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牧羊边系安全带边随口回答:“科研院的财务处长。快走呀,你挡在前面人家也出不去。”
池遂宁才不管自己有没有挡黄昕的路,皱着眉叮嘱:“别和他走太近。”
“规矩我懂,和财务保持距离互相尊重嘛。”
池遂宁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扔给她:“戴上这个。”
“这是什么?”
“道具。”
盒子打开,姚牧羊登时被闪瞎了眼,足有指甲盖大小的浅蓝色钻石在车厢里闪着幽幽的光,浑身都写着“我很贵”。
她手一抖:“咱能换个朴实一点的道具吗?之前那样的就挺好,要不你路过首饰店停一下,我自己买一个。”
池遂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给你寻个贵的,你大概就不敢乱丢了。”
“我是不敢丢,可我也不敢戴啊!”
“你若是嫌小,我给你换一个更大的。”
有钱人威胁起人来都这么财大气粗,她赶紧套在了无名指上,这块巨石压得她手都抬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叠在膝上,问他:“等下见李院士,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要叮嘱?”
“有,多吃点。”
池遂宁终于发动车子,拐进了主路。此时此刻,被堵在车位里出不来的黄昕,已经在车里抽完了第二根烟。
李院士住在理工大学的公寓楼里,夫人是外语学院的法语老师,两人一位严谨认真一位温柔高雅,伉俪情深,在学校传为佳话。
姚牧羊小时候就不讨老师喜欢,上大学时成绩也只是一般般,下了课恨不能赶紧逃走,来教授家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紧张。
池遂宁携了她的手,走到李院士面前介绍:“老师,这是我爱人,姚牧羊。”
她赶紧问了好,李院士看了她一阵,严肃的面容露出个慈祥的笑:“这就对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就该早点娶回家来。”
姚牧羊疑惑地看了池遂宁一眼,他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老师你别逗她,她胆子小。”
自小就敢自己走夜路打蟑螂看恐怖片,还从没被人说过胆子小,十分不服气。但师长在场不好发作,于是挣开了他的手:“我去厨房帮忙。”
院士夫人推辞了两番,见她真心要帮忙,就让她把土豆削了:“老李嘴刁得很,成天说什么粗茶淡饭就行,但总嫌擦出来的土豆丝儿没有切的好吃,这几天我犯了腱鞘炎,切粗了他还嫌像薯条,当真麻烦。”
姚牧羊见她忙着烹油,细声道:“您要不嫌弃,我帮您切。”
“那可太好了。”
她手起刀落,一会儿就把两个黄澄澄的土豆切成了细丝,放进盆里洗去多余的淀粉,又倒上清水泡着。
院士夫人眉开眼笑:“一看你就是懂行的,遂宁真有福气。他上大学那会儿,老李还是工程学院院长,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把他拘在实验室,恨不能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害得他都没时间谈恋爱。现在他终于把你娶回家,我俩也就放心了。”
姚牧羊一边剥蒜一边笑:“他是有福气,才能遇上这么好的恩师和师娘。”
院士夫人却叹了口气:“其实老李正经做他的导师,不过三个月时间。那年是理工大学第一年搞工程博士,老李迫不及待把遂宁招入麾下,要攻坚大项目,谁知没过多久他就退学了,转行不说,还去了外企,两人僵了好一阵子。遂宁就连来拜年,都被他挡在门外,我看了也揪心。”
“他当年到底为什么……”她想知道,又觉得自己不该问。
“他没告诉你?”
姚牧羊摇摇头,两人确实也不是交心说这些的关系。
院士夫人把土豆丝沥干,下进油锅,滋啦一声响。
“这孩子和老李一样,轴。他当年怎么也不肯说自己的难处,老李也不好好问,对他说了不少重话。一直到后来,在新闻上看见他,才知道他是风驰的公子,有一整个家族要扛。他不和你说以前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之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你多体谅他。”
菜很快出锅,闲谈也戛然而止。
师徒俩正好下完一局棋,李院士险胜一子,十分得意,要罚池遂宁多喝两杯。
他不知姚牧羊有孕,问道:“小姚酒量怎么样?你师娘可是女中豪杰。”
池遂宁赶紧按住酒杯:“她不会,都算我的。”
师娘拍了李院士一下:“你学学遂宁,这么护短会疼人,哪像你?”
李院士十分委屈:“我把我最喜欢的学生叫来陪你喝酒,还不算会疼人?”
桌上都是家常菜,谈的也都是家常话题。可这样的寻常,对姚牧羊来说是极大的震撼——原来一家人围桌吃饭是这样的感受,热闹又温暖,温暖得让她不安。
师娘和池遂宁轮番给她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她埋头苦吃,极少搭腔扮演文静,被饭菜的热气熏得眼热。
酒至半酣,李院士忽然叹了口气:“遂宁,我还是觉得可惜。”
师母夺过他的酒杯:“你喝多了。”
李院士又抢回来:“我是喝多了,但这话我不说难受。遂宁,你的才华让我都嫉妒,你做什么都能做好,这辈子怎么都过不差。但是你放弃的项目是要名垂青史的,是能奋斗一辈子的,咱们追求的是极致,探索的是顶尖的技术,可不是四个轮子一组装就能跑的东西。”
姚牧羊虽然不知道池遂宁大学毕业那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了个大概。
身负才华与期望的年轻人,为了家庭责任放下心中理想,在另一条赛道取得成功,她不明白,不被称赞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被苛责?
池遂宁不愿违逆市长,她一个外人,却受不了这委屈。
她放下筷子,忍不住开了口:“李院士,您开过风驰E系列的车吗?”
