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很不错!”仲正义说。
“是吧!”姜扬治变得特别激动,“我就知道很酷!这个呢?”他又播放了另一个。
仲正义说:“这个也不错。”
“对吧!你是神啊!”姜扬治搂住她的肩膀,来回摇晃。
仲正义想,这人真怪。他自己写的,她只是说个“不错”而已,就成为神了。牵扯到自己做的东西,姜扬治变得兴奋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她也不由得笑了。
播放器自动跳到了下一个,只是特别特别短的旋律而已,是姜扬治无聊时随意记的。仲正义却误以为也要她夸奖。她拿过桌上的一张不用了的A4纸,又找了一支笔,突然快速而简单地涂了一幅简笔画。
是一个小球弹向一条线,而这条线因此向下凹陷的画。
“这是什么意思?”姜扬治说。
仲正义回答:“掉下去了的东西。”
陷入思索中,姜扬治的笑容也僵硬了。短暂的几秒钟过去,他放声大笑,手下意识贴住脸,似乎想要借此遏制笑声。但很难。他慢慢移动手掌,在这期间,仲正义得以仔仔细细观察了他的手背与脸。指骨很清晰,皮肤白皙,连眼睑看起来都很单薄。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对她说:“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莎尔、路满卓和季司骏都在花园里玩纸牌。仲正义蹑手蹑脚下去,把吃过后没洗的碗放进水槽。姜扬治小声叫她,两个人走侧边的门出去。他们到了车库。在上次那辆黄色轻卡车后面,两辆自行车停在那。
仲正义随便挑了一辆,扶出去的同时问他:“你一只手能骑吗?要不我载你?”
“区区自行车,我双手离把也能骑。”姜扬治又在胡言乱语了。
“为什么要躲着他们啊?”
“自行车只有两辆。而且,”姜扬治说,“不是谁都有福气跟我单独出去玩好吗? ”他骑上车,一开始单手还有点不稳,后来就顺利了。
“神经病。”她笑着说了一句,骑车跟上去。
两个人驶过白天去玩的海滩,经过平时购物的超市,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已经是傍晚了,日光也变色。仲正义仰头望向天空,想多看两眼,但自行车却动得飞快。她想叫前面的姜扬治慢一点,可他根本没听,只在已经很快的情况下继续踩,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再停车的时候,他们已经骑着自行车到了公路上。远处的天际,太阳正往下落,一颗鲜艳的小球跌落下去。这里是海边,海平线正是最后那条直线。水面因那粒光而倒映出一条橘色的射线,颤颤巍巍,影影绰绰。
这和她的画很相像。
她慢慢地、僵硬地下了自行车,失去支撑后,车倒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她反应过来,满脸笑容地望向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这个!”
他也朝她笑:“这个!”
仲正义心情雀跃,小跳着,伸手拍他。只是为了不挨打,几乎不经意地,姜扬治抓住她的手,跟随她的跳跃晃动手。
“你是想着这个弹的钢琴?”她说,“我才是天才啊!”
“那个不是钢琴!”他说,“你是神啊!仲正义!”
他们一起傻乐了一会儿。仲正义掏出手机,想拍几张照片。姜扬治挤兑她:“真是优越的城里人,一个破日落都新鲜。快快快,拍完走了。”他一边嘴上不饶人,一边骑上了自行车。
这一带是小镇边缘的公路,边缘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石墩,以防轿车冲下去。来往车辆本来就不多,更何况,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式微收工回家休息的时候了。
姜扬治骑上车,想转个弯,他只有单手,很难控制车。车身一倾斜,只能越发用力踩踏板,让车轮继续转动,以防倒下。可是,谁都没料想到,这一使劲,正赶上车头方向歪曲的节点。
手机取景框里是日落后天空归于铅灰色的画面。仲正义回过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姜扬治骑着脚踏车,直冲出道路。
下面是海。
她睁大眼睛,听到水花声冲过去。
仲正义急急忙忙地坐下,沿着路边往下滑。这边可没有作为缓冲的浅滩,浪涛直往岸上拍打,她滑下去,也不敢入水,只能贴在岩壁上喊他的名字:“姜扬治!蓝人!姜扬治!”
手机还攥在手里,她一只手贴住后壁,一只手掏出来。现在是要报警吗?还是应该找消防?要么找人?
