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接电话有三个徐澄打来的,四个徐正清打来的。
他给徐澄回复:【会议还没结束,我今晚回不去】
【你明天几点走?】
橙子:【8点】
【民政局已经下班,离婚手续只能等过段时间,我专程回来再找你】
【我在姑姥家,事情都已和她交代清楚,她会尊重我们的选择】
【姑姥的身体情况,大不如前两次化疗,王爷爷不能24小时在她身边,我今天找了护工过来,以后麻烦你多照顾她】
周南荀没再回,上了车,漫无目的在市区瞎转悠,晚饭没吃,随便找家宾馆,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开去张凤霞家。
张凤霞化疗的药,徐澄和周南荀选择昂贵的进口药,已经做到最大努力,还是无法回天,张凤霞瘦得皮包骨,无法像前几月时随意下床活动,下床要人搀扶着,走几步路便要坐下休息,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周南荀接盆水端到床边帮老太太洗脸,又扶着张凤霞倚靠床头坐起,喂她喝粥。
张凤霞喝了小半碗摆手不喝。
周南荀哄着,“吃这么点饭,哪来的力气看重孙?”
老太太笑了,“还想骗我?”
“橙子走了,还有桃子、杏子,只要你身体硬朗,重孙总是有的。”周南荀说好话逗张凤霞开心。
“我不要桃子、杏子的重孙,只要橙子的。”张凤霞头扭到窗外不理他。
“咱这地不产橙子,强栽橙子树,它活不下来。”
“你少和我贫嘴。”张凤霞转回头,打他一巴掌,唉声叹气道:“当时逼你和橙子结婚,是想你们慢慢培养感情,没想到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南荀低头,没说。
张凤霞握住周南荀的手,“昨天橙子来哭了,我看得出她舍不得这里。
在风絮她和你接触最多,最舍不得谁一目了然。
今天你和我说句实话,到底想不想徐澄走?”
周南荀苦笑了下,“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
“你呀,活得太累,我们今天不聊以后,只说此时时刻,你想不想?”
周南荀沉默间隙,张凤霞手机响了,她按开免提,和周南荀一起听。
“姑姥,我爸着急走,早晨不过去看你了。”徐澄说。
“什么时候走?姑姥还想去送你呢。”
“我们已经在路上,您好好休息。”
“上高速了?”
“还没,但是快了。”
“一路顺风,下次再来看望姑姥。”
摁断电话,张凤霞握紧周南荀的手背,“南荀,别让自己后悔。”
周南荀终于开口,“徐叔叔,不会同意她留下来。”
“你不要再有那么多顾虑,只管答想还是不想?”
“想。”周南荀脱口而出。
“那快去拦住他们,告诉徐正清,我会有话要找他说,若不来就告诉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徐家。”
周南荀顾不上问张凤霞要找徐正清说什么,能留徐澄待多久这些问题,只飞快地跑出房间,上车油门踩到最大,一路往高速口开去。
进高速收费站前,徐正清的司机猛地急刹车,徐正清和徐澄同时磕到头,司机气得火冒三丈,推门下去找横在前面的车算账。
司机指着周南荀破口大骂:“你会不会开车?”
“活腻了就去撞墙,少残害别人......”
“对不起。”周南荀推开司机,飞奔向徐正清的车,拉开门,先看眼徐澄,转而对徐正清说:“爸,姑姥有事找你,让你过去一趟。”
“我们定了下午回C市飞南川的机票,再不走要来不及,等下我会给她电话,有事电话里讲也一样。”
周南荀如实讲了张凤霞交代的话,“她说你要不去,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徐家。”
徐正清眸色一变,不再回话。
徐澄在一旁说:“爸,姑姥愿意见您了就快去吧,飞机晚点我们可以改签。”
徐正清带着不悦来到张凤霞家里。
老人只让徐正清一个人进去,周南荀和徐澄坐客厅等着,各看一边,彼此都没讲话,像回到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卧室内,张凤霞床边摆放一排张明枝的照片,她看着照片说:“我知道明枝死了,死在你家楼下,骨头都摔碎了,这些年她面目全非的脸,每晚都会浮现在我眼前,挥也挥不掉。
我想不明白,好好的侄女,从小到大都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怎么就死了?
