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错的是高小歌的爸爸,高小歌没有犯错,就因为他爸爸犯了错,所以他也要被人看不起?我不明白,他真的活该被人欺负吗?这难道叫,父债子偿?”
当时爸妈被她的问题搞得沉默了会儿,谁都没回答。一个孩子的问题,困住了两个大人。
然后她又问爸爸妈妈:“我可以帮他吗?”
林以霞问:“为什么想帮他?”
易慈答:“我以前跟他分到一组值日,他扫地扫得很干净,我跟他多说了两句话,他后来帮我扫了地,还分我吃他的零食,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别人那样欺负他……我觉得太过分了。”
“那你不怕班上别的同学也欺负你吗?”
谁料易慈轻描淡写地给爸妈来了句小学生的狂言狂语:“我是我们班老大,谁敢欺负我。”
“……”
最后易新开对她说:“小慈,这次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想帮助他也好,装看不见也好,无论怎么做都是你的选择,我支持你。”
林以霞也点头,表示同意丈夫的观点,又补充说:“但我警告你易慈,不准打架!你上次跟四班那个男生打架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别以为我把那事儿忘了!一个女孩子把人家按在地上打像话吗!你……”
可惜,等易慈做好心理准备想跟高小歌做朋友的时候,高小歌突然转学了。听说,他被妈妈带回乡下上学,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小学时的记忆。
小学生讨厌一个人的表达方式跟初高中生或许不太一样,但易慈依旧担心李均意会被群体排挤欺负,像当年的高小歌那样。
当时,她希望自己可以保护李均意,用自己的方式,无论有没有用。
她开始陪李均意吃食堂。
李均意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走,她就隔着几个人在他后边跟着。反正没人会跟他坐一个桌子,打了饭坐他边上,隔空一起吃就好。李均意吃饭总是很慢,她吃完了还需要在边上抠手抓头无聊地等半天。
她开始等他下晚自习。
高三比她们多四十分钟自习,等他的时候没事做,她要么去操场跑步要么去球场打着球等,等下课了再去门口守着对方出来。李均意不让跟他一起走,易慈就隔着几步距离跟着他,送他两条街再自己跑步回家。
下课时间,她时常风风火火跑到高三一班门口张望他们班上的情况,看这个班的人有没有欺负她的朋友李均意,等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再掐点跑回自己教室,到后来提速都能提到一分半左右了。
李均意一开始规劝过她不要这样做,屡次劝说无果后似乎累了,只能默许她的行为。
易慈坚持认为她的保护行为很有必要,后来发生了几件有代表性的恶劣事件,这让她实在不得不担忧李均意的身心安全。
第一件事发生在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
周六上午放学,下午不上课,她惯例跟在他身后五米处拍着球晃悠,送他一段路。走着走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几个人拦住李均意的去路,第一句就问:同学,请问你是李初神父的养子吗?李均意打量他们几眼,问他们是谁,想做什么。对方解释说,他们是xx电视台的,想要就李初神父的事情给他做个采访,问他几个问题,希望他能接受。李均意听完沉默了会儿,摆摆手拒绝了,继续往前走。
那几个人被拒绝后还是不依不饶,到最后还动上手了,走上前拉他,继续劝说,有一个在边上拿着相机偷拍。
易慈在后面看得忍无可忍,一个没忍住就把手里那颗篮球砸了过去,差点碰掉那人手里的相机。
她冲过去把李均意一把扯出来,质问那几个人:“你们能不能来烦他了!”
为首那人疑惑:“同学,你是谁?”
易慈怒道:“我是谁,我是你爹!拜托你们离他远点,别来打扰他了!”
“同学,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李均意同学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了解?你们了解过他现在高三吗?他没几个月要高考了,你们现在跑来他面前讲这些事情不过分吗,到时候他考不上大学谁负责??你负责吗?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
她那天愤怒得想把对方的相机抢过来踩烂,浑身都是邪火。最后还是李均意阻止了那场闹剧,他默默把篮球捡回来,抱着球拎起易慈的后领把骂骂咧咧的她拖回家了。
第二件事发生那一年的保送名单公示后。
在神父出事之前李均意的保送申请已经递上去了,毕竟他成绩太好,竞赛总是拿名次,不保送他保送谁。
当然,一所竞争激烈的重点高中里一定会有人认为,保送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是不合情理的。
天中学校里有广播站,一般是下午上课前和晚自习前四十分钟广播,除了固定的新闻播报,当年学校里还流行点歌,提前一天给广播站信箱投送小纸条,第二天说不定就能被选中播放。
那段跟在李均意身后的时光,易慈基本都在学校解决吃饭问题,所以当时广播里传出内涵他的声音时,易慈也第一时间听到了。
那天她刚陪李均意吃完饭,他回教室自习了,易慈走回小卖部买了一根烤肠,准备趁没上课去球场打打球。
广播里放着容祖儿的歌。她听着歌,吃着烤肠,原本是一派悠闲的。
然后广播里的歌声突然停了,奇怪的炸麦声响起。
一片杂音过后,从前固定的女声播报变成了一个尖细的男声,有人抢了广播站的麦克风。
那人在广播里说:“我们连续给广播站点了一星期的歌,但广播站好像没有接到我们的投稿,今天,我们想自己来放一下这首歌。”
“我们想点歌送给高三一班的班长,刚刚确认被保送X大,李初神父的儿子,我们的学生会长——李均意。”
语气怪异,也很阴阳怪气。
