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牧羊,好巧!”
她木然抬头,面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发型一丝不苟,面容意气风发,远远就伸出手来,露出腕上的万国表。
姚牧羊有些后悔自己没擦口红了,人但凡邋里邋遢,就容易遇见不想遇见的人,比如甩了自己的前男友。
刚才黄微粒提起许澍时,她还觉得面目模糊,如今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仔细想想,他在学校里就是这副商业精英的做派,当年觉得成熟迷人,如今却只觉得厌倦。
她佯作打了个喷嚏,许澍立刻缩回了手,脸上得体的笑容却一点没变形:“好久不见,早就听说你去了六大会计师事务所,我今天来谈一份重要的合同,想着你就在附近上班,可不就碰上了。”
姚牧羊今日没有心情配合他商业吹捧,只淡淡道:“好久不见。”
财会毕业生就业是有鄙视链的,许澍向来嫌她懒怠,不肯多找几份实习装点履历,也没少嘲讽去做审计民工的同学,说他们不思进取,只有咨询、投行和基金才算得上好出路。
许澍掏出名片夹,名片上烫金的logo有些眼熟:“我现在在风驰汽车做董事长助理,有事随时找我,不用客气。”
当初二人一分手,许澍就迫不及待删了她好友,生怕她不依不饶,如今飞黄腾达,倒肯给自己联系方式了。
风驰汽车她听过,近两年接连出了几款新能源旗舰产品,还在纳斯达克敲了钟,风头正劲。
她终于露出笑容:“好啊许董助,你们公司的审计交给我们做如何?”
她只是个夜夜加班的初级审计师,本职工作就是把底稿做好,拉业务根本轮不到她头上,可前男友既然派头摆得比董事长还足,自己也不好太清高。
许澍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愣了一愣,干笑两声:“你真会开玩笑,我们是上市公司,更换事务所是有程序的。再说了,我们董事长在你们所工作过,得避嫌。”
这回轮到姚牧羊发愣了,审计师跳槽做企业财务总监的不少,能做到总经理的就凤毛麟角了,而能做上市公司董事长的,除非家里本来就有厂。所里出过这样的人物,她应该有所耳闻才对。
“你们董事长是……?”
许澍眉目飞扬:“池遂宁,风驰汽车董事长兼总经理,带领公司一年扭亏为盈,两年美股上市,三年行业领先,当之无愧的业界传奇。”
连篇累牍的吹捧姚牧羊没有听清,脑中只有三个字——池,遂,宁。
明明是陌生的名字,可她恍惚中看见自己攀上那人的肩,嘴唇擦过他的耳垂,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池遂宁。”
作者有话说:
今日大雪,突然开文!
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挺开心,希望你看的时候也开心~
下本写《别影响我收租》,去看一下嘛
第2章
许澍见姚牧羊一脸迷茫,继续说道:“我倒忘了,你们外资所矫情,明明是中国人,非得叫英文名。池总的英文名叫Eric,曾经在你们所历练,做到了高级经理。”
姚牧羊如梦方醒,原来他说的是Eric Chi。此人的大名如雷贯耳,公司里到处是他的传奇。
比如,他明明是理工科出身,却一年通过了六门注册会计师专业阶段考试;又比如,他每年都破格晋升,短短三年就做到了高级经理,是普通人十年才能到达的高度。所有人都认为他有望成为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合伙人,他却忽然交信辞职,听说是继承家业去了——果然是家里有厂。
不过这位大人物她从未见过,大家谈及他都称Eric Chi,中文名倒是第一次听说。自己不知搭错了哪根弦,竟然把他和梦中那位联系在了一起,怕不是霸总文学看多了。
姚牧羊兀自笑了自己一阵,淡淡道:“略有耳闻。”
许澍稍一思索:“你三年前毕业,池总也是那年接管风驰的,你们没见过也正常,以后有机会我帮你引荐。”
姚牧羊拒绝得十分干脆:“不必了,我和有阶级鸿沟的人聊不来。”
许澍眉头皱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恨铁不成钢道:“牧羊,你还是这样,人脉不好好维护,连形象也疏于打理。如果当年你肯上进些,咱们也不至于分道扬镳。”
他西装上的细格晃得人头晕,姚牧羊彻底失去了虚与委蛇的耐性。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无非是安慰自己的借口。
许澍拿到知名私募基金的offer的那天,她排队买了他爱喝的奶茶,兴冲冲去公交车站等他,想要第一个向他道喜。奶茶凉透时,他终于下车,一板一眼展平西装上的褶皱,在车水马龙的噪声中说了分手。
“我不认为你能和我一起进步,咱俩在一起不能让对方变得更好了。”
冠冕堂皇,又一派胡言。
姚牧羊想不明白,明明前一晚月光下,他们还一起在臆想中造了一座房子,庭前有树,窗外有海,怎么今日就忽然推翻了一切,觉得不够好了呢?
