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砚“啪嗒”一声将打火机扔向边几,声音淡漠得宛若吹拂在寒冬腊月里的风:“恕我直言,不管是你还是你妹妹,都没那么大的脸。”
心思被挑明,岑礼如同沾了水的炮,一霎便哑了火。
死寂的空气里,雷鸣风饕声渐渐逼近。
门外的少女抬起浓密的眼睫,冷冷淡淡地望了眼外头的天色,乌沉的眸子深处有一闪而过的厌恶。
这雷雨日,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
江瑟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如来时一般,步子轻稳,带不起半点窸窣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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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她离开的这么一小会,她屋里已经来了人。
季云意领着几名服装设计师正在房间里侯着,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件礼服。
江瑟一进门,季云意便示意那人上前,说:“礼服已经送来,你现在便换上。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进食,水也要尽量少喝。”
江瑟看着那件高定礼服。
那是一条抹胸蓬裙礼服,古典的鲜花刺绣藏在层层叠叠的裙摆里,花心镶嵌着碎钻,行走时,仿佛天上的星星跌落在繁花里,繁复、端庄又带着点梦幻。
当初在决定礼服颜色时,季云意属意白底黑钻,但江瑟却特意挑了黑色。
只因陆怀砚喜着黑色衣裳。
此时此刻,江瑟只觉那浓墨般的黑是如此刺眼,如此惹人厌。
“换一条。”她轻声说着的同时,人已经往衣帽间走去。
见她这模样,季云意知她是反骨又起,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又见江瑟停下脚步。
“算了,还是穿这条,不换了。”她淡声说,“这是我亲自挑的裙子,为什么不穿?”
她这话说得怪异,不像是问话,更像是自问自答。
几名设计师齐齐低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
而季云意似是到了这会才觉察出江瑟异常苍白的面色,她端详着江瑟,很快眸光微转,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
“你们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季云意亲自拿过礼服,让江瑟穿上。
母女二人立在梳妆镜前。
黑色礼裙将镜中的少女衬得如同一朵开在黑夜里的白山茶,圣洁且高贵,搭着江瑟此时苍白雪的面庞,又隐隐带了点破碎感。
“瑟瑟,你的笑容呢?”
江瑟闻言,唇角轻扬,扯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
季云意这才露出满意之色:“刚去书房了?”
“是。”
季云意眸中霎时有了然之色,却没问江瑟去书房找谁,只是问她:“傅家送来的玉镯,你自己戴,还是我替你戴上?”
二选一的问题,结果却只有一个。
这手镯她今晚必须戴。
视线下移,江瑟看向梳妆台上的玉镯。
那是个玻璃种绿翡翠,水头剔透,玉质鲜艳,据说是民国初期傅家从拍卖行拍下来的古董。
送这么个手镯庆贺江瑟成年,足见傅家的诚意。
江瑟知道戴上这手镯意味着什么。
也知道,她有戴上这手镯的责任。
她抬眼问季云意:“是您吩咐哥哥去找陆怀砚的吗?”
“你哥哥不希望我们为了一个合作就牺牲你的婚姻,他同我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虽没说你喜欢的人是谁,”季云意轻轻一笑,“但瑟瑟,这两年你跟着阿礼往陆家跑过多少回了?若不是喜欢陆怀砚,以你的性子,怎会陪陆老爷子看你一贯不爱看的京剧?陆家好是好,但陆家那孩子——”
意识到她即将说的话是不合时宜的,季云意掐断话头,径直越过江瑟,拉起她的左手,将玉镯往她纤细的手腕里套。
“既然知道了陆怀砚对你无意,你也该认清现实了。明智的放弃胜过盲目的执着,傅隽是个很好的选择,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岑家。”
季云意轻按住江瑟的肩,示意她看镜子。
“瑟瑟,别忘了,你姓岑。”
别忘了,你姓岑。
江瑟望着镜子里那两张完全不相似的脸,思绪因着这话滞了一瞬。
不,不对。
她不姓岑。
她是江瑟,不再是北城岑家的岑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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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黢黢的屋子里,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没漏进半点天光。
江瑟在黑暗中睁开眼。
思绪滞涩几秒,她很快意识到她又做梦了,这次的梦比较怀旧,居然是她成年礼那日。
已经多久不曾梦见过十八岁的自己了?
