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礼想起尤枝说的“她会结婚生子”,和眼前的画面逐渐重叠。
当看见那两个轮廓以一个半拥的姿态交叠,他原本紧绷的理智骤然断裂,面无表情地开了远灯,走上前。
却在看清男人的长相时顿住。
这一瞬间,谢承礼想起程意当初开玩笑的那句:裴然好像是不少电影人的偶像啊,你就不怕尤枝妹子也……
那时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对程意的猜测嗤之以鼻。
可如今,让她这么放松、屡次送她回家的人,就是他忽视的裴然。
“谢先生,好久不见。”裴然在短暂的意外过后,人已经恢复如常,噙着笑点了点头。
尤枝紧抿着唇,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谢承礼的神情逐渐冷静,他看了眼裴然,又看向一旁的尤枝,察觉到她避开的视线停顿了两秒钟,而后缓步走上前,无声地打破那二人并排站立的画面,形成了诡异的三角。
谢承礼扯起唇角:“还要谢裴先生送尤枝回来。”
尤枝眉头紧皱,刚要反驳。
裴然笑了一声,“谢先生谢不着我,毕竟,是我想送尤枝回来。”
尤枝微怔。
“哦?”谢承礼扬眉,明明在笑着,偏偏带着阴鸷的痞气,他微微侧首:“听裴先生的话,似乎还有其他意思?”
裴然看了眼尤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据我所知,尤枝和谢先生没什么关系了,谢先生以什么立场谢我?”
谢承礼的目光陡然幽暗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唇角的笑反而越发和煦:“几年前和裴先生的团队合作时,就听说过裴先生和初恋的故事,放在电影中,也着实感人肺腑。”
裴然的神色微敛,迎着谢承礼的视线,听着他近乎挑衅的话,倏尔开口:“谢先生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所说的初恋,不是尤枝?”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路灯突然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昏暗的道路骤然明亮,在冬天的夜色中交相辉映。
尤枝脸上的错愕与惊诧也被照得一清二楚。
短暂的沉寂后,谢承礼嗤笑:“你开什么玩笑。”
裴然转头看向尤枝震惊的神情,目光中如带着闪烁微光,随后他看向谢承礼:“谢先生,六年前,在秦市的人,从来不是只有你。”
谢承礼的笑僵在唇边,目光中甚至露出浅淡的迷惘,很快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
他审视地看着裴然,却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认真。
秦市的那些事,少有人知道。
尤枝的心事,也一直藏得很好。
可是此刻,被裴然这样坦然地说出。
他没有撒谎。
谢承礼看向尤枝,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她剪短的及肩发,想要问她知不知道这些,想看她的态度,却在看见她呆呆望着裴然的表情时顿住,心脏不受克制地紧缩了下。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尤枝终于看向了他,短暂的停顿后,她低下头不再看他:“谢承礼,你放过我吧。”
谢承礼怔怔地望着她,良久突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尤枝仍站在原地,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开车门、关车门的声音,引擎的嗡鸣声……
直到万籁俱寂。
“尤枝。”裴然轻声唤她。
尤枝茫然地朝他看了过去,好一会儿低声问:“裴老师,你……很早就认识我吗?”
裴然安静片刻,认真地说:“第一次,是陪着裴北至去找你,看见你那么坚决的神情,觉得这个小女生肯定很镇定又冷情。”
“第二次,是在佛光寺……”
那道虔诚跪拜在神像前的身影,成了他后来拍摄爱情戏时,唯一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具象化的形象。
其实大学时,他也曾见过她一面。
那时他受邀前往锦大出席一场讲座。
尤枝以校园记者的身份,也在现场。
当时正值夏天,她的脸颊被晒得通红,额头上一层汗,拿着写着“锦大TV”的话筒,站在会厅门口认真地播报校园新闻。
裴然当时在想,这个女孩以后大概会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
可后来,他却在在一场电影发布会上,看见了带着实习记者牌的尤枝。
她还是格外认真,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不会因为旁人不看好一部电影而跟风,客观地写下自己的评价。
他想接近她,于是私心给了她一张酒会的邀请函,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她与别人。
现在想想,她选择成为电影记者,大概也是为了留在锦市,为了……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尤枝从没想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过想来也是,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被一个人占据着,怎么还会注意到其他风景?