李院士享受最高级别的津贴,出入有秘书和司机,自然不需要亲自驾驶。他当然知道,小姑娘问的根本不是他的驾驶体验。
他把酒杯顿在桌上,透明的酒液溅了出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不懂,汽车做得再好,那也是生产线上的工业,这对他的才华是浪费,对国家是损失!”
李院士喝多了两杯,一激动难免声高。姚牧羊攥了攥拳,切割分明的钻戒硌得她分外清醒:“我的确不懂工程技术,我只知道,我朋友摇了八年号才中的燃油指标,却买了风驰的新能源车型。我只知道,他三年就成为我们公司的高级经理,走的时候大家虽然不理解,也感到可惜,但都为曾和他一起共事而自豪。他能干,应该成为他做选择的底气,而不是绑住他的理由,不是吗?希望您有空的时候能去风驰看看,也能为他这些年的成绩感到骄傲。”
姚牧羊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发现桌上一片安静,才发觉自己有些上头,刚才教训的可是全国最宝贝的科研大拿,拿的是特殊津贴,比地方大员都有面子。
她脸颊发热嗓子拔干,手不知道往哪放。若不是肚子里还有个祖宗,她真想拎壶冲一把醉倒完事。
正惊魂不定时,池遂宁伸手覆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让她的无措有了锚定之处。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刚才师娘说我护短,这里还有更护短的,看来我得再罚三杯了。”
师娘笑着把他的分酒器添满:“我看这一晚上,这三杯你喝得最积极,可见是甘之如饴。”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丈夫:“这是小姚切的土豆丝,你尝尝。你今天见识了她的刀工,日后怕是更嫌弃我了。”
李院士摇摇头,端起酒杯和池遂宁碰了一下:“这杯我得陪你。你说你媳妇儿胆子小,我看挺大的嘛。”
姚牧羊红了脸,想把手抽走,却被身边的人牢牢攥住,无处可逃。
酒足饭饱,二人离开的时候,池遂宁已有了些醉意,从公寓楼里出来,脚步都有些踉跄。
姚牧羊扶住他:“把车钥匙给我,我开吧。”
他凑到她耳边,呼气带着酒香:“你开过风驰E系列的车吗?”
人一喝了酒,就特别没正形。姚牧羊耳后酥痒,讪笑着推开他:“没机会,我拿了驾照就没开过几回。”
池遂宁稳了稳身形,不再逗她:“那你别开了,不安全。我散散酒气,叫代驾吧。”
“要不要在校园里走走?”
“好。”
上次返校匆匆而归,也没能转上一转,这时间早就下了晚课,校园里十分空旷,晚风宜人,正适合散步。
走到明理楼时,池遂宁忽然停了下来。
他双手插兜,好像想起了什么,兀自笑了一阵:“每次经过这儿,我都想抽根烟。”
姚牧羊有些惊讶:“你抽烟吗?我好像没见过你抽烟。”
“在六大染上的坏毛病,提神。”
赵小山一直爱抽烟,烟瘾一上来,无论在哪儿都要点一支。于是站远了两步:“你抽吧,我在这边等你,我现在闻不了烟味。”
池遂宁跟到她身旁,步伐很稳,目光却带了几分迷濛:“四年前我就戒了,就在这栋楼。”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姚牧羊认识几个成功戒烟的人,他们通常对戒烟那日的日期记忆犹新,但从没有人能说出戒烟的地点。
“在这栋楼戒的烟”,这话本就十分奇怪,又不是戒*0药,还得关进特殊场所,所以她只当池遂宁是在说醉话。
但终究忍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戒了?”
夜色里,路灯很暗,他的眸子却很亮,因为醉意眼尾红红的,竟像是有些委屈:“被人教训了。”
“天底下除了李院士,还有人敢教训池总?”
“怎么没有,有人还敢教训李院士呢。”
姚牧羊想起刚才席上的尴尬,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刚才一时没忍住,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我不该乱说话的,害你还多喝了几杯酒。”
池遂宁弯起唇,目光灼灼看着她:“你真的那么想吗?”
“是啊,听得我憋屈死了,刚才已经收着说了。流水线怎么了,哪家公司的流水线能比风驰更先进?探索宇宙怎么就比实体经济高级了,企业不发展不纳税,GDP搞不上去,哪来的钱研究前沿科学?”
她越说越激动,没察觉一缕发丝被晚风吹到嘴边。
池遂宁伸手去摘,不知是不是太醉失了准头,手指在她唇上蹭了几次,才把乱发捻在手里,轻轻别到她耳后。
他的手没有离开,顺势停在她脑后,迫她看向自己:“那你真的,为我骄傲吗?”
他离得很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酒熏忍冬的气味,近到能看见他眼里细碎的星光,近到令她害怕,怕对方能听见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姚牧羊垂了眸,回答得磕磕绊绊:“对、对啊,不仅是我,六大事务所的人都、都觉得脸上有光。日后我相亲的时候,对方如果知道我的前夫是你,肯定对我敬佩三分!”
池遂宁把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话里发了狠:“相亲?我看谁敢和你相亲?”
姚牧羊叹口气:“也是,我带着个孩子,确实会把人吓退。你放心,我肯定万事都尊重小贝壳的意愿。”
池遂宁又靠近了些:“那若是,她想要自己的爸爸呢?”
他喝了酒,变得分外难缠,让人难以招架。
姚牧羊缩了缩脖子:“那就,那就……哎对了,你还没说当年怎么被人教训了呢。”
她好容易想出一个打岔的理由,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池遂宁放开了她,仰头看向楼顶,目光幽幽。
“那天我找完李院士,上十九层点了一支烟,刚点着就被一个小姑娘发现了,教训我半天。”
姚牧羊眼睛一亮:“你也去过十九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