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叫,‘小雪’对吧?”
“对。”宋枝香冲他眨眨眼, “你知道的,他是——”
“周小雪。”王广默抬手跟他打招呼,“晚上好。”
白狐狸趴在她肩上,大尾巴像个围脖一样勾着她的颈项。周奉真无精打采地抬眼,伸出爪子敷衍地摆了摆,想了想还是气不过,趁着宋枝香烧水,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抬头瞪了他一眼。
王广默:“……”
怎么突然被讨厌了。
他默默放下手。
宋枝香煮好茶,给他倒了一杯,坐在王广默对面,开口问:“咱们基地隔音还好吧?我一直听不见你那屋有什么声音,是你很安静吗?”
王广默看着她说:“你放心,隔音非常好。”
宋枝香差点一口水呛出来,咳嗽了两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在屋里装修……”
他笑了一下,斯文文雅地喝了口茶,说:“我对你可是不放心得很。你怎么总被盯上啊。”
不光宋枝香愣了一下,连周奉真也一下子精神百倍,掏出打小三的力气爬了起来,琥珀色的兽眸瞬间聚精会神了好几倍,爪子勾着宋枝香衣服,两只狐狸耳朵都竖起来了。
“你记得姬秋吗?”他说,“‘血灾’姬秋。”
“记得啊,这才几天。”宋枝香道,“她不是被抓了吗,这还是我的功劳呢!你们审问的怎么样了?”
王广默虽然是守墓人,但也同样负责一部分的审讯工作,他最近应该就是在忙这件事。
“她并不配合。”他道,“她说,跟我们几个男人聊没有意思,让我去找那个特别火辣的小姑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原话就是这样的。她说,在裙底的大腿上绑着皮带、随时都能掏出一把刀的样子,实在是太性感了。”
宋枝香:“……”
旁边的狐狸头扭过去看她。
宋枝香捂住小狐狸的眼睛,把他拎起来摁进怀里,面不改色地道:“我以为她会讨厌我的。”
毕竟能抓住“血灾”,她是出了不少力的。
“虽然还没到清算她的时候,但光是猜想,也能想到是死缓起步。”王广默说,“一个注定要死的人,配不配合,是否从宽处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她的口供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清理门户。”
安全局不能被来自高层的阻力妨碍工作。
宋枝香大概领会了他的意思:“我去帮你问问?”
王广默轻轻颔首。
“好吧,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我就牺牲自己一下。”宋枝香说得像英勇就义,“需要色诱情节吗?我就是问问,咱们全是为了工作,不是因为她是个美女……呃,不需要就不需要嘛,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小狐狸在宋枝香怀里挣扎,不仅被压着眼前一片漆黑,还被她的手盖住了耳朵。
王广默喝了口茶。他灰白的、雾蒙蒙的发丝好像又白了一个度,但眼瞳是黑的:“你懂什么叫美人计?”
宋枝香卡了个壳。她还真不是太懂,对美人计的印象只有吕布戏貂蝉。貂蝉她演不出来,但是当吕布应该很在行。
……
次日下午,地下陵寝。
宋枝香一踏入这间房屋,立刻就感觉到身上的力量被封禁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望向单向玻璃内的画面。
“镶嵌着这扇玻璃的墙,是封印物087。”她手边坐着一个观察员,向她介绍道,“原初之墙。它笼罩的这个范围,我们打造了一个审讯室,只要进入这里面,一切异能手段、封印物手段,都会失效。”
“这么厉害……”宋枝香嘀咕了一句,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翻了翻截至目前为止的笔录,“她的态度这不是挺好的,有问必答。”
“回答的内容都是闲聊。”王广默接过话,“我们换了女观察员进去交谈,她的态度会稍微好一点,但一样不会给到重要信息。”
宋枝香大致把笔录看完了,信心满满地道:“我去试试!”
王广默先是点头,然后伸手给她戴了一个通讯器。她要露脸,所以遮挡面容的禁制器不符合条件。把通讯装置卡在耳后扣合的时候,他的视线向下滑动一圈,在变浅的吻痕上停留了一秒。
他的手收回来了,但没有立刻让开身位,说了一句:“段队长没跟你告白过吗?”
“没……啊?”
宋枝香猛地抬眼,背后嗖地发凉,感觉毛骨悚然:“他他他……”
王广默微笑道:“他把你当前辈,当英雄,为你流的泪,都是对战友的关心之情,是吗?”
宋枝香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还能有假?你不会想说他别有目的吧?”
王广默道:“我可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你这反应,我觉得你病得不比我轻。”
“净瞎说。我生龙活虎的,力能扛鼎都是谦虚。”她随口辩驳了两句,从观察室里出去,走进审讯间。
王广默拉开椅子坐下,旁边的观察员看了单向玻璃一会儿,对他道:“指挥官,X小姐……”
异能的副作用,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对于王广默,是一次一次拯救光芒下几乎能感知到的生命力流失,是满头黑发燃烧成一片冰冷的雪霜;但对于宋枝香来说,是一个最重感情的人一步步失去情感的触角,她无法理解“人偶”对她的恨,不能明白为什么要流泪,哪怕她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起宋知宁那双朦胧的泪眼。
就连那只有种族天赋的狐狸精,似乎引起最多的也是“性”,并不像“爱”。
王广默转了一圈儿笔,心里沉寂地想,这样也好,至少她面对“人偶”的时候,保证不会手下留情,但是……
他想得入神。
“指挥官?”一旁的观察员叫了几声,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臂,“笔要断了。”
王广默愣了一下,猛地一松手,笔壳还是裂开了,划重点的红墨水甩了一手。
观察员识时务地递给他擦手的湿巾,很快又不识时务地说:“您最近身体不错啊,居然掰得动。”
王广默:“……我又不是瘫痪了。”
观察员缩了下头。
“调到监听频道,录音。”他淡淡地道,“我倒要看看她能跟宋枝香聊什么。”
观察员调好频道,玻璃另一边的声音突然放大了好几倍。
姬秋态度散漫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手和脚都被铐起来,固定住无法移动,波浪一样的卷发垂落在桌板上。
宋枝香才拉开椅子坐下,她掏出小本本,在上面写了个很不专业的开头,写得是“对不死鸟秘密的一百问”。
异能者的视力很好,姬秋好像瞟到了,她动了一下手腕,在手铐碰撞声中凑过来,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她:“一百问?”
