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她才回头看见他,可她这一眼还在犹豫。
那种犹豫就像,风吹雨打里漂泊惯了的小流浪猫,一身瘦弱和可怜,看着忽然有人投喂丢下来的猫罐头,想要又不确定的试探那是不是真的给它的。
她还没开口,周嘉也在她背后推了一下,林薏猝不及防几步踉跄,周嘉也看着好笑,冲她大喊着快点上去。
她回头看他像是仍在向他确认,他冲她抬了抬下巴,“快点。”
然后,她眼底的那点犹豫也没了。
只剩下对猫罐头的渴望。
开开心心的一路小跑上去。
春风迟迟,阳光灿烂又明亮。
下午的项目进行得差不多了,操场上人来人往,斜斜拉下来的太阳呈现出一种像金箔的明亮感,风里有着春日回温的热度,干燥,但是温暖又柔和,吹过发梢、眼睫,还有身上灌了风的袖口,像是被拂过的风一同涂抹成了金箔的颜色。
旁边有认识他的人经过,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把第一让给别人了,这会儿只能在这看着,不然早该他上去领奖了。
林薏还在上面挑,跟她同组的女生在她旁边给她建议。
周嘉也就只看了这么一眼,跟那人说:“我要这些干什么,你看我什么时候对这些本子啊笔啊感兴趣。”
“不是还有羽毛球乒乓球,篮球不也有那么大一个放在那儿。”
“我缺那一个篮球?反正是我赢了。”周嘉也胜负欲很强,当然喜欢赢,但是谁拿这个第一都是他赢了,一个空的名头不如用来哄人开心。
“也是。”那人不再提这茬,转而问他:“等会儿放学打球不?”
“打,解散过去找你们。”
“OK。”
他朋友跟他聊了几句就走了,他还在那儿,想看看林薏会选个什么奖品再走。
可这一眼转回头,就看见已经挑完了奖品的林薏从领奖台下来,一路小跑,直直朝他跑过来。
领奖台不远,几步就到,他还没看清林薏手里抱了个什么东西,她就已经迎着一身灿烂的春风明亮,小跑着喘气到了他的面前。
她抬起眼带着点笑,将手里抱着的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像是献宝。
那一汪月牙湾映满了春风的颜色,在她眼睛里的金箔,灿烂得像是会呼吸,她的发尾还在晃动着,耳边的碎发也在风里吹乱,唯有月牙湾里的明亮,熠熠灿烂。
他就这样看着林薏满眼明亮的把手往他面前一递,眼睛弯着在看他。
只这一眼,他才低头看向林薏递给自己的东西。
一个篮球。
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咳死,他把第一让给她就是让她去选自己喜欢的东西,结果她选了个篮球,周嘉也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质问她:“你拿个篮球干嘛?”
然后林薏毫无知觉,仍然把篮球往他面前递了递,“给你。”
他想也没想,转头就朝着上面的领奖台喊道:“老师!林薏同学说她拿错了要重新选!”
此时的操场上很闹,老师一时没听清,朝他们这边询问。
他正要再次开口,林薏却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朝着老师拼命摆手,老师见没事了也没再管他们,她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转回头来。
春风是温热的,也是干燥的。
鼓满的风在袖口和衣摆里,快要溢满。
发梢在风里凌乱,却吹不动他面前明晃晃的阳光,那些金色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和手腕上,只有一层薄薄的颜色,可是少女皮肤的白在春风灿烂里像发光,细瘦的手腕很近在他面前,女孩的手掌也小,皮肤也软。
捂在他的唇上,很近,能闻到一点很淡的花香。
耳边的拂过的春风是轻的,却也滚烫。
到了这时候,林薏才感觉到有点紧张,瑟缩着收回手,小声又有点怯怯地问他怎么了。
他抬手很轻地擦了下刚刚被林薏捂住的嘴唇,春风里仿佛还能依稀闻到那点淡淡花香,风里的燥热快要把袖口灌满,他这才再次抬眼看向了这个抱着篮球一路跑向他的女同学。
她很少有大胆行径。
总是礼貌又真诚地叫他的名字,她会好好说谢谢,也会好认真地说对不起,每一次向他伸出软乎乎肉垫的爪子,都会小心翼翼的收起爪子里的尖钩,浑身柔软,又真诚的惦记着你对她的好。
可是这次,他是想哄她高兴点才让给她的第一名,她转手就将他的好双手奉上。
有点傻,但是,风的温度,真的很烫。
篮球还在她的手上,她双手抱着,有点紧张地望着他,像是怕做错了事,可是又没有那么怕他,那双眼睛柔柔亮亮,仍然抬着眼睫小心安分在看他,比此时落在她肩膀上那层薄薄的金色灿烂还要漂亮。
于是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捉过女孩细瘦的手腕就往外面走。
林薏惊怔问他去哪。
沿途经过的同学都认识他,看见了也无一不是惊怔,认识周嘉也的人都知道他从不招惹女生,围在他的世界里的女生很多,但他对谁都保持在朋友的距离,他拿谁都当朋友相处,没谁不一样,偶尔逗人玩也都是在边界范围内。
连老师都放心他,说他一根筋只知道打篮球。
可这一路春风灿烂,周嘉也捉着女生细瘦的手腕,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后来很多年后林薏说他十六七岁的时候是直男,只会拿吃的东西哄,其实说得也不完全错,因为那一刻的他满心晃动,最想做的事,居然是牵过她和她怀里的篮球去了球场。
但是那天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他平日最惦记的篮球。
篮球的砰砰声像沉重的心脏搏动,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球,听着远处的运动场上离得有些远了的热闹喧嚣,而拍在地上的球声,全然没有他平日打篮球时的激情和全神贯注,那一声又一声,如果是跟他打过球的朋友在,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他早就已经分心得很明显。
球再次弹起来,他没再拍球,反手稳稳接住了篮球,这才抬起眼看向了被自己带来了篮球场的林薏。
这时候的篮球场没什么人,只有从旁边偶尔路过要去小超市买东西的人,运动场里的喧闹都被隔绝得有些远。
她仍然好乖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安静又明亮在看他。
被他带过来打篮球也好乖,他教她她也学,哪怕她确实学不会,可是她就是那样,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点头说好。
他把球扔给她,她慌忙去接,接稳了才松了口气,有点跃跃欲试但又怯怯地问:“我投吗?”
