缓慢地消失,一直散到只剩三条狐尾后,体型小了很多的妖兽依旧以这个姿势环绕着她。
说是小,但也比老虎还大一圈。
文蕙眼睁睁地看完全程,道:“指挥官……”
耳麦里响起抑制不住的咳嗽声,王广默的声音勉强出现:“发什么呆,收容003。”
“是!”
文蕙向直升机的残骸走去,一边对003“不死鸟”采用收容程序,把它封存在收容手提箱里,一边道:“指挥官,下一步——”
另一个声音接替了王广默。
何忘川介入了作战频道,直接下达一个个命令,安排后续工作。
王广默怀里的猫已经不见了。他轻轻摁住发烫的锁骨图案,给自己吃了一把药。
在直升机的残骸中,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上去,把季无涯尸体掏了个洞,叼到角落吃他的心脏。
王广默吃的是齐医生给他配的药,用纸包的那种,一次吃十几片,能压制他的副作用。
但也只是压制而已。
他唇角的血迹还是滴落在了红茶茶杯边。指挥官闭了下眼,用手帕擦拭掉血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王广默,”一个人走上了露台,从露台后方,响起缓慢地拍手声,“你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他转过头,是一身白衣的书生。
谈见初走到露台的边缘,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不死鸟折在你跟宋枝香的手里,不亏。不过……你折在我手里,应该也不亏。”
他走了过来。
“002。”谈见初轻言细语,“你是强弩之末,用不出第二次远域安宁。”
书生拉开椅子,坐到之前文蕙坐的地方,他推了一下眼镜,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这次,她还会来得及保护你吗?”
“周围封锁了,”王广默道,“你是怎么进入——”
他的声音顿在喉咙里。谈见初捏住他的咽喉,指骨把他脆弱苍白的脖颈扣住,缓缓用力,指下浮起淤痕和勒紧凸起的青筋。
“你猜猜嘛。”他伸手扯下指挥官耳边的通讯器,扔到地上踩碎,阴郁地笑了笑,“到了地府,我就告诉你。”
第44章
残余的药滚落到地面上。
就在他手臂用力, 几乎捏碎王广默的咽喉时,风中响起噗嗤一声入肉的闷响,一颗子弹撞入谈见初的手臂, 洞穿他的右手。
血花飞溅,落在王广默霜雪般的眼睫上, 同时污了“书生”看起来永远纤尘不染的一身白衣。
他扭过头, 看向枪口漫起硝烟的地方。在露台下方,一身黑风衣、佩戴着执行者袖标和徽章的段萧站在那里,他身后是同样装束的执行者, 防爆车、武装车、四周的狙击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谈见初,几乎连成片。
就算他是异能者, 在热武器覆盖的这一整片区域里,也根本插翅难逃。
谈见初单手扶住露台,笑了笑,跟段萧道:“你赶回来的好快啊,段队长。”
段萧面无表情地道:“你是怎么进入封锁线的?”
他低下头, 舔了一下指尖上的血,说:“打穿我也不过只是少一具分身,但我要是弄死他, 王广默就是真的死了。”
“在你动手之前, ”段萧道,“比他的血先流出来的, 一定是你的脑浆。”
血迹把书生的唇染得通红, 他靠在露台上, 俯视着下方:“好吧, 我相信是枪快。你们真无趣,我就是随便说说, 这么凶干什么?哦……你留着我是想抓活的吗?还是想套我的话,听一听——”
他抬起那只被洞穿的手,子弹所过之处,居然燃起烧焦纸张的味道。他的整个衣服都被血迹染透了一半,猩红斑斑的手随机地扫过下方。
“想听听,你身后的这些人,到底谁是叛徒?谁是我的内线?”
段萧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变化,他沉默冷酷,不苟言笑,眼神如同在看一具会讲话的尸体。
“哦,我忘了,段萧,你公正无私。”谈见初似乎在夸他,又忽然道,“你不知道宋枝香受伤了吗?在这座大厦的天台上面。”
段萧的眼神陡然变化,他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向转头去看旁边的大厦。
在他收到折返命令之后,王广默就关闭了频道内的对接通讯,为了让他不受到前线影响。而他也确实没有听到后面的声音和指令——直到何忘川介入。
他不知道宋枝香现在是什么情况。
段萧死死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和视线,盯住谈见初,袖口下的手指攥得咯嘣响。
“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冲过去,毕竟你心里只有宋枝香的安危嘛。”书生坐到椅子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扫了一眼王广默,发现他居然在捡地上的药。
谈见初有点费解:“你这情绪可真稳定,将生死置之度外啊。你觉得你安全了?”
