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在你爸面前装虚弱的吗?”她问。
“嗯。”沐煦毫无隐瞒,“我每次割得都很浅,还专门挑了安全的位置,绝对伤不到动脉,我爸一看见我满胳膊的血就慌了神,其实根本没事。”
桥花发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语气轻快:“为了见你啊。”
桥花忽然感到有点冷。
沐煦开心道:“我爸比我想象中更好搞定,流流血装装虚弱就让他立刻妥协了,还主动打电话把你叫了过来。看样子以后他再也不会那么严厉地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桥花慢慢推开了他:“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说服你父亲的办法?”
沐煦扯起嘴角:“很有用,不是吗?”
不。
不是这样的。
兴许是这一晚上情绪起伏太大,耗费了太多精力,桥花感到无比疲惫,心累。
她说:“你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不仅伤身体,还很幼稚。你爸只会因为心疼你而更加迁怒我,说不定他现在把我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沐煦察觉到她的低气压,问:“你生我的气了?”
桥花点头,又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值得。”
沐煦一愣:“不值得?”
桥花想了想,下定决心般开口:“说到底,我们两人认识的时间也没有多久,感情并没有深到这个程度,一段健康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我说过,我不是什么烂漫少女,看见男孩子为我自残,我不会被感动,只会觉得幼稚,可怕,麻烦。我甚至都算不上喜欢你,有必要这么折腾吗?你只是年纪太小了,才会把一时上头的好感认为是爱情,先冷静冷静,好吗?”
沐煦眸色晦暗:“什么叫算不上喜欢我?”
桥花平静道:“就是不喜欢你的意思。”
她不能再陪这个少年玩下去了。
沐煦身上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他父亲的,他自己的,随时会被点燃引爆,让她陷入危机。
少年的爱固然赤诚,可也异常沉重,一旦放任自己沦陷进去,或许再也无法脱身。
她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心思。
于是,桥花直视着他,一字一顿:“我不喜欢你,沐煦。”
她说她不喜欢他。
沐煦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试图从上面寻找到一点点对他的眷恋和情意,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表情是那般淡定,平和,从容,她有着十足的歉意与耐心,苦口婆心地劝导他,安慰他,鼓励他,但就是,没有一丝一毫对他的爱意。
哪怕他排除万难,清除一切阻碍,她也不喜欢他。
爱情,如蚀骨毒药。
让人宛若新生,也让人如坠地狱。
桥花从地上爬起,朝跪坐着的沐煦伸出手,想拉他起来,可他一动也不动。
“那我先回去了。”桥花说。
沐煦低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转身的一刹那,桥花突然觉得心口发出闷痛。
每往前迈入一步,疼痛都愈发强烈,甚至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
痛到连眼眶都泛起了潮湿。
奇怪。
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就像是,在舍不得他似的。
她一向理智,冷静,当断则断,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想起那些日子里沐煦的陪伴,想起每次见他之前她都会下意识精心打扮,想起每次被他拥抱时她极速加快的心跳,想起这半个月她的夜夜失眠,想起刚才开车赶来时她汹涌的泪。
忽然之间,她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早已沦陷了。
就连今晚赶来见他之前,她也在下意识间穿上了这件被他夸过的红丝绒连衣裙。
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语气,眼神,表情,可她独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因沐煦而悸动酸涩的心。
原来,她竟这么喜欢他。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她喜欢的人追了上来。
桥花抬手按住胸口,感受到心脏在加速跳动。
这一刻,她又心软了。
她总是时时刻刻都在为他心软。
心疼,心软,心动。
三者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无法迈步。
罢了。
只要他抱住她,挽回她,那么,就放任自己沦陷一次吧。
就只沦陷这么一次。
就一次。
桥花停在一棵槐树下,回过头,打算冲沐煦笑一笑,却被迎面而来的他重重扑倒在地。
她被喜欢的人压在身下,以为随之而来的,会是他的亲吻,可沐煦举起手中的石头,用力砸下来。
一下。
又一下。
——我会保护你的。
她忽然想起少年那时的承诺,纯情而又真挚。
此刻,冰冷的,没有半点停顿的石头,朝着她的头颅用力刺入,撞击。
爱情。
可笑的爱情。
血的颜色,与黑夜悄然融为一体。
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昏暗的光线,让他没能看清她眼角的泪。
沐山并没有走远,因为他担心儿子会被那个狐狸精拐跑,抽着烟等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那边传来动静,他立即大步奔过去。
他循着声音来到那棵槐树下,将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看见他唯一的、优秀的、乖顺的儿子,正跪坐在女人身上,用石头砸烂她的脸。
手电筒轰然落地。
沐山条件反射地扑上去推开了沐煦,掐住他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他的嘶吼响彻树林,沐山立刻压低声音,却依然带着撕心裂肺:“到底发生了什么!?”
沐煦木木地回答:“她说她不喜欢我。”
沐山颤着手去探桥花的鼻息,摸到了一手黏稠的血,但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人还没死,还没死,没死。”
沐山跌坐在地,不知该庆幸还是害怕。
只要及时送去医院,说不定还有救。
沐山下意识去拉桥花的胳膊,想把她扛起来,带去镇上的医院。
沐煦幽幽看过去:“爸,别碰她。”
沐山后背一僵,触电般地收回手。
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了恐惧。
桥花微微睁着眼,似乎在凝视头顶一根树枝。
树枝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应该注视着他才对。
沐煦爬了过去,将桥花抱入怀中,缓缓吻上她的唇,与她四目相对,嗓音温柔至极:“现在,你可以乖乖喜欢我了吗?”
桥花张了张嘴,虽然身体无法动弹,可她竟然还能发出声音。
如果遂了他的心意,开口说她喜欢他,他会放过她吗?会立刻送她去医院吗?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缓慢流淌。
最终,桥花什么都没有说。
她看着石头重新砸向自己的脑袋,看着自己的血飞溅到少年的衣领上,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缓慢消逝。
头顶树枝晃动。
许茕茕躺在雪地里,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不断往外流淌,眼皮无力地合上,又被她努力地睁开。
不能昏睡过去。
绝对不能昏睡过去。
沐煦幽幽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个细微的举动。
像是在观察一只濒死的蚂蚁,他勾起唇角,忽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