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视频你也看了,你老公欺负小女生,你第二天还跑去骂人?我现在警告你,公然辱骂他人也涉嫌违法的,你想跟你老公一样被拘留吗?”民警皱眉教育。
那悍妇哀泣说:“我又不知道情况呀,他喝醉酒回来胡说八道,我也被他骂了呀!”
明微冷眼看着她:“你昨天威胁我们店员,还放话以后每天来我们店里吐痰,是吧?”
那悍妇破罐破摔:“我吐了吗?吐痰犯法吗?那你们把我也关进去算了,大不了住几天,有吃有喝,我还赚了呢!”
明微嗤笑:“耍赖是吧?行,那我就在店门口放一块大屏幕,把你老公伸咸猪手的视频和你撒泼的视频投放上去,每天24小时循环播放。我们店员是要打码的,你们那副嘴脸就让街坊邻居都好好看清楚,你们两口子脸皮厚,没关系,你们的家人朋友和小孩不知道会怎么想?你跟你老公等着走在街上被扔臭鸡蛋吧!”
民警清咳一声,示意她收敛。
那女人放声大哭。
民警继续教育了半晌,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让她意识到错误。
小红一直低着头,而阿云吁一口气,庆幸终于结束。
可这时忽然听见明微严肃的声音:“你还没有给我店员道歉。”
她面色清冷,眼神刚毅执着,让人不敢直视。
那悍妇五官僵硬,神情别扭,在压力之下小声开口,向阿云和小红道了歉。
离开派出所,小红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然后抿嘴笑了。
明微摸摸她的脑袋,问:“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买了后天的火车票。”
“离职之前碰到这种事,倒霉吧?”
小红努努嘴:“还好顺利解决了,那个坏人受到处罚,总算出了一口气。”
明微回去给她结算薪水。
小红在这里工作大半年,平时反应有点慢半拍,老实巴交地,不是那种勤快积极的性子。因这迟钝的性格被很多地方辞退过。
这个社会对内向的人没什么耐心,大家都推崇开朗、热情,八面玲珑,仿佛那样才有出息,吃得开。
明微曾经听见小红和父母通话,那头好大的声音数落她:“从小就像块木头,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畏畏缩缩,不会来事儿,笨死了!”
小红当时眼眶通红,绷着嘴唇,只能默默听训,半个反驳的字都憋不出。
明微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询问她怎么回事,小红睁着茫然的双眼哽咽说:“我爸妈托关系,想让我去做销售。可我以前也干过销售,根本不擅长,每天都很焦虑,逼自己活泼开朗,但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讲不清楚,就像铁丝套住脖子,越勒越紧……难道我真的有性格缺陷吗?他们一直这么说,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改变……”
那一刻明微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不是单纯因为小红,而是意识到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小红正在凡尘中艰难爬行,艰难喘息。
“哪有什么缺陷。”明微坚定地告诉她:“我就不喜欢油腔滑调的人,你有你的好处,不用勉强自己去改变。当然,八面玲珑的人或许更吃得开,更容易获得世俗成功,但这个社会一定有一些缝隙留给不善言辞的人自由呼吸吧。”否则人人功利的世界还有什么可待的。
明微并非客套安慰,尽管小红总是慢半拍,但她从没想过辞退她。
只是现在她被父母催促,要回老家结婚了。
“我姑妈介绍的对象,在我们县城开火锅店,这两个月聊微信,聊得还可以。他比我大十岁,着急结婚生子,等我回去相处相处,顺利的话今年就领证了。”
明微听得目瞪口呆。
长辈介绍,微信聊两个月,对方比她大十岁,着急结婚,回去处一处就领证……
“万一你不喜欢那个人呢?”明微问。
“我也不知道。”小红挠挠头,表情茫然,稀里糊涂:“反正家里都安排好了,他们觉得嫁人比打工强多了,反正我也赚不了什么钱,而且迟早都要结婚的呀……”
明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己最不喜欢被人安排,但她能这么去劝小红吗?自以为是地去讲一些独立自主的道理,假如真的把她说动了,又能怎么样?顶多在这里领一份四千的工资,然后呢?清醒的痛苦和随波逐流哪一个更糟?
明微自个儿也活得一知半解,凭什么去搅动别人的灵魂呢?
她感到无力,没有多言,只是给小红多转了两个月的薪水,当做红包。
“以后你要是还想回来工作,随时可以找我。”
话虽如此,但明微知道小红回去之后一定会顺应家里的安排结婚。或许她会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火锅店老板娘呢?
明微在心里祈祷这个憨憨的姑娘能够过得顺遂。
新招的男店员很快到岗,明微的夜晚又空闲下来,她做了个决定,与私家侦探机构解除捆绑,也退出了合作的APP和公众号,不再从事这份边缘又道德模糊的职业。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想找人聊聊,可是翻遍手机里的联系人,能听她讲心事的,勉强只有表姐楚媛一个。
明微把电话打过去,那头很久才接起。
“微微,什么事?”
“姐,你现在有空吗?”