“这边报警也是12110吗?”什么破事啊。她有点儿生气,忍不住喊出声。
有人冒出水面,姜扬治猛地咳嗽两声,伸手掠过前额的头发,对她喊回去:“报什么警?”
仲正义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你……你没死啊?”
“自行车死了。”姜扬治索性摘掉吊带,用右手和固定着的左手臂划水,向前游动。
他冲下来的时候,车应该是掉在离公路更近的地方。这样可找不到。
姜扬治握住岩壁,身体仍然停留在水里。他扬起头,冲壁虎一般的仲正义笑:“你在干什么?你下来吧。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打湿?”
她低头望着他,姜扬治的睫毛和鼻梁上都湿润着,笑容熠熠生辉。她会游泳,但没好到像生长在海边的人一样,肆无忌惮,毫不畏惧,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浮沉。心跳变快了,仲正义分不清是不是害怕:“不要。你左手都泡水了。”
他找了个位置踩住,大概有点费力,因而微微蹙眉。姜扬治说:“没事。”他不用右手去稳定身体了,转而握住她脚腕。
她光着脚,脚底是滑下来时粘上的泥土。
仲正义往海里纵身一跃。
他满脸惊讶地回过头。她比别人更清楚怎么使用身体,对不受伤也更熟练。仲正义舒展四肢,等到不再下坠后就向上游。她顺着水游,很轻松,去往刚才就看到的浅滩。水越来越浅,直到不能再游动,仲正义转了个身,躺在细细密密的泥沙间,看着太阳落山。
不知道看了多久,仲正义侧过头,姜扬治就趴在她旁边,头靠在手臂上,仿佛他此时此刻所在的不是潮水的领地,而是自己家卧室的床上。他就这么躺着,水反复上涌,淹过脸压在下面的边缘,转眼又退散。
她说:“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说,“你问问这边的小孩,不听话一点,都是这么玩大的。”
“突然来这么一通,我都开始想吐了……”仲正义发牢骚,顺便把脑后湿漉漉的头发解开。发绳与黑发缠在一起,她感觉有点疼。
姜扬治看着她,忽然扶住她的肩膀。仲正义以为他要帮忙,也就随他去。然而,他却吻了她。
舌尖滑到牙龈,她一停顿,他就离开了,默默舔湿她的嘴唇,或者是在尝海水咸涩的味道。然后,再度进来时,她一了百了地接受了,连自己也不明白,仲正义为自己开脱,她只是感到新鲜。他口腔里那坚硬的、会刺痛人的装饰品轻轻刮过。苦,冰凉,布满水腥味,又不全是这样。
第22章
海水涌上来, 在凹陷下去的沙坑里回旋,转动,然后又拥回海里去。
水从脚底冲上来, 直漫到脊背和腋下, 仲正义躺着, 偶尔也瞄旁边一眼。姜扬治就趴着,水反复漫过下颌, 他闭着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站起来, 沿着浅滩上的路往上走。她支起身,说了句“等我一下”, 就也跟着上去。看她跟上来, 他马上拔腿就跑, 边笑边逃走,故意引得她也跑起来。
这里又没有像样的路。仲正义担心他骑走唯一一辆自行车,火急火燎冲上去,就看到他坐在后座,催促她说:“快来!我再骑的话, 没准又冲下去了。”
他笑得特别开心, 让她也一下软化了。
回去的路上, 沿途的路灯到了时间点,整齐划一,突然都亮了起来。路灯的光倒映在眼睛里。舒服的风,凉爽的海水, 接了一个漫长的、让人舒适的吻。仲正义陶醉在夜色里也无可厚非。她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姜扬治忽然说:“今天很感动。”
她问他:“感动什么?”
“你那幅奇怪的画, 我们想的是一样的。都过这么久了,”他说, “很感动。”
一瞬间,仲正义产生了一点困惑。感动?现在是这种情绪该出现的时候吗?前面有车来,她连忙避让,之后也只好专心骑车。
回到家,自行车还没停下,姜扬治就跳了下去。
两个人浑身都湿答答的,他进门,路满卓刚和叶莎尔煮了晚饭,问他吃不吃。路满卓说:“大王,你身上怎么都是水?跑哪去了?”
