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燃手指颤了下。
虞亦吐出一口烟,白雾在唇边弥漫,缓缓说:“他专心致志地在等,等你回来。没人给他希望,是他自己偏要去等。”
晚上还有拍摄,助理打来电话催虞亦抓紧回组,书燃送她出门。
暮色将天空晕染得格外斑斓,虞亦灭了烟,抬眸看着,忽然说:“我能有今天,最该感谢的人是严若臻,他不救我,我就不会有新的开始——这一点,我会永远记得。”
严若臻亲缘浅薄,半生孤独,在他离开后,能多一个人记得他的好,感激他,在墓碑前放一束小雏菊,对书燃来说,是莫大的慰藉。
慰藉未必能够抵消愧疚,但是,可以慢慢中和,让它不再那么尖刻,刺痛肺腑。
这是周砚浔为书燃准备的药。
虞亦离开后,书燃在小院的摇椅上坐了会儿,脑袋里突然浮现一句话,很久之前从书上看到的——
愧疚是最难被理解的东西。
周砚浔却看懂了她的愧疚
手机一直握在书燃掌心里,暖得微微发烫。她和周砚浔都还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想同他说点什么,又想不出该说什么。
他们分开得太久,在酒店的那一次,又闹得太狼狈,已经找不到正确的姿势去拥抱,那种感觉很像迷路。
但,迷路不是走失,总会辨清方向。
*
书燃在赫安住了三四天,小院宁静,让她平和许多。准备回弈川时,突然接到一份工作,有人找她约拍。
单主叫叶秧,不是艺人或网红,某公司老板的千金,性格不错,人也低调,看过书燃的作品,挺喜欢她的风格,想约她拍套异域风情的大漠写真。
叶秧跟《Charm》的主编司徒是闺蜜,托了司徒来打招呼,问书燃最近有没有档期。不看僧面看佛面,书燃又不忙,就应了下来。叶秧跟她约好,在克市的一家酒店碰面,房间已经已经预定。
书燃改了机票,带着相机电脑,从赫安直飞克市。落地之后,她发现小城格外热闹,到处都是车和人,民宿客栈之类的全部爆满。街边立着许多移动旗杆,写着“汽车锦标赛”或“拉力赛”的字样。
她拿手机上网查了下,D省在搞越野拉力赛,克市是整个赛程的收车地。
历经九个赛段的角逐后,参赛车队在克市收车,两天休整,筹备颁奖礼。
难怪这么热闹,车多人多。
叶秧先一步抵达,她带了化妆师,还有两个私人助理,四个人在餐厅喝茶。叶秧没什么大小姐脾气,身材很好,五官精致,爱笑,挺和气的,书燃对她印象不错。
两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又聊了聊拍摄方案,叶秧给书燃看她带来的民族裙,足有二十多条,装了两个行李箱。
书燃心想难怪你要请两个助理,这两只大箱子,一个人确实搬不动。
取景地在一处景区,她们一早就开车进去。叶鸯穿了条红裙子,带面纱,全套的纯金首饰。大漠茫茫,孤烟黄沙,少女红唇乌发,眸如星子,拍出来的片子十分漂亮。
叶秧很高兴,揽着书燃的肩膀说她是天生的艺术家,有机会要和书燃一道出国度假。
书燃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和水平,从不过分自谦,笑眯眯地说:“拍美人能带给我灵感。”
叶秧眼睛亮了下,“嘴巴真甜。”
拍照摆造型也是个体力活,拍摄结束,叶秧累得快散架,上车就瘫了。书燃坐在后排用iPad看片子,思考修片细节。
叶秧带着耳机和朋友语音通话,书燃听到她说——
“下个月谈斯宁订婚,你不回来吗?错过了多可惜!”
那边不知回了什么,叶秧又说:“也没有很仓促吧,简屹追她追了快一年,挺真诚的。”
书燃动作一顿。
谈斯宁——
是她认识的那个吗?她要订婚了,未婚夫不是梁陆东?
读书时,书燃和谈斯宁关系不错,出国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生分了。书燃换联系方式时,给谈斯宁发过好友申请,不止一次,对面始终没有通过,旧账号也收不到谈斯宁的任何消息,连朋友圈都设了屏蔽,形同绝交。
书燃猜不透背后的缘由,也不再强求。
此刻,突然听到与谈斯宁有关的消息,书燃不免有些晃神,不过,牵扯到叶秧的私人社交,书燃也不好主动去问,会显得没有边界感。
回到酒店,天色已经黑透,书燃先洗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看到邮箱里多了几封工作邮件。逐一处理妥当,已经是凌晨,书燃一手揉着酸痛的脖子,另一只手滑了滑手机,又看到旧账号上的置顶——
X.