“我准备做晚课了。”
明微霎时语塞,话到嘴边不知进退。
这时楚媛又道:“你说吧,我还有时间。”
明微深吸一口气:“我最近遇到一个男人,很好的男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前几天得知他癌症晚期……他不想跟我纠缠。”
那边楚媛默然许久,略叹道:“那就别再招惹人家,你平时胡闹惯了,不知道轻重,这种感情没有未来,趁现在为时尚早,赶紧断了,对你对他都好。”
明微用力按压眉心:“可是……”
她不知道可是什么,表姐说的每个字她都无从反驳,尽管这些话语理智到让人心灰意冷,像苦夜里捧着蜡烛寻找安放之地,刚点燃火苗,一盆凉水就给浇灭了。
满腹心事吞回肚子。
挂了电话,手指发麻,依稀耳鸣也分不清幻觉还是真实。
明微摇摇头,望着天花板陷入呆滞。
——
从竹青山回来,天气一直不太好,阴沉晦暗,毫无生气。
邵臣陪文婆婆去派出所报警,老两口认真考虑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总算下决心把亲生儿子告上法庭。
肺癌互助群上一任群主老伍是个热心肠,离世前特别照顾文婆婆,因见她年纪大了,丈夫患病,独生子那副德行,家中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亲戚朋友,她六十多岁的人,学上网,找医疗信息,照顾病人,十分不易。
老伍走后,邵臣被大家推荐为群主,也顺理成章,接过老伍的棒,特别关照群里的老人。
报完案,从派出所出来,他送文婆婆回去。
“养这么个儿子,还不如不生。”老太太摇头轻叹:“我们最近都在反省,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没把他教好。小时候明明很乖的,出社会没两年就变了,见人家混得好,发大财,总觉得自己运气差,怀才不遇。又学人家做生意,做什么赔什么,根本没有经商天赋。现在四十岁还在混日子,我们只希望他本本分分地,穷点儿没什么,又不丢人,总好过现在犯罪……”
邵臣说:“你们那套房子现在已经冻结了,暂时不会被银行收走,等法院判下来,注销抵押贷款,到时就没事了。”
“希望顺利解决吧,否则我们老两口去睡大街也是影响市容。”文婆婆苦笑。
邵臣说:“不会的,慢慢处理,都可以解决。”
文婆婆打量他,满眼喜欢:“可惜我家没什么往来的亲戚,要有适龄的晚辈,一定给你做媒。多好的女婿啊。”
邵臣轻笑了笑:“不可惜,我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好姻缘。”
送完婆婆,他开车回家,刚把车子停在小面馆外,手机收到微信群消息。
“家母于昨日傍晚七点病逝,走得很安详。感谢一年来大家的帮助和支持,稍后我将退群,愿各位一切安好,千万保重。”
“节哀。”
“节哀,小优。我们也要努力坚持啊。”
“节哀,珍重。”
……
邵臣看着屏幕跳动的对话框,眼底一片寂然。这是每个月都会发生的事,有时甚至连续两三天收到讣告,互助群,也是生死地。
他闭上眼睛靠着椅背静默许久,疲惫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沉重的阴霾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时像掉进流沙,不断往下陷落,亲眼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
昏沉,寂寞,病痛,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在角落,无人问津,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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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臣推门下车。
拐进阴暗的小巷, 来到居民楼后面,正准备往楼道里走,忽然发现苦楝树下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那人坐在破旧的秋千上, 微微晃动双腿,生锈的铁链发出干涩嘎吱的声响,她手里拿着一支雪糕,脚边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今天没有做任何打扮, 却依旧扎眼。有些人就是无论处在什么环境都能最先抓住旁人的目光。
可是她来这儿做什么呢?
邵臣一时错愕, 停在原地。
明微看见他出现,像小鸟似的跳下秋千,拎起塑料袋, 又将冰棍丢进垃圾桶,然后径直来到他跟前。
“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
等我……做什么?邵臣暗暗平复呼吸:“有什么事吗?”
“嗯。”她点头。
接着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邵臣在等她开口, 而明微反倒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请我上去吗?”
他一时哑然无语,张张嘴,竟不知怎么作答。明微的眼神毫无掩饰在怀疑他的待客之道。
“……走吧。”邵臣转身上楼, 掏钥匙开门,走进屋,她忽然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他。
“这什么?”
“买的东西。”明微摸摸鼻尖, 理所当然道:“上门做客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邵臣猜她一定是临时抱佛脚,想起做客的礼仪,随便在什么地方买的。他低头看看,圣女果, 刚才进巷子时看见有人推着车子在卖。
“谢谢。”他觉得这场景有些荒谬,明微甚至一本正经地回了句:“不客气。”然后自顾弯腰脱鞋。
邵臣把水果放在饭桌上, 招呼她随便坐,然后进厨房倒水。
明微来到客厅沙发,瞥见茶几上的物件,心下一怔,拿起放在掌心打量,不动声响。
邵臣端着玻璃杯从厨房出来,立刻觉察到明微的注视,她很大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视线一寸也不放松。
邵臣不太自在,递过水杯:“你看够了吗?”
她笑,眼底堆起卧蚕,盈盈秋水般,明眸善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