“游泳。”说完他就上楼了。
仲正义进门,也一同上楼。她进了洗手间,想冲洗一下,但他已经在里面,脱掉了上衣,手拿着莲蓬头。她走进去,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他看着她,问她:“要不要冲?”她点点头。他将水洒到她身上,她微微放宽衣服边缘,让水能流进去。
浴室的空间有些狭窄,两个人略显拥挤,地板有点滑,不小心就会撞到。大约刚才泡过海水,身体都很冰冷。
她看了他一眼,他正垂下眼睛。等他抬起眼睛,她继续看着他。
仲正义以为他会说什么,可是,姜扬治却一个字也不提。
他只说:“你拿着。”仲正义接过莲蓬头。姜扬治走出去,表情很轻松,能听到他高声和楼下的路满卓打招呼“口渴了,有水喝吗”。
这天晚上,姜扬治去了一趟医院,重新包扎手臂。当时大家在一楼,准备了沙发、毛毯,自己炸的奶油、咸黄油两种口味的爆米花,还有超市买来的可乐,计划所有人一起投影看恐怖电影。
季司骏准备今晚住在这里,就和路满卓分房间。
有车来接姜扬治,这时候他们才知道他要去医院。毕竟是提供房子给他们住的东道主,叶莎尔、路满卓都是相当有良心的小孩,季司骏也颇有粉丝风范,齐刷刷站在门口。仲正义只能扒在他们后面。
这个人,为什么都不提前讲一下?去医院又不是去一趟便利店……
仲正义嘀咕。
她留意到,来接他的人是滕家的叔叔。
姜扬治又跑火车:“各位伯爵夫人子爵大人回去吧,等我回来再一个个临幸。”
然而,配合他的人还不在少数。叶莎尔把两只手蹭到眼睛旁边,假装擦眼泪的样子:“陛下……”
“陛下啊!”路满卓也干巴巴地跟着喊。
真是一群意气相投的社交达人。
仲正义盯着姜扬治看,不知道要不要道别。又不是生离死别,去一下就回,可是……她还在犹豫,就同他四目相对。姜扬治看了她一眼,自然地移开视线,朝旁边人微笑,继而走掉了。
这是会让人感到刻意的回避。仲正义明确觉察到了不对劲,就好像住进鬼屋以后,主人公开始看到物品自己动来动去。
晚上看的恐怖电影很恐怖,惊险刺激,而且和他们的处境一一对应。一群大学生趁暑假一起去海边陌生的房子度假,然后遇到杀人魔,被一个个追杀至死的故事。所有人吓成一团,瑟瑟发抖。
仲正义却没办法集中注意看电影。
银幕里,男女主人公缩成一团,门被剧烈地撞击,两个人恐惧地看着门。终于,杀人魔破门而入,开始了大屠杀。
银幕外,周围人都面露异色,惊声尖叫,或紧张或恐惧。只有仲正义没有表情,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在搜索引擎打字。
接吻以后这种反应正常吗?
接吻代表什么?
男人为什么要吻女人?
男人为什么要吻和朋友有过恋爱关系的女人?
呃,整体来说,没有什么好结果。这可是那个输入“打了个喷嚏”,能立刻给出诊断“绝症,余命三个月”的互联网。
最残酷的说法是“你被狗男人玩了”,最善良的说法是“亲吻在西方是一种常见的礼仪”。
非要说的话,回想起来,仲正义找不出他当时吻自己的理由。在此之前,他认识她的前男友,她甚至跟他谈过自己最近感兴趣的对象,他们拉近了距离,但他们并没有太多异性感情交流的迹象,至少,没有明晃晃的那种。
难道对姜扬治来说,接吻只是一种交流手段,用来表达艺术创作和欣赏心意相通的感动?
好难理解。
就这样,看完整部恐怖片,仲正义也没觉得恐怖。这么折腾了一天,倒是有点累了。晚上回到卧室,她很快就入睡,连半夜姜扬治从医院回来了也不知道。
隔天早晨,又是普通疯玩的一天。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仲正义起来倒是早,可外面晒得很,出去需要酝酿勇气。其他人熬夜的不在少数,磨磨蹭蹭,一下就到了十点十一点。说是吃早饭,早午餐更贴切。早午餐吃的是煮的河粉,路满卓做饭很好吃,在汤上浇了满满的柠檬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