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这片区域内的天空, 竟然泛着诡异的红。
就好像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了一样, 黑红相间, 既压抑又诡谲恐怖,仿佛随时都会从天上掉下一堆燃烧的火球。
关厌反应过来, 快速将白骨全部收起,和戚望渊一起跑出了大门。
二人刚刚跨出去,便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
——整个天空,完全变成了一片红黑色,黑色的云朵缝隙之间全是红得发光的颜色, 有些像火山爆发后尚未冷透的岩浆。
这一幕让天空中的月亮黯然失色, 挂在那里仿佛只是一块劣质的补丁。
地面上, 所有肉眼能见的地方,都染上了一层怪异的红色,犹如戴着一只红色镜片的墨镜。
关厌看了下戚望渊——连他看起来都成了淡红色。
这光线的变化不仅仅让人心里震撼,而且还影响到了视力,让人感觉眼睛非常疲累,只看了一会儿就又干又涩。
地面上还躺着被两人解决掉的侍卫尸体,到处是被文字砸出来的大坑,崎岖不平,坑坑洼洼,配上这样的天空,完全就是一幅末日的景象。
关厌抱着白骨,沉声说:“赶紧走,路上小心一点。”
戚望渊点头:“你也是。”
临走前关厌让他割了一片侍卫的衣摆,把白骨包起来再直接绑到她的双腿上,借着宫女裙子的掩护完美隐藏。
两人就地分开,走最近的路线朝自己住处赶。
祭坛位置比较偏僻所以还好,当关厌逐渐走到有人的地方时,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就渐渐清晰起来,热闹得比早上的菜市还要吵。
许多宫门都被打开了,太监宫女甚至低位嫔妃都出现在各处,神情惶恐衣衫凌乱,不断尖叫吵闹,好像恨不得能让自己的声音上达天听。
关厌还看见一些偷偷摸摸抱着包袱准备跑路的宫人,他们沿着最偏僻的地方贴墙跑,怀里抱的都是从各个宫里偷来的值钱之物。
可是,整个天空都变成这样的话,那宫外也肯定是一样的情况,他们跑出去又能怎么样?
这些人可能是慌了,根本没想那么多。也可能——他们只是希望在发生什么灾难之前回到自己家再见一见亲人。
侍卫们还在尽量维持秩序,可惜用处并不大。
那些才人答应之类的低阶妃嫔虽然没有下人们夸张,却也各个慌乱不已,有的在痛哭有的在跪地乞求上苍垂怜。
关厌挑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走,好不容易才返回飞鹤殿。
她手底下那些宫女太监都站在大门口焦急地望着外面,见她回去,全都松了口气一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却因为附近太吵,让人很难听清。
关厌抬手压了压,见他们不说话了,才大声问道:“夏蝉人呢?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
秋霜喊道:“娘娘,夏蝉担心您,不知跑去哪里找您了。奴才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这里等着您回来!”
她问:“夏蝉走了多久了?”
另一个小宫女回答:“大约小一刻吧。”
那就是不到十五分钟。
这些在高位妃嫔身边伺候的宫人们确实比其他宫人强很多,虽然能看出来大家都很慌,却没有人像其他宫人那样到处逃窜,还能好好回答问题。
关厌招手让大家都先进去,自己回屋换衣服,并把那些白骨都藏在了床下。
随后,又独自一人离开了飞鹤殿——她要去验证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路走向目的地的过程中,慌乱的人群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岩浆似的天空将每个人身上都染了一层淡红色,仿佛他们都刚从血水里面爬出来。
关厌的眼睛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下,干涩疲累得只能不断揉搓,十分难受。
路上有人认出了她,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她的身份了。
很快,她赶到了目的地——养性殿。
皇帝祁厉今晚肯定住在这里,因为最近刚发生了冷宫嫔妃莫名失踪并已经变成白骨的诡异事件,他是绝不可能有心情再去应付那些“爱妃”的。
关厌停在了外面相距很远的地方,没有过去,也没让那附近的侍卫发现。
她就站在那里等待着,一直看着养性殿的方向。
片刻,那道大门被人从内部打开,一名身材纤细的宫女提着裙边慢慢走出来,下了石阶后开始加速,朝这边跑来。
关厌唇角微抿,侧身靠在墙边,等待着对方跑近。
这个位置是个视线死角,只有拐过弯才能看到。
当对方跑到这里,目不斜视地即将从她面前经过时,关厌才开口喊了一声:“夏蝉。”
夏蝉顿时浑身一僵,仿佛被惊吓到了似的,愣了两秒才激动地说道:“娘娘!您去哪儿了,奴婢到处找您都找不到!都快吓死了!”
关厌笑了下:“你到皇上这里来找我,当然找不到了。”
夏蝉目光闪了下,抿唇道:“奴婢只是找不到您,只能……只能来请皇上帮忙派人找找您。”
关厌觉得挺好笑的:“你再怎么样也在这宫里好多年了,不至于这么蠢吧?”
嫔妃半夜不见踪影,身边真心关心她的宫女迫不及待去告诉皇帝人人不见了——这合理吗?