“裴老师,”尤枝抿了抿唇,看向裴然,“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肯定还有……喜欢,只是……”
“尤枝,”裴然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了她,他安静了几秒钟,“你讨厌我?”
“当然不。”尤枝下意识地回应。
裴然弯唇笑了一声:“那么,不要这么着急拒绝我,好吗?”
“尤枝,我说过,我希望能够帮你走出之前的感情,哪怕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尤枝愣愣地看着他:“可对你……”
“一个月,怎么样?”裴然看着她,“一个月内,可以不接受我,但不要拒绝我对你的好,如果到时候你觉得不错,就给我转正的资格,如果还是不行……”
裴然顿了顿,笑:“那我再努努力。”
*
一辆黑色布加迪超跑在马路上疾驰,呼啸而过。
谢承礼紧攥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看着飞快倒退的路灯,眼神中一片幽暗与混乱。
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就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
就在刚刚,谢承礼曾经最为自信的那六年,在尤枝的小区楼下,在裴然的那句话中,彻底的破碎塌陷。
他太自信于自己,也太自负于尤枝的感情,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六年的时间,从来不只有他。
而过去那一年多的时间,那些曾经忽视的细节突然就被放大了——
《死星》里,女主角祈拜的取景地,在秦市。
庆功酒会上,是裴然亲自给尤枝送的邀请函。
和尤枝在一起的那一年多时间里,带着她出席酒会时,偶尔会撞见有裴然在场,他的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落在尤枝身上……
跑车驶入城郊,将那些灯红酒绿与繁华如梦全部抛在身后。
谢承礼踩着油门的力道越发的大,嗡鸣声划破寂静漆黑的夜。
这一瞬间,谢承礼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他以为只要尤枝和许冰分手,他们就会回到过去的关系。
他是如此的自傲。
可也是他,放任着尤枝走向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与他一样,拥有那六年的人。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谢承礼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接听,喉咙紧绷着难以发声。
程意疑惑的声音响起:“接听了?承礼?”
良久,谢承礼才开口,嗓音沙哑:“说。”
“问问你现在在……”程意的话在听见嗡鸣声时停了下来,继而紧张地问,“你在飙车?”
谢承礼没有说话。
“谢承礼,”程意严肃地叫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谢承礼不再应声,切断通话,继续前行着,直到刺耳的刹车声停在豪华的别墅庄园门口,别墅内灯火通明,像一座城堡。
管家正安静地站在一旁:“谢先生。”
谢承礼面容冷峻地朝里走去,神情没有半丝异样,却在走到主厅时脚步停了下来,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问:“李叔,你说,一个留了很多年长发的人,突然把头发剪短了,意味着什么?”
李叔愣了下,仔细地揣摩片刻:“也许是想从头开始吧。”
从头开始。
谢承礼停顿了几秒钟,再没有说话,安静地上楼。
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是程意的来电。
谢承礼烦躁地将手机静音,却在将要走进卧室时脚步一顿,转而上了顶层。
玻璃天花板能径自看见天幕上的星空,偌大的空荡荡的顶层房间,只放了一架白色钢琴,在月色下名贵又华丽。
事实上,谢家各处有些年代的别墅里,都有这样的顶层房间,这样的钢琴。
因为他该叫一声母亲的女人,只有在他那所谓父亲弹钢琴的时候,会静静地陪着他、看着他。
就像曾经,他在办公时,尤枝也会在一旁安静地翻看着诗集陪伴他一样。
谢承礼走到钢琴前,苍白修长的手指随意按了几下琴键,而后双手落在琴键之上,一首曲子在他的指尖流淌而出,月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神明。
于夜色中透着无声的冰冷与优雅。
这个夜晚,伴着钢琴声,谢承礼回忆起他鲜少回忆的往事。
当年那场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他被叫回了家。
记忆中对他冷淡了十几年的母亲,拥抱了他,流着泪对他说:“承礼,对不起。”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他因为莫名的不安难以入眠,在谢家的车库门口,亲眼看见他的母亲切断其中一辆车的制动系统,毁坏了手制动拉线。
那辆车,是第二天她与谢寅出事时开的那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