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早立刻对号入座,差点要对这个咯噔的称呼猛翻白眼,但看朋友一脸开心,只得咽下吐槽,捧场问:“这又是什么名字?”
童越有理有据:“喝了我的奶茶,就是我的王子。”
春早要笑不笑:“那你是什么,珍珠公主?”
童越睁大眼睛:“我靠,春早你好棒,我今晚就回去改网名。”
“……”
春早拿起藕荷色的便笺条就走。
童越追在身侧,俨然化身狂热追星迷妹:“他请我喝水了!还给你带了一瓶!”
“他人好好啊!”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很傲呢。”
“结果完全没有。”
“是不是代表我机会很大?”
“你说我下一步该怎么行动呢?”
……
童越喋喋不休,春早安静行走。
她在夜色里徐徐呵气,一瓶水而已,至于吗?
回到教室,春早与课桌上还未开封的白桃果汁面面相觑。
果汁包装浮夸,瓶身几乎呈亮粉色,LOGO下方的水蜜桃图案莹润欲滴,与背后摞成高台的教材题册格格不入。
可能她的少女心过早衰竭了或迟迟未至,春早几乎无法对动辄被粉红泡泡淹没的童越产生共情。
就像面前这瓶即使外形甜美至极,也掀不起任何情绪波澜的果汁水。
她拧开瓶盖抿了一口。
……
春早结结实实愣住。
一瓶水而已……
……居然这么好喝。
第6章 第六个树洞
◎圆◎
春早的白桃果汁被她在第二节课喝了个精光,而童越手里的双胞胎姐妹,一滴未漏。
晚自习下,她还把它珍爱地揣在怀里,沿途甚至双手捧高对月祷告,天灵灵地灵灵我和原也一定行。
春早时常对朋友的言行感到无语,但极少置喙。
不过她也没有丢掉空瓶,而是塞在背包侧袋里,捎回了家。
入门便有香气,来自春初珍惯例为女儿备好的宵夜,春早唤了声“妈”,转头往卧室走。
春初珍喊住她。
春早回头:“怎么了?”
春初珍问:“你包里装的什么?”
春早往后探一眼,发现她问的是那瓶她压根不会购买的漂亮饮料。
避免妈妈想入非非,她淡定谎称:“童越请的。”
春初珍撇嘴:“少喝这些全是糖精的饮料,对大脑发育不好。”
春早语塞一下,回怼:“你少说两句,我脑子更灵光。”
“你……”春初珍气结。
将书包挂在椅背上,春早出来吃宵夜。
春初珍是各种修身养性小链接的忠实信徒,常不分对错地传教一些“健康知识”(养生谣言),经她之手的饭菜多是清淡类型,肯记或麦记的炸鸡薯条,出现在深夜餐桌上的频率只手可数。
比如今晚的赤豆元宵,表面浅撒一层黄澄澄的干桂花,看起来卖相极佳,但捏起勺子入口,就会发现几乎尝不出甘甜。
春早机械地舀着,一颗接一颗将寡淡小圆子往嘴里送。
春初珍候在一旁,百无聊赖,就戴起老花镜,从自己房内拿了只平板出来看直播。
她开着最低音量,但主播炫耀产品质量的语气还是浮夸高亢,几乎能穿透声卡。
期间原也也回来了。三人简单打个照面,男生就回了房间。
春初珍目随他进门,回头新奇:“你说这小孩真是清北料子?一放假就跑出去,也没见看过书。”
你问我,我问谁?春早抱有同样的困惑。
但她不爱置评他人,当即转移话题:“你又要买东西?”
春初珍摆头:“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被这些话术骗钱呢,就打发时间。”
春早想到家里那快溢出橱柜抽屉的百卷垃圾袋,不由暗叹口气。
主播声音愈发尖昂。
春早听得心烦,三下五除二将碗里剩余的汤水喝光,春初珍这才退出直播间,收走她的碗筷。
正要离席,春早目光飘向那台黑屏待机的平板上。
有个暂时抛却脑后的计划再度萌发,春早看眼妈妈的背影,将平板捞过来。
为图省事,春初珍从不给电子设备设置密码,春早轻而易举进入,打开音乐软件,搜出自己早前就想观看的视频。
她喜欢的一个国外女歌手不久前刚发新专,上周五无意听到班里同好聊到新出的MV,说得天花乱坠,她满心憧憬;今晚赶巧,就想借机看一眼。
前奏一出,厨房里水声戛止,春初珍唯恐慢了冲出来:“你干嘛呢?”
春早切掉界面,保持镇定:“查个东西。”
春初珍的回话仿佛在讲笑话:“你手机不能查么?”
春早瞠目几秒,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已经诉苦多次的事实:“妈,我手机没装卡,连电话都打不出去,怎么查?”
挺讽刺的。
她的母亲,忘不掉她每一次考试的成绩和名次,却在这件事情上面永远失忆。
永远只记得曾宽恕过她一支手机。
“哪来那么多东西要查的……”春初不耐烦地嘟囔着,双手在罩衣上擦拭几下,靠过来,将女儿手里的平板毫不留情抽走,咣一声摊放到她面前:“查吧,要多久?”
因动作有些大,平板的边缘撞在春早微拢的指背上。
不疼。
但莫名屈辱。
春早眸光定住,回答妈妈:“几分钟。”
春初珍下巴一抬:“那好,我看着。”
春早的胸腔剧烈起伏一下。
“不查了。”
她起身离开座椅。
春初珍无名火起,冲她背影定罪:“你就是想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春早刹在门框里,转身反驳:“谁想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春初珍语气笃定:“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不敢当着我面?”
春早愕然地盯着她,片刻,扯唇一笑:“我不是不敢,是不屑。真当别人稀罕你的破平板。”
春初珍也颇觉荒唐地笑了:“你不稀罕还偷偷拿起来看?”
春早咬住牙关,眼前起雾:“偷偷?我以前没跟你好好说过吗?你哪次不是废话连篇,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我?又有哪次不是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春初珍没了声音。
最后她冷淡地推一下平板,语气轻飘飘,如施恩:“你用啊,我不看,记录别删。”
春早一动不动。
自打上学,这样的对峙会迸发在她生活的任何一刻,没有预兆,也没有成效,她举起枪,也扣动扳机,最后造成的伤害值不过是,水坠入水里。
客厅里像死海。
春早收起自己不自量力的隐形玩具枪和弹珠,转身回到卧室。
知女莫若母,春初珍是很了解她。
她就是要查一些在她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只要……五分钟,五分钟而已,一首歌的时间。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望妈妈能够理解和答应。
奇迹并未发生。
明明习惯了这种无力而挫败的时刻,习惯了母亲强横的审判和置喙,可为什么,每次还是会有大股的酸楚流淌出来,春早坐在桌前捂了会脸,两分钟后,她抽出纸巾,掖干通红的眼周。
她抽出书立里边一本A4大小的英语题册。
把自己埋回密密麻麻的纸页,修复灼伤的情绪。
春初珍将锅碗瓢盆收进橱柜,没如往常一般去关心女儿。
春早自然也不会跟她道晚安。
母女间的相互惩戒总是无声且默契。
门外听到的最后动静是春初珍如没事人一般和原也搭话:“你要洗澡啊?”
原也“嗯”了一声。
春初珍道:“那你等一下,我把洗衣机里面被套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