“同学们,原来保送并不需要政审,爸爸犯罪也不影响儿子保送名校。学校选择保送杀人犯的养子,或许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接下来,请大家一起聆听这首,《以父之名》。”
悠长的前奏响起,前奏有一串低吟的意大利语,没一会儿,歌声开始响彻校园。这是当年风靡的神曲,很流行。
歌是好歌,没半点问题,可是如果把歌的内容和李均意这个人联想到一起……
太伤人了。
那一刻易慈只觉得他们欺负人的方式比当年那群小学生要恶毒一万倍。
忍不了。
她两三下吃完那半根烤肠,咬着牙深呼吸,助跑,发力,往广播站的方向狂奔起来。
跑到广播站要经过两栋教学楼,一条长廊,再爬到四楼。那天没有看表,但易慈敢确定那是她有史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或许是因为带着怒气,肾上腺素在很短的时间内一直狂飙,跑出去那瞬间她都被自己的起跑速度震惊了。
晚一秒到李均意就要被人多嘲笑一秒,她不敢慢下来。
那首歌放到一半多她就跑到了广播站,喘着气咚咚咚砸门。
不开门。
易慈后退几步,抬脚就踹。练过几年力量,她一脚下去就是一声巨响,围观的人全看呆了。
最后那破门也没经住她踹几下。冲进去后,她瞪了里面那几个男生一眼,二话不说去找电源。
剧烈运动后兴奋状态还没过去,浑身肌肉都在微微发抖。
有个男生走过来拉她,易慈转身就狠狠踹了那人一脚,破口大骂道:“你们是不是有病?人家保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学校为什么保送他心里没点数吗?你行你也考个第一名,不服你也去参加奥赛,自己不行就来讽刺别人,嫉妒是吗?嫉妒学校也不会保送你这种垃圾!闲着没事去操场跑两圈,跑来广播站放什么屁!瞪我,还敢瞪我!!”
她边骂边出招,那三个男生也没想到一个女生战斗力这么猛,一开始诧异得忘了还手,被她揍得满屋乱窜。
骂着骂着有点词穷,她又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堆脏话,粤语普通话混着说。在拔掉电源之前,那些辱骂内容一字不落地伴着歌声广播到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全校师生都被迫听了一场她的精彩骂战。
那场架打得很上头,被拉开时候易慈整个人依旧是斗志昂扬的状态,甚至还想冲着校园大吼一句我要打十个。
那或许是她高中的高光时刻了,就为了维护她的朋友李均意,她跟三个男生打了一架,说了一堆脏话……
此事性质十分恶劣,以为怎么都要背个警告处分,但怪的是学校并没有对他们严加惩罚,去了办公室,老师们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就老套路两边各批评教育了一通,写检讨、叫家长……易慈被要求写两份万字检讨,因为她还揍了那三人一顿。三个男生打不赢她一个女生,废物。
林以霞匆匆从另一栋教学楼赶来陪着她被教导主任和班主任骂了一通,没像以前一样当着别人的面教训她,全程沉默,一句话没说。很奇怪,易慈感觉林老师那天好像不怎么生气,一脸平静地陪着她被教育,换以前早就上手揍她了,哪里还等得到教导主任来骂。
等从办公室出来,她跟在林以霞身后走着,在思考这次回家要被怎么处置。
本来林老师一直低头想着什么,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问了她一个很惊世骇俗的问题。
林老师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李均意?”
易慈被这问题吓傻了。
“啊?”
打了场架出来,林老师没有骂她,没有教训,居然在这儿问她喜欢不喜欢李均意??
这是什么鬼问题?
林以霞静静看着她:“打架的事情我回去再跟你慢慢说。现在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不是喜欢李均意?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问她这种问题还不如直接上手揍她。
“我们还能是什么关系,就好朋友啊!妈,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每天不回家吃饭要在学校跟他一起吃,每天陪他一起走回家,今天还为他打架?”
“……”
愣了会儿易慈才对林老师否认道:“我们就是朋友。”
林以霞还确认了一遍:“真的?”
……怎么感觉林老师还有点失望?
易慈难以置信道:“这都什么年代了,男女之间难道不可以有纯洁的友谊吗?我跟李均意一直都是好朋友啊!”
林以霞最后瞥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就是问问,不是最好,你激动什么?”
易慈:“……”她刚刚激动了吗?
后来林以霞没再问她什么,而是快步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办公室。
里面坐了好几个中年男人,但易慈只认识一个学校体育办公室的杨辰老师。进去后她心一凉,还以为林老师今天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这是带她来跟杨辰老师告别体育班的。
心里还忐忑着,杨辰老师走过来,很兴奋地拉着她对某个男人道:“易慈,这是体大的刘教练,快来打个招呼。”
体大?教练?
来招打篮球的吗?
她心里有点小紧张,走过去喊了句:“刘教练好。”
那位刘教练上下打量她,问:“杨老师说,你是练篮球的?”
易慈点头。
刘教练摸着下巴,评价一句:“矮了点。”
易慈:“………”生气了,她已经生气了。
然后那位刘教练说:“同学,之前我和你们杨辰老师在教学楼外面说话,你从我们边上跑了过去,我看到了你起跑那一段,爆发很强。”
易慈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刘教练最后说:“你对短跑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