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燃觉得心口闷痛,她待不下去,拿了东西起身离开,擦肩而过时,手腕忽然被握住。
周砚浔坐在那儿,目光看着前方,手指抓着书燃的腕,力道极重,要把骨骼捏碎似的。
书燃觉得疼,却咬着唇不肯出声,僵持间,她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别走,别离开我。”
书燃睫毛轻颤,心口全是酸涩的味道。
那道声音又说——
“燃燃,留下来,求你了……”
眼泪落下的前一秒,书燃有些凶狠地摆脱了周砚浔的桎梏,头也不回地从店里出去,快步离开。
*
出国那日天气很糟,下着雨,风声沁凉。书燃在长裙外搭了条披肩,布料细软,显得身形婀娜,温婉又秀气。
裴裴和赵澜羽都想来送机,书燃拒绝了,这阵子她经历过太多离别,不想再听任何道别的话。
坐在椅子上候机时,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到书燃面前,轻声问:“您是书燃书小姐吗?”
书燃愣了下,点头说我是。
工作人员拿出一个兔子挂件,很可爱也很普通的一款,“周先生让我把这个转交您。”
这个小挂件——
那天体育馆偶遇,他捡了她掉落的平安扣,耍赖不肯还,她用这个兔子跟他换。
那时候,他很坏,故意说,给男人送可爱的小玩意儿,是件很危险的事,懂吗?
她嘴上不肯承认,实际上,心跳已经为他变得又乱又烫。
时间匆匆忙忙,转眼已经过去那么久。
“周先生还让我问您一句——”
工作人员也是个女孩子,很年轻,有些脸红,声音也低了些——
“燃燃,能不能留下?”
强烈的酸楚透胸而过,书燃没接那个递到她面前的小挂件,也没回答工作人员的话,拿着随身携带的东西,匆匆登上了飞机。
轰鸣响过,机身直入云霄。
书燃俯瞰着逐渐远去的地面,紧紧咬唇,不肯露出一丝哭腔。
无人知道,她口袋里藏着一枚手绳,纯黑的结绳上似乎还留有某人的体温,那份温度,让她怀念,也让她心安。
书燃同样不知道,她离开的那一天,养在衡古的几条龙睛金鱼全都死了。
保洁一脸愧疚,不住地跟周砚浔道歉:“对不起啊周先生,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
周砚浔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神色颓唐又疲惫,他挥手,让保洁出去。
偌大的房子,安静下来,空空荡荡,能听见外头的风雨声。
周砚浔就那么站着,站了很久,影子落在地面上,被拉长,一条孤零零的黑色的线——
他求过也哄过,怎么样都没用,她还是走了,把他一个人丢下。
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珍惜的,他深爱的,他挽留的,统统不见了。
耳边全是杂音,脑袋里嗡嗡作响,说不清的焦躁,亢奋着,也阴郁着。周砚浔觉得难受,心口痛得像是要裂开,他抓着矮几的边沿,猛地用力一扯,摆在上头的玻璃鱼缸应声跌落,摔得粉碎。
碎片四溅,有一些划伤他的脚踝,漫出血色。他好像没了感觉,垂眸看了会儿,心跳很空,了无意趣。
窗外风雨不停,潮湿又凌乱的夜。
周砚浔慢慢俯身,从碎片中捡起最锋利也最剔透的一块,绕在指间把玩。他手指很长,骨形精致,冷白的皮肤犹如霜雪。
衣帽间亮着灯,温温的暖黄色,他走进去,在小沙发上坐下。
整个人很累,但是,睡不着,太阳穴跳痛明显。周砚浔倚着靠背,仰头望向天花板,许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
“书燃。”
“严若臻一条命,我还给你。”
玻璃碎片横搁在手腕上。
边角锋利,映着流光,如同落了颗星。
很美。
第78章 温柔
书燃离开弈川是在秋天, 再回来,已是入夏的季节,阳光很烈, 微风裹挟热气缠绕皮肤,摆脱不掉的湿腻感。
这次回国, 书燃是受时尚刊物《Charm》的邀请,为女明星虞亦量身定制一套主题写真。拍摄完成后,艺人经纪做东,请工作人员吃饭泡吧,书燃推脱不掉,一道去了。
五年过去,景云路依旧是弈川市的潮流腹地, 夜店成堆。当年最火爆的“E.T.”换了老板和投资人,改名叫“Jovi”。后现代的太空式装潢,力压一众竞争者, 独树一帜,热度不但不减,甚至比当年还要红火几分。
那位艺人经纪定在的包厢就在Jovi。
舞池里,爆闪灯光线刺目, DJ打碟,电音隆隆作响,男男女女高举手臂疯狂摇摆。
书燃接了搭讪路人递来的烟,拆了一根拿在手上。烟雾机释放出大量白烟,灯光穿透那些,落过来, 在她身上,裙摆仿佛浴火燃烧, 流光耀眼。
从长相和气质上看,书燃并不是妩媚的那一类,她偏清秀,眉眼干净。但是,五年时光,以及时尚摄影这份工作,不可避免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就像给雪白的蝉翼纱抹上一笔鎏金色,清纯之中融入些许娇艳,丝丝缕缕,似有如无。