宋枝香知道自己不专业,用手挡了一下:“咳,又见面了……”
“是我想见你的。”姬秋笑着说,“你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在此之前,没能跟我多交几次手,真是可惜。”
“还是别了吧。”宋枝香嘀咕道,“你一动手不是火灾就是地震,谁受得了啊。”
“所以说,我们是绝配啊。”姬秋继续道,“我知道你的能力时,就在想,宋枝香——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宋枝香有点措手不及,她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对方。
“我异能觉醒的时候,是在念长平区的青松高级中学。”她道,“你应该叫我学姐,十年前的学姐。”
姬秋今年三十六岁。
宋枝香读青松高中的时候,长平区败落,青松高中已经从一个重点高中变成了普通的学校。而她已经在通缉令上了,成为了组成不死鸟的重要羽翼。
“学妹,能给我点根烟吗?”她笑吟吟的问。
宋枝香下意识地伸手掏兜,才想起自己戒了,于是朝玻璃墙后面发出一个求救的眼神。半分钟后,一个女观察员送来了一盒银色包装的细烟。
她递了过去。
姬秋抬眼看着她,红润的双唇张开,用牙咬住细烟,身体前倾过来,目光落向她手中的打火机。
宋枝香啪嗒摁开火,给她点烟。雾色从她的唇间缭绕而去,姬秋低下头,用被铐住的手夹住烟身,任由灰烬带着未彻底熄灭的火星落在腿上。
“陪一根?”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常年抽烟把嗓子熏得没那么通透。
宋枝香指了指房顶:“烟雾报警器,烟太大就开始叫了,陪不了。”
“好吧。”姬秋无奈道,“看来你还是个乖乖女。”
“不算太乖。”宋枝香道,“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她道,“你要是早生十年……说不定能救我。”
“我也没那么神通广大吧……”
“有哦。”她的语气甚至都俏皮起来了,“你不是最擅长挺身而出吗?”
宋枝香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没听出来这句话到底是夸她、还是在骂她。
“不死鸟的情报网对你也有一些记录,我之前看过你的照片,不过……是学生时代的。”她缓慢叙述,“出了命案之后,青松高中就更没有人去读了,我是说有选择的那批。但因为它学费低廉,所以当初长平区的居民还是会把孩子送过去,因为还有更多人没得选。”
“这学校里的霸凌和孤立还是像当年那么严重。”她的唇畔吐出一缕悠长的冷雾,“因为你是何忘川的养女,父母又都是殉职的执行者,所以组织上对你观察了一段时间。你好像总是在学校吃处分啊?”
宋枝香回忆起当初的事,不好意思道:“我总打架……”
她真的经常打架。
第一次打架,是因为高一入学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两个混混拦着女同学不让走。女孩的身板像一段易折的蒲柳,从柳叶颤抖中簌簌地流下泪来。头发染成黄毛的混混拉着她的手要带她走的时候,宋枝香的自行车从路上蹿了出来,把他俩撞得人仰马翻。
何忘川工作繁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她。她穿着皱巴巴的校服,戴着矫正散光的眼镜,按着自行车把,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没听到她说不去吗?还问什么问,今天我就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给姑奶奶死!”
这是她入学三天,打得第一架。
那两个小混混再来没来过校门口,宋枝香揉着脸上的淤青,跟何忘川承认错误——把人打住院了,就算她还小,也是一个小霸王。何叔给她在处分单上签字,却没有责怪她。
她第二次被处分,是女生寝室楼角落的扇巴掌声。一群人把一个女生堵到监控死角,说她勾引闺蜜的男朋友、说她跟很多人牵扯不清、说她德行败坏。
宋枝香出门接热水,一拐弯就是吵嚷声。她把镜框摘下来,攥住了扇下来的巴掌,跟那个女孩儿说,到我身后来。
到我身后来。
因为宋枝香拒不道歉,于是那些处分单装进她的档案里。辗转多年之后,第一次作为敌人的情报被姬秋看到时,季无涯看到她的指甲抠破纸张,她叼着烟,从烟雾缭绕里,落下一滴泪。
季无涯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她叠好那张纸,看起来无所谓地笑了笑,说:“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
所以,她是真的对宋枝香“久仰盛名”。
姬秋想起她的十六七岁。
她好不容易考上的重点学校,因为路途遥远只能住宿的高中生活。她想起母亲给她拿学费时凑在一起皱巴巴的纸币,给她亲手缝的被褥,上面粗糙地缝补着艳俗的大花。
那是母亲用务农的手缝的。妈妈把她送到长途汽车的站点,跟她说好好学习,不要再回乡下了。但妈妈只告诉她城里很美好,没告诉她,原来没有钱也会被瞧不起,原来妈妈给了她家里最好的一切,可她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也会被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