睫毛凝滞一瞬。
心里涌起诸多念头,想联系他,又有些迟疑,扭扭捏捏的,很不痛快。
书燃趴在桌子上发了会儿呆,听见有人敲门。站在门外的是叶秧带来的那个化妆师,叫陶织,名字很可爱,人也是,喜欢穿带一点娃娃领的小裙子。
陶织有些不好意思,问书燃能不能陪她出去一趟,不走远,就去街道对面的便利店,她想买点东西。两个小助理都睡了,她又不敢麻烦叶秧,只能来找书燃。
书燃点点头,“没问题。你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克市是拉力赛的收车地点,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车手,将小城市塞得满满当当。
凌晨时分,大排档都在营业,一群男车手撸串喝酒,抱着吉他唱歌,还有人对着路过的漂亮姑娘吹口哨,挺能折腾。
陶织有点社恐,最怕人多,路过那些路边摊时,下意识地握紧了书燃的手臂。
书燃看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眼前光影一暗,有人拦住她们。
第86章 温柔
大批赛车手聚集在克市, 男的多,鱼龙混杂,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很容易滋生事端。
拦住书燃和陶织的是个年轻男人,骑了辆改装过的越野摩托。没戴头盔, 也没穿上衣,露出胸膛,以及大片的花臂纹身,看着有些凶悍。
小路狭窄,大摩托往这儿一横,几乎被挡死,陶织最怕这种街头混混似的家伙, 下意识地往书燃身后躲了躲。
男人笑了下,“别害怕啊妹妹,我是赛车手, 来比赛的,不是坏人,觉得你们挺可爱的,想交个朋友。”
书燃不说话, 拉着陶织向后退了一步。
“花臂”耍酷似的轰了轰油门,响声震得陶织一哆嗦。
那人接着说:“这车帅不帅?喜欢吗?我自己改的,要不要上来试试?带你们兜风!”
书燃没什么表情,“让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旁边一家烧烤摊的阳伞底下坐了桌食客, 四五个人,男女都有, 一边撞着酒瓶子说年少轻狂的话,一边往书燃这边瞄,笑着,也闹着。
不知谁嚷了一句:“我就说阿冲搞不定吧,那种女的一看就木,简直油盐不进,最没意思!”
拦在书燃面前的叫阿冲的那个,表情是笑的,眼睛里的神色却不太客气,低声说:“当着我朋友的面儿,别让我下不来台,加个微信行不行?”
陶织立即说:“我加,我加你。保证不删,行吗?”
“一个不够,”阿冲舔了下牙尖,态度很暧昧,“你们俩我都想加,我都要。”
书燃皱眉,不等她开口。
阿冲又说:“你可以报警,不过,我什么都没干,就在这儿聊了会天,警察还能把我带走?法律有这么霸道吗?”
这人简直是块滚刀肉。
陶织吓得脸色发青,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阿冲不急着扫,目光一直盯着书燃,“你皮肤真白,好看,我就喜欢白净的……”
话没说完,一束车灯突然照过来,森然雪亮,故意去晃阿冲的眼睛。
阿冲立即扭头避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与此同时,书燃听到身后响起几声脚步,还有口哨和车子的鸣笛。
书燃心跳一颤,忽然想到,周家也投资过搞拉力赛的车队,大学的时候,周砚浔偶尔会跟那些车手组局,玩得挺好,难道……
她循声看过去,几道影子从光线暗淡的地方走出来,都是年轻男生,个子偏高,身量相仿,容貌却陌生。
其中一个带了条很粗的古巴链,径自走到阿冲面前,眼睛半眯了下,笑得有点坏,透着股匪气,阴阳怪气地说:“这是小哥哥自己改的车吗?真帅啊,能让我上去试试嘛?兜兜风?”
“古巴链”单手抄兜,每说一句话,就抬腿在车前的大灯上踹一脚,一脚比一脚踹得重。他穿了双荒漠靴,质感沉厚,生生把半个车头踹得变了形。
“我曹!”
阿冲立即从车上跳下来,脚步落地的一瞬,周围七八辆汽车,都蒙着厚厚的沙尘,显然也是参加过拉力赛的,前灯同时打亮,光束将小路映得一片通明。
阿冲那几个朋友也纷纷站起来,但只是看着、望着,没敢叫嚣或动手,全都收敛着,气势被死死压住。
场面有些紧张,一触即发。
陶织快哭了,握着书燃的手臂,小声说:“怎么办啊?”
书燃看到“古巴链”的T恤上有车队的logo,她握了握陶织的手,平静道:“别怕。”
“古巴链”只盯着阿冲,迈步到他近前,“摩托车赛组就你玩得特别脏,是吧?限速路段超速,让其他车手摔车,骨头都他妈摔断了,还恶意撞毁提示标牌,你够贱的。”
阿冲不说话,脸色时青时白,特别难看。
带古巴链的家伙拎着阿冲的衣领,膝盖猛地一抬,朝他胃那儿撞过去,压低声音:“赛场上没本事,调戏小姑娘倒是熟练,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下撞得不轻,阿冲直接干呕,腰身弯下去,半天直不起来。他那几个朋友也没打算出头,各自上车,溜得比兔子都快。
有个女生大概是多喝了几杯,脾气特别燥,不太服气地说:“跑什么啊?怕他们人多啊!”
同伴扯了她一下,“少说两句吧姑奶奶,睁开眼睛看看,那些车上带着哪家车队的logo,人家的年收益能吓死你!”
一阵机车嗡名声响过,沙尘扬起,阿冲和那几个朋友都走了,留下一堆吃得乱七八糟的烧烤,陶织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来。
带古巴链的男人站在原地,歪头朝书燃看了眼。
书燃同他对视着,先他一步开口:“你们老板呢,他也来了吗?”
陶织愣了下,低声说:“书老师,你认识他们啊?”
书燃抿着唇。
算不上认识,只是有一点了解。
她认得车队的logo,在周砚浔那儿看过车队成员的合照,知道带古巴链的家伙叫赫雷,还知道这人酒量不好,两瓶啤的就能吐,周砚浔说……
周砚浔——
赫雷笑了声,额头朝某个方向斜了斜,书燃看过去——
一辆G级奔驰,比其他车子干净些,沙尘没那么厚,主驾那侧车窗半落,一条手臂懒洋洋地搭着窗沿,食指与中指细白纤长,轻弹车身。
车内没开灯,一片昏暗,街灯的光亮扫到那人的下颚,弧线锋利而瘦削。
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