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穿一条黑裙子,露背,脖颈处有碎钻拼成的系带,肩膀很薄,精致的纤细感,胸口一道软而丰盈的弧线。向下,小腹平顺,双腿光洁笔直,高跟鞋衬得身量修长,腰线窄而紧致。
又欲又温柔的感觉,眼波浅浅一转,就能勾动心跳。周围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看她,目光里意味分明,跃跃欲试地想要讨一个联系方式。
书燃不是没感觉,只是没兴趣理会。可能是酒精氲得上头,她默念着某个人的名字,脑海中无端闪过几帧从前。
就在那一瞬,一盒尼古丁咀嚼胶从天而降,擦着书燃的手臂落在吧台上。
这东西又叫戒烟糖。
书燃微怔,心脏莫名跳了下。
酒保一手拿着雪克壶,一手悄悄指了个方向,示意她往上看。
二楼栏杆后,光线暗淡,层层叠叠的人影互相纠缠着。有人勾肩搭背,有人在接吻,还有人咬碎烟嘴处的爆珠,水蜜桃的味道弥漫开。
四目相对的瞬间,书燃一眼就认出来——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即便隔了五年时光,他的一切对她来说从不陌生——
黑衣黑发,他一贯的模样,身量好像比以前更高,肩线挺拔,脊背笔直,气场强势得超脱了年龄。他一只手搁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端了杯酒,细细的素圈戒指映着流光。
冰块在杯底碰撞,逐渐消融,他仰头一口饮尽头,喉结随之凸显,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线。打火机“嚓”的一声——有人给他递烟,他接了,烟草燃烧,雾气由唇边蔓至周身。
暧昧的光线下,唯他耀眼得别具一格。
频闪灯在这时映亮他的脸,眉眼凉薄,厌世一般。不过一两秒,快到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眸光与神色,他又消失,绕过那些试图同他搭讪的女孩子,走向光线更暗的地方。
他停留过的位置——
一只酒杯,沉着冰块和烟蒂的杯子,被他留在下,险临临地搁在护栏的横杆上。
电音在响,鼓点震动空气,周遭明明一片喧闹,书燃的世界却像被消了音,悄无声息。
说好了要戒烟,要活到一百岁,又当着她的面重新捡起来——
他故意的吧!
书燃站不稳似的,伸手在台面上撑了下,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酒保挑眉道:“不去交个朋友吗?多好的机会!”
书燃眸光微动,“你认识他?”
“这话说得,”酒保笑了,“盛原周总、弈川第一财神,有钱有貌有身段,谁不认识!”
书燃觉得喉咙发干,朝酒保要了杯冰水,小口吞咽着。
她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偏偏忍不住,缓声说:“他常来?”
“来倒是不常来,”酒保挺喜欢跟漂亮姑娘聊天,有问有答,“不过,这位有个习惯——连续五年,每年都会在这儿办一场生日会,包场,请一大堆朋友,有做生意的有拍戏唱歌的,特别热闹。舞池周围的电子背景板全部打出同一排数字——102516,光线开得亮些,视觉效果挺酷。”
书燃呛了下,眼睛无意识地睁大,“什么?”
“周少每办一次生日会,这排数字就会在我朋友圈里刷一次屏。”酒保嚼着口香糖,“不管能不能混进周少的局,都跟风发文案——102516。上学的时候,我背圆周率都没背得这么熟,做梦都忘不了。”
这会儿,配合着DJ的热场节奏,周围的电子屏正在播放3D动画。
书燃看着,听着,喃喃:“他为什么要这样?”
酒保没听清,以为书燃是在问这串数字的含义,给她解释,“1025是周少生日,天蝎座。后面那个‘16’是什么意思,我就不太清楚了。据说,跟他前女友有关系,两人分手分的不体面,他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
“都是些小道消息,随便听听吧,”酒保笑了声,“这世道啊,人心不古,既没有浪子回头,更不会有浪子真心。”
书燃有些回不过神,脱口而出:“他不是浪子。”
酒保顿了下,奇怪地看她一眼。
一杯冰水喝空,打发走几个来搭讪的男客人,书燃闭着眼睛,缓缓呼出口气。
酒保伸手到她面前敲了下,又瞥一眼旁边的小盒子,低声提醒:“我在‘Jovi’混了快三年,从没见过那位对谁主动,机不可失,认识认识呗。”
书燃没接茬,靠着仅存的薄弱意识,她拿起那盒戒烟糖,以及随身携带的小手包,推门走了出去。
*
“Jovi”热度高,门口豪车成排,进进出出的,都漂亮的年轻面孔。
书燃站在街边,吹着风,拿出手机给做东的那位艺人经纪发了条消息,说她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有时间再聚。
消息发完,书燃手指挪动,点了几下,界面切换,露出另一个账号。
那个账号,页面清理得很干净,只剩一个置顶的头像和名字——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