她怔了半晌,问他喝不喝奶茶,是他最喜欢的海盐奶绿,或者也可以喝她的珍珠奶茶换换口味。
“奶茶是小孩子才喝的东西,你不要再这么幼稚了,学学喝咖啡吧。”
这是许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姚牧羊没有追上去,拿着两杯凉透的奶茶在路边看了半日车流,大哭了一场,消沉了几日,掉了几斤秤,然后渐渐好起来。
后来,听说许澍和本地的富家女走在了一起,姚牧羊终于理解了他的话。他想说的不是我们不能共同进步,而是你不能帮助我再进一步。
她把名片塞回他手里:“许董助,我成不了你的人脉,名片省着点用吧。咱们做员工的,得替老板节约成本。”
说完掏出员工卡,转身进了大门。
咖啡续命,是公司的企业文化。姚牧羊和每天早上一样,径直进了茶水间。
她终究还是学会了喝咖啡,不过不是因为前男友的教诲,而是被高强度工作所逼。
杯子放在咖啡机上,她却又犹豫了。
怔愣片刻,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叹了口气,小声念叨:“我会尽量对你好些,这几天你也不准折腾,咱俩和平共处,行不行?”
她打开电水壶,等水开的时候,池遂宁三个字再次涌进脑中。
准确地说是三个音节,至于这几个字到底怎么写,她毫无头绪。许是“长安古道马迟迟”的迟,“年年岁岁花相似”的岁,“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的宁。
脑中正一片纷乱,顶头上司Oliver走了进来:“来了?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再休息半天?”
姚牧羊受宠若惊,Oliver向来热情随和,但现在正是项目收尾的紧张阶段,项目组天天加班到深夜,他肯给自己半日病假已经很难得了。
“不用了严经理,我还能坚持。不过,”她顺杆往上爬:“等项目结束,我想休两周假,今年的OT还都攒着呢。”
她依稀记得经理姓严,中文名叫什么却毫无印象。
“行,你提交申请,我一定批准。”
姚牧羊今日脑子发钝,也察觉到他今日不只是和颜悦色,简直是佛光普照,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Oliver盯着姚牧羊,一张帅脸慈眉善目:“你这么能干,我自然开心。Erica,你当年也算是我招进公司的,下个月就要升B2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姚牧羊心中立马警醒,职级晋升在即,上司突然跟她聊未来规划,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当初进公司,一是因为offer发得早,她懒得再海投简历;二是因为会计师事务所职业道路清晰,只要按部就班干活,就能获得晋升。她的打算和许多同事一样,辛苦几年当上经理,然后跳槽去企业做财务,或者金融机构做风控,过上朝九晚五的人类生活。
但这些话不好和上司掏心掏肺,她陪着笑:“多谢老板栽培,我自然是打算跟着你好好做项目。”
Oliver见她不接茬,自嘲起来:“我比你多熬了几年罢了,还不是打工人一个?当年和我一同进公司的Eric Chi,现在已经是上市公司董事长了,比不了啊。”
姚牧羊惊觉说错了话,急忙找补:“他是继承家业,您是艰苦创业,哪能放在一块比?再说了,要是比颜值,他一定比不过你。”
Oliver是公司公认的门面,女人缘极好,他帅而自知,每天油头梳得比皮鞋还亮,身上比前台的插花还香。
果然,他眼睛一亮:“你真觉得我比Eric帅?”
姚牧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当然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我不相信能有人比您更帅。”
Oliver的眉毛一下子挑到额顶,露出一个困惑不解的表情:“你不认识他?”