那时的她还是岑瑟,还是岑家的掌上明珠。
而那会的傅隽也还没死。
隔着窗帘,屋外的天色无从得知,江瑟只好从枕上抬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
五点五十九分,离设定的闹铃还有一分钟。
没一会儿,伴着闹铃声响,一条备忘录从Calender里弹出——
【晚八点,北城国际机场,接岑喻。】
江瑟摁灭手机。
在黑暗中,缓慢地舒出一口气。
岑喻是江瑟的学妹,也是岑家真正的金枝玉叶。
将岑喻接回岑家后,她们错位了二十三年的人生,也即将回到正轨。
第2章 没空
临近十月,北城的天色比往常暗得快,不过六七点的光景,便只剩几撇淡红的光,像洇在暗蓝绸缎里的几笔嫣红染料。
江瑟刚坐进车里,郭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瑟瑟,我快被朱茗璃气疯了!”
“她怎么了?”怕影响刘叔开车,江瑟拿出蓝牙耳机戴上,“与我有关?”
“不同你有关我能这么气?”郭浅气到声音发抖,“她拉了个微信群,在上面叫你江恩熙,还说你鸠占鹊巢、恬不知耻。你说气不气人?那些破事儿关你屁事!她以前还偷偷骂你是bitch,我都记着呢!等我他妈回国了,我立即替你报这个仇!”
江瑟挑眉:“江恩熙?”
郭浅:“就一古早韩剧里的女主角,那女孩儿是一假千金,后来得癌症死了。”
江瑟:“……”
郭浅狠呸了声:“瑟瑟,她们在诅咒你死!”
“……”
比起气急败坏的郭浅,江瑟反而没什么生气的情绪。倒不是因着她是个脾气多好的人,不过是觉着这些话实在没意思。
这世间人情本就有冷有暖。
春风得意时给你锦上添花的与落魄时朝你落井下石的时常是同一批人。
眼下她不再是北城岑家的岑瑟,总会有那么些人逮着机会踩一踩她这只假凤凰。
在微信群里明目张胆讥讽几句,算是踩得轻了。
江瑟本是懒得搭理的,但那几位既然惹毛了同她一个鼻孔出气儿的郭浅,她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一分钟后,她被郭浅拉入小群。
思忖几秒,江瑟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来吧,说说看,我是怎么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的?欢迎你们畅所欲言,我好截个图发个圈,让所有人热闹一下。】
大抵是没预料她这当事人会来这么一出,群里一时安静得诡异。
除了郭浅连发几个阴阳怪气的动图,再没旁的动静。
眼见着马上要到机场了,还是没人吭声,江瑟百无聊赖地退出对话框。
她知道她们在顾虑什么。
不就认定了她会死皮赖脸地留在岑家吗?在彻底脱下岑大小姐这层身份之前,她们根本不敢同她真正撕破脸。
也就只敢在背后嘴她几句,实在是……令人失望。
她现在就一光脚的,正愁遇不上穿鞋的让她疯一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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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北城天黑得早,气温却依旧热得像个火炉。
入了夜,风还是热的。
黑色轿车穿过车流抵达机场,江瑟推门下车,喧闹声混着风扑面而来。
刘叔往车外看了眼,忍不住喊住江瑟:“大小姐,要不还是我进去接……那位?”
“不用,我去接她。”白色的羊皮高跟轻轻踩入被霓虹照亮的地面,江瑟回眸笑笑,说,“还有,刘叔,我已经不是岑家的大小姐了,再称呼我大小姐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