“嗯。”
“那我,开始投了?”
“嗯。”
她很努力的试着用他刚刚教的去投球,但是每次都投得离谱,离谱到她都不好意思看他,实在太丢脸,想自己去把球捡回来重新证明自己,而周嘉也已经腿长轻松的拦住了在跑远的篮球,又抛回给她。
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她丢人的投完球,周嘉也捡回来扔给她。
在这个运动会将要闭幕的最后几十分钟里,只有她和周嘉也的篮球场,春风燥热,吹过大片大片的金色,落满少年的手掌。
那个一次又一次投去的篮球,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球框,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正确。
最后一个球,碰到了篮筐,虽然没有投进,可那的确是她最接近正确的一次。
她一脸开心地转头看他,问他怎么样,有没有进步。
春风烈烈,吹拂而过浓烈的夕阳,映进那双看向他时弯成月牙的眼睛,比夕阳的颜色还要鲜活温亮。
她整张脸白净,转头看向他时,整张脸都在开心的笑。
像晴朗有风的天气里在阳光下摇曳的花,那不一定是什么名贵的花,但一定是朵生机勃勃像春天的花,花茎纤细,却随着风和阳光灿烂,一不小心,就开满了整个春天。
干燥温热的春风灌满他的领口,他仿佛又能闻到那时的呼吸间,捂在他唇上的花香。
他低下眼,只说了句还行。
后来闭幕式结束,他的朋友来找他去打球,他说不去了。
朋友一脸的见鬼了,说他平时打球最积极的一个,喜欢篮球喜欢到可能会孤寡一辈子,以后就打算抱着个篮球过日子,今天怎么说不去了。
他还捏着矿泉水瓶,已经喝完了,路过垃圾桶,远远的精准投中。
很轻的砰了一声,惊扰了花丛中翩飞而出的蝴蝶,脆弱的翅膀在风里飞着,映着灿烂浓烈的夕阳。
朋友问他,他却忽然想到了刚刚在篮球场,她站在那好乖的等他捡球回来,风吹起她的发梢,她满眼都在安静看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有只蝴蝶飞过了她的发梢旁,招惹的不知是这整个春天,还是少年的心。
该怎么形容那一天。
一双真诚的眼睛,一个篮球,就拿走了少年一生的心动。
第71章 周嘉也/03
那天运动会结束后,周嘉也很少再去打篮球,做的最多的事,居然是坐在教室里,发呆。
发呆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好像记忆还停留在那天的春风灿烂,有个女孩抱着他最喜欢的篮球一路笑着明亮地跑向他,抬起眼将篮球递给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比漫天落下的金箔日落还要漂亮,又清澈,又真诚,望向他时柔柔亮亮。
他把球捡回来扔给她,她连忙去接,满眼的担心接不好,接住后就会露出开心的笑,看向他的那一眼像是窃喜着求夸奖。
弯弯的月牙。
风里吹拂的马尾发梢。
女孩的皮肤在春风里白得像发光,浑身柔软,手掌柔软,手腕也软,握在手里好像还能闻到那时很淡的花香。
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好像,只要是静下来就会想到这些,于是他喜欢上了这样安静坐着,谁也别来打扰,任由那些画面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
朋友来叫他,他有些不耐烦被打断,朋友问他这几天怎么了,老是走神。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可是好像能回答的,也只有不知道。
这几天他怎么了,他真的,完全不知道。
他有些烦躁,这种烦躁像是找不到头绪的躁动,只有找到了出口,才会安宁落地。
朋友再次约他去打球,亲自进教室架着他往外走,“干什么啊周嘉也,平时打球就你叫得最欢,这几天怎么人都见不着。”
这回他倒是没有说不去,被朋友架着往外面走,心思却仍然有点不在这儿,只是说:“有点事。”
朋友嗤笑一声,嘲笑他:“遇到什么事儿了,把你魂都勾没了。”
朋友说的玩笑话,他却听进了耳朵,片刻后,无端笑了声:“还真是魂都没了。”
他这么一说,朋友笑得更乐了,“什么事儿,跟爸爸说说。”
周嘉也反手摁住他,“儿子别没大没小。”
好不容易逮到了周嘉也,朋友搭着他肩膀沿班去喊人,各班的朋友都多,一圈绕下来几乎走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