“对啊,我来公司那年他已经走了,只听过他的传说,现在他成了大老板,我一个小职员,更没机会见他了。”
Oliver摸了摸下巴:“其实,我觉得你俩挺有缘分的。他叫Eric,你叫Erica,又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而且当年……总之挺有缘的。”
姚牧羊觉得莫名其妙:“经理,他是权贵资本家,我是熬夜做表的审计小表妹,我俩压根不能相提并论好么?我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英文名,想去找HR改一个。”
Oliver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能理解你。你忙吧,我去打个电话。”
请了半日假,活还是自己的。打开几十兆的工作底稿,姚牧羊杂念顿消,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忙到天黑。
晚上,黄微粒特意绕路来接她下班。霓虹从全景天窗倾泻而下,放缓了椅背,她仰头看着都市光怪陆离的夜空,疲惫散了大半。
“新车不错。”
黄微粒点了点方向盘上的车标:“风驰E3,等了俩月才提到车呢。”
听见“风驰”两个字,姚牧羊坐直了身体:“你好不容易摇中的燃油车车牌,怎么买了新能源?”
黄微粒猛踩一脚油门,推背感让她直接躺平。
“这加速不比油车丝滑多了?风驰的产品做得确实不错,我今天跟老板去风驰拜访,听说马上要发布的E5是颠覆性产品,而且是池总亲自操刀设计的。”
姚牧羊再次挣扎着爬起来:“池遂宁?”
黄微粒点点头:“你也知道他?我今天才知道,他竟然是咱们理工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学长,可惜毕业得早无缘相见,不然我当年怎么也得生扑硬啃下来。”
词汇用得生猛,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姚牧羊伸手摸索着包里的方形袖扣,又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气氛算不上温情,或许一开始还有些克制生涩,但很快就浓烈起来,她甚至觉得对方有点隐隐的怒气,压抑在深流之中,在每一寸靠近时显露端倪。
“他……长什么样子?”
黄微粒叹了口气:“不知道,本想借校友关系跟他套套近乎,结果人家派了个财务经理把我们打发了。金融服务同质化严重,风驰去年刚上市融了资,兜里有钱腰板就是硬。”
姚牧羊今日听了太多对池遂宁的吹捧,无端起了逆反心理:“新车研发最是烧钱,若他报表真的好看,何必舍近求远去美股上市?这几年新能源汽车风大,出头的公司不少,还不是大都悄无声息倒闭了。”
“风驰不一样,它是传统汽车制造发家的,供应链齐全,动力总成和发动机都是自主研发的,生产能力和售后又有保障,我们公司的分析师都很看好风驰。今天听他们的口风,日后还有回A的计划。这个客户我非得死磕,明天我问问有没有同学有门路。”
姚牧羊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许澍在给池遂宁做董助。
听闻二人今日偶遇,黄微粒惊得合不拢嘴,感慨道:“好几年他都查无此人,你这会儿怀孕了,他倒出现了,莫非是上天派他来接盘?”
“饶了我吧,我勤勤恳恳交社保,还想多活几年挣退休金。”
“也是,当初你和他在一起,天天被逼着自习考证去学生会打杂,我看着都累。不过,你这么多年没谈恋爱,真的不是因为他?”
姚牧羊伸了个懒腰:“我早想明白了,谈恋爱还得找臭味相投的,许澍我无福消受。等我升了经理,就去找个不容易倒闭的公司做财务,再找个胸无大志做饭好吃的男朋友,天天研究一日五餐。”
黄微粒笑道:“孕妇就是嘴馋,想吃什么宵夜?”
她本想说随便,却忽然嘴里一酸,想起她家楼下那个苍蝇小馆儿,串串在麻辣锅里咕噜噜煮着,飘着一层红油,食客一人端一个小盘,捞起来铺一层厚厚的芝麻酱,香味能一直飘到路口。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算了。”
“怎么能算了?孕妇最是嘴刁,想吃什么就得赶紧吃到。”
姚牧羊摸了摸小腹:“我想去的那家店的卫生评级是C,我答应它了,这两天要对它好点。走,咱们去吃点贵的,我请客!”
五星级酒店的粤菜馆的确够贵,也够精致,但和麻辣串串比起来,总少了些滋味。姚牧羊吃得兴致缺缺,甚至有些反胃,起身去了洗手间。
高级酒店的洗手间放着扩香石,理应气味宜人,她闻了却只觉烦闷。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待了一会儿,胸口像有一团棉絮,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打开水流,洗了把脸,看见镜子里自己漂亮的卧蚕变成了可怕的黑眼圈,不禁嗔怒:“我都带你来吃好吃的了,你还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