而且,夏蝉是真的不怎么会撒谎。
她叹了口气:“是前天晚上才开始的吧。”
夏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声音轻轻地说:“是奴婢对不起娘娘……”
关厌转身:“回飞鹤殿,边走边说,这光沉得人眼睛疼。”
她愣了下,连忙跟在后面,措辞许久都没想好怎么开口,眼泪却先一步滚了出来。
关厌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哭也没有用,我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好人。不如实话交代,或许我还能原谅你。”
夏蝉的双手在身前绞了好几下,才终于说道:“那夜,奴婢与其他人都被关在冷宫偏殿里,深夜时,有小太监将奴婢接走,去、去见了皇上……”
她跪在地上,皇帝拿着一张纸,一句句往下念——那上面写着的,是夏蝉的本名和家乡,以及她在老家的亲人信息。
她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在她还小的时候,因为一场洪灾,她生了重病奄奄一息,连爹娘都不肯为她看病,甚至还因为怕过了病气给弟弟,拿了一卷草席将她裹起来放在了村尾的山神庙里等死。
只有十四岁的姐姐想救她,偷了邻居家的水果送去为她续命,就这样过了三天之后,姐姐没有来,她等来的是几个面生的村外人。
那几人将她抬到医馆治病,付清了所有钱,还给了她一些,叮嘱她悄悄留着,不要让爹娘知道。
其中一个面善的中年人告诉她,这都是她姐姐用一辈子换来的,叫她一定要记住。
她当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姐姐为了救她,跪在了镇上的员外郎家门口,说想做他的第十一个小妾,只求他出手救夏蝉。
姐姐才十四岁,连在早婚的古代都还没到年龄,却为了救妹妹把自己嫁给了一个油光满面的五十岁老头。
后来夏蝉渐渐懂事了,也因为这件事恨上了自己的爹娘,而且在那些年里,他们还格外偏心弟弟,她常常挨着饿干重活,甚至饿到去挖蚯蚓来吃。
之后弟弟因为爬树摔下来断了条腿,爹娘为了给他治伤,把夏蝉卖到了宫里当宫女。
她也走得很干脆,因为那个家根本没什么值得留恋,而在宫里她至少不会再挨饿,也不用再穿全是补丁的破衣服。
所以进宫之后她反而活得更开心了,之前有张嬷嬷对她好,后来又跟了个平易近人的好主子佳妃。
这位主子对待下人都很好,从来不摆架子,连皇上送来了什么好吃好喝的,她都会分一些给他们尝尝。
佳妃在夏蝉心里,就和她幼年记忆中姐姐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她愿意为了这位主子去死,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那天夜里,皇帝告诉她:“你姐姐所嫁员外郎于三月前离世,如今员外夫人早已将所有小妾赶走,连一点盘缠也未给。”
他说,夏蝉的姐姐现在流落街头,因年老色衰,连想去青楼挂牌老鸨都不收。
夏蝉听闻这个消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求皇帝帮忙。
于是皇帝顺势提出要求:替他盯着佳妃,把她的一切行踪如实汇报。
原因也很简单,关厌都想得到——最近的“佳妃”与之前判若两人,而皇帝自己就曾经是个假冒先帝私生子的人,怎么可能不怀疑?
之所以不直接动她,可能是想查她背后有没有什么别的势力。
夏蝉为了姐姐只能答应,而皇帝也承诺会把人接到京都,让她们见一面令她放心。
也就是说,他当时表面上是因为关厌提出的条件而放过夏蝉,实际上却是在私底下跟对方又谈了新的条件,两边通吃。
还好,关厌其实也没那么信任夏蝉。
因为她在听完贺公公的故事之后就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丽妃身边忠心耿耿的小宫女为她建起的空坟里会埋着她的残肢?
如果只是埋了东西,也许有什么苦衷可以解释。关键是不光埋了部分肢体,那下面还有黄符。
当初关厌是抠掉残余的黄纸碎片以后才回到“过去”查到线索的,那黄符显然就是镇压鬼魂的东西。
那个宫女在疏月阁守了很多年,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关厌是真的不太信。
既然他们这些人都对应了“过去”的某个身份,她代表着惨死的丽妃,那么夏蝉自然就是宫女了。
如果以前的那位宫女并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现在的夏蝉会不会也一样?
因为有这样的考虑,所以关厌昨晚和今晚外出都没有让她知道。
今夜天空变色,她发现关厌不在房中,整个飞鹤殿都找不到人,自然第一件事就是要通知她现在效力的人——皇帝祁厉。
关厌并不是完全笃定,来到皇帝这边也只是为了确认。她希望不是这样,但事实就在眼前。
所以说,不管这些NPC表现得有多好,对求生者来说值得信赖的永远只有自己和队友。
她也没有很生气,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苦衷,如果换作她是夏蝉,也不可能明知道救命恩人亲姐姐在受难却不管不顾。
也许关厌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可夏蝉这么做没什么好指责的。
听夏蝉说完之后,她便只说了一句:“你照皇上吩咐的去做就是了。”
反正现在天地变色,整个皇宫都大乱,那皇帝就算有一百个心眼子也很难顾及到她了。
而且如果有必要,她甚至还能反过来利用这位“眼线”。
路走到一半,关厌停下来,吩咐夏蝉:“你先回飞鹤殿,告诉他们都别慌,该睡就睡。”
夏蝉下意识问了句:“那娘娘您要去哪儿,现在这个时候很危险的!”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她根本不该问这种话,于是捂住嘴摇了摇头,随后低头说:“奴婢不问了,奴婢这就走!”
话落她快速向前跑去,头也没回一下,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自己的心意。
关厌等她消失之后才拐了个弯朝冷宫那边走,半途中停下来闪到偏僻处待了会儿,确定没人跟踪,才接着走过去。
而这一次,当她来到写着“燕梁宫”的冷宫之外时,隔着红墙,一眼就看见了上方漂浮的各种鬼怪。
以前只有进了里面它们才会陆续出现,可现在在外面也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