王广默看都没看他,很平静地擦药片上的灰,没抬头:“喝了我的茶,再杀我,你可真没道德。”
“道德,我是通缉犯,要什么道德。”谈见初支着下颔,后半句跟段萧说,“你要是再不去,宋枝香又伤进医院怎么办?她爹妈死了,弟弟变成那个样子,那个狐狸精呢……又只会给她带来麻烦,是个会让她不停受伤的烫手山芋。”
段萧的手刺入掌心,咬住后槽牙。
就在这时,把药捡齐的王广默站起身,把茶壶里最后一杯红茶倒出来,转过头看了看书生,因为喉咙受损,声音微哑:“我说,谈见初。”
“嗯?”他唇边带笑地转头看过来。
“宋枝香又不在这儿,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王广默确认了一下嗅觉,看着他道,“一个男人,用草莓味的香水?”
谈见初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两人近在咫尺,只有一臂之隔。话音刚落,书生明显又动了杀意,在他碰到王广默之前,执行者的子弹把他的身躯洞穿,变成一张布满弹孔的纸,飘然地拂落下来。
果然不是真身。
执行者冲上了露台,环绕在王广默周围。段萧终于露出明显地急迫之情,一边在耳麦里接收情况,一边掉头带人进入了大厦。
……
宋枝香睁开眼。
医疗中心雪白的吊顶,主灯就在正上方。
她最近来这儿可真勤啊……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吊针,从床上爬起来,浑身的骨头跟重新组合在一起似的吱吱响,好像在锅里炸得咯嘣脆一样。
旁边响起一句:“别起来。”
是段萧的声音。
他拿着水果刀,坐在床边削苹果:“想问什么,我告诉你。”
“真……周奉真呢?”
“隔壁房间。”他道,“没什么大碍,周家的人在陪护。”
宋枝香吐出一口气,看着他削苹果:“那个圣童呢?”
“瞎了,不过没有死。是报案失踪的被拐儿童,局里查找了档案,寻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
“好。”宋枝香摸了摸自己还有点眩晕的额头,“那……”
她一下子也不知道问什么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插入对话。
“怎么不问问我?”王广默坐在病房角落,脖子上缠着一圈雪白的绷带,遮住了上面的指痕,“我等半天了。”
宋枝香瞥了一眼:“脖子怎么了?”
“被书生掐的。”他轻描淡写地道。
“啧,”宋枝香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怎么哪儿都有他,不知道指挥官大人是易碎品吗?下回让文蕙给你脸上贴个封条,上面写着‘小心轻放’。”
王广默笑了笑,道:“段队长,她已经醒了,现在可以让我跟她单独聊聊了吧?”
段萧没回答,把苹果削得非常整洁完美,中间的果皮都没断。
“小段同学?”宋枝香凑过去看他的脸,“怎么还这么不听话啊,战后报告写了吗?你去拿给我看看呗。”
段萧抬眼看她,目光从她脸上停了停,刚要开口,她就抬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像摸某种脾气比较倔强的狗狗。
段萧身躯微僵,把削好皮的苹果递进她手里,起身离开了。
宋枝香看着他关门,咔嚓咬了很清脆的一口。一旁的王广默随口道:“周公子和段队长怎么都这样,把你当命根子看着。”
“他是……雏鸟情节吧。”宋枝香指得是段萧,又问,“周奉真怎么了,他醒了没?”
“他伤得比你重一点。”王广默道,“断了条尾巴,还没醒。”
“啊……第四条……”宋枝香喃喃道,“才刚长出来几天啊……”
“执行者清扫了战场,‘血灾’姬秋被逮捕,季无涯当场伏法,而且回收了封印物003。不过损失和影响也很大,新闻发布会定在后天,有局长和首席处理。”王广默道,“我跟周家长女周清瑶聊了一下。她说很感谢你保护她弟弟,以后还要继续麻烦你了,周奉真使用过007之后,可能会有一点不太稳定的后遗症。”
咔嚓。
宋枝香又咬下来一口,对后遗症的概念满脑子都是异能副作用,她嚼了嚼,皱着眉道:“什么后遗症?不会很严重吧?”
“我不知道。”王广默道,“我留在这里等你醒过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宋枝香转过头看他。
她一个病患,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打吊针吃苹果,浑身惫懒松懈,就算王广默忽然靠近过来,也完全没有紧张感,连警戒心都没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