快二十年,我一直不愿接受明枝死了的事实,一封封往你家写信,幻想有天她能给我回复,能回到我身边,再喊我一声姑姑。”
那枯瘦如柴,长着老年斑的手,拿着照片贴向心口,“也让姑姑说一声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没教会你如何看清一个男人。”霎时间,老泪纵横,这些年张凤霞没有一天,不想起张明枝。
人去楼空,只剩故人的思念。
张凤霞思念成疾,幻想张明知还活着,逢人就说,侄女在南川生过得很好,直到看见徐澄才如梦初醒。
徐正清这一辈子,有过的女人很多,要说心中有愧的,只有张明枝一个。
他那时年轻气盛,瞧她干净漂亮,一心想把人追到手,在一起久了又觉得无趣,想脱身时发现张明枝陷得很深,摆脱不掉,浑浑噩噩地在一起几年,意外有孩子,迫于无奈结了婚。
习惯浪荡的生活,婚后难收心,他忽略张明枝的情绪,瞧见她尸体才追悔莫及。
张明枝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他,而他只给她一身伤,怎么能不愧疚?
这也是他不敢、不愿来见张凤霞的原因。
“明枝虽是自.杀,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你才是杀.死她的真正凶手。”
徐正清无言以对。
“明枝的生活什么样你一清二楚,却仍然要橙子重复她妈妈的人生。”张凤霞激动地扬高声音,“你是想害死她。”
徐正清给张凤霞霞递了杯水,“姑姑,徐澄在南川长大,从小到大身边的朋友几乎没有穷人,她知道这圈子什么样,不会像明枝一样想不开。”
张凤霞冷笑,“她是明枝的女儿,必然有像明枝的地方,如果她像你一样混蛋根本不会跑到这来逃婚。”
“我说句实话吧,无论您今晚费多少口舌,我都不可能同意徐澄留在风絮。”
老太太满是褶皱的脸上,扯出风情云淡地笑:“那我侄女的命,我这年些的思念之苦,你总要还,不然不会开车回来。”
“我可以拿您治疗用的所有费用,但不能把徐澄留在这。”徐正清坚持自己的想法。
“没说让她永远在这。”张凤霞用了缓兵之计,“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让明枝复活,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天活头,让橙子留下替明枝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咱俩算两清。”
徐正清沉默思考。
张凤霞乘胜追击,“我养育明枝二十年,等不到她为我养老送终,你把橙子留下,做她妈妈未完成的事,也算为我们张家尽一份孝心,到那边,明枝问起来,你也有话答。”
怕徐正清又提钱,她接着说:“别总钱钱的,钱能买来药,能买来至亲和生命吗?有些事就得家人做,如果到那边明枝问起来,我说橙子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她也会高兴。
你自己琢磨琢磨,不愿意就走,我全当不认识你。”
徐正清打量一眼床上病恹恹的老人,生命已明显进入倒计时状态,看样子撑不过年底,老太太养育张明枝长大,和母亲没差别,满足她的临终心愿,也算给张家和张明枝一个交代,多年来挤压的愧疚感也能减轻。
他终是松了口,“我出去问问徐澄,如果她愿意,我没问题。”
聊到这事情算百分之九十定了,张凤霞不想和徐正清多说一句话,手一摆,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门一打开,周南荀和徐澄齐齐看过去。
徐正清的视线略过周南荀,停徐澄身上,“你过来。”
“怎么了?”徐澄走到父亲身边问。
“姑姥身体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想留你在这陪她走完最后一程,算替你妈妈尽孝。
去留与否,我尊重你的想法。”
张凤霞养育张明枝长大,姑姥同亲姥姥没差别,有没有周南荀这人,徐澄都会留下,这是她该做的事,但她张口拒绝了,“我不愿意,我们回南川吧。”
出乎意料的答案,周南荀明显一怔。
“想好了?”
“嗯。”
徐正清得意地看周南荀,“那走吧。”
父女俩走到门边,周南荀还僵在那,等人踏出门口,才清醒过来追上去,“爸,我有几句话想对橙子说。”
徐正清没好腔调说,“今天不开会了?那别拖着,去民政局把手续办完,我再给你们时间谈话。”
“爸,你先下去吧。”徐澄推搡徐正清下楼。
徐正清回头警告周南荀,“最多十分钟。”
周南荀站在徐澄身前,堵住下楼梯的路,“你现在回南川也没事情做,为什么不留下?”
“不想留。”徐澄冷冷道。
“徐澄,姑姥没多少时间了。”
“那都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徐澄往外推他,“没别的事,我要走了。”
周南荀站她面前雷打不动像堵墙,徐澄推不开往旁边走,走一步他堵一步,徐澄急了,“昨天玩失踪不是挺会的?今天出来干什么?”
“我昨天真有事情。”
“好呀,现在没事了去离婚吧?”
“你留下,我们暂时不用离婚。”
“我要回去,也要离婚。”徐澄推不动周南荀,往他脚上踩,“你起开。”
“你留下,我就起开。”
“就不留下。”徐澄与他反着来,“滚开。”
周南荀偏不躲开,逼着徐澄退到墙边,手撑她身体两侧,将人封闭在他臂弯里,低下声,“先别走,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