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传来阿宝嘎嘎大笑的声音,他的声带没有问题,可阿宝到底为什么迟迟学不会说话呢。一瞬间,沈牧的思绪飞出去很远,他回来这几日,深切地体会到了柳烟凝母子生活在怎样一个充满恶意的环境,但凡柳烟凝脆弱一点,他可能都看不到这样活泼可爱的儿子。
沈牧看向柳烟凝,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十八岁时的柳烟凝纯粹极了,不谙世事,眼睛盛满碎星,她不停地拨动耳边的碎发,双颊通红,小声地提出结婚的请求。
那时候他还担心,他的工作需要长期出差,漂亮得像瓷娃娃的柳烟凝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而她不仅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还独自带大了孩子。那颗未经世事的心要经历怎样的捶打,才能变得如此坚不可摧。
沈牧的心隐隐作痛,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能牺牲妻儿,去成全自己的忠义。
沈牧迟迟不说话,柳烟凝会错了意,她冷笑一声,“这不仅是钱的事!蒋丹分别就是故意这么干的!她对你有意思,才故意整我们母子!要换了别的家庭主妇,早和孩子一块饿死了!”
柳烟凝其实不愿意说这些话,只是她看出沈牧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重情义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沈牧跟肖强关系那么铁,按道理照拂肖强的遗孀和孤子是合理的,可蒋丹明显不怀好意,她最讨厌的就是男人在外面有牵扯,虽然她知道沈牧不是那种人。
沈牧被柳烟凝话里的那句‘对你有意思’惊呆了,他是刚参加工作就认识蒋丹的,那时候蒋建林带着他跟肖强还有其他的学员回家吃饭,就这样认识了蒋丹,见面的次数不多,没说上过几句话,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
后面他们就各自成婚了,数年没见,也没通过书信,他不太愿意相信蒋丹会对他‘有意思’,可他又想起那次肖童童脱口而出的话,当时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只是当时沈牧没太在意孩子的话,这样一想,似乎也有迹可循。
“应该不会。”沈牧定了定神,不愿意去想最好的兄弟的老婆对自己‘有意思’,沈牧想起那次单独去看望他们母子,暗暗后悔,他觑了一眼柳烟凝沉沉的脸色,终于表态,“我会跟单位反应工资这个事情,还给你一个公道的。”
柳烟凝冷哼一声,“还有信呢,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别人给家属写信都能收到,你给你妈写信她也能收到,我们俩的信就是收不到,邪门吗?”
沈牧这几天也在查,“我寄出来的信都是平邮,邮政局没有档案的,根本就不知道信送到哪里去了,无迹可查。”
柳烟凝一愣,“平邮是什么意思?”
“就是普通的信件,投递到邮政局,邮政局送到收信人手上,但邮政局那边不会有记录。”
“那哪种信才会有记录?”柳烟凝又问。
“给据邮件。”沈牧简单地解释,“寄包裹,寄特快信件,这些就有记录。”
柳烟凝想起来,“我生阿宝的时候给你寄的信好像就是特快啊,当时我问邮递员哪种最快,他给我推荐的这种,邮费都贵了几倍呢!”
“他给你收据了吗?”
“好像是给了。”
沈牧却霍地想起了什么,“不对,我当时收到的信是平邮,并不是特快。你是不是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十月一日生产,母子平安’?”
柳烟凝摇头,“没有,我写了很多,我告诉你阿宝是双眼皮,眼睛很大,鼻子像你,很挺拔,皮肤随了我,雪白雪白的.”
如果说之前沈牧还只是怀疑有人针对他们夫妻,这时候已经确定了,他收到的唯一一封信件也不是柳烟凝写的。
“你只寄了那一封特快吗?那都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邮局的档案只保管一年,过了期限就查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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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牧坐在招待所的小房间里,手里捏着那封信,年岁已久,信纸都有些泛黄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到底是谁在背后针对他们?
沈牧想起了一件事,当年他因为母亲多次在信里表达对柳烟凝的不满,曾写信给蒋建林求证。
他站起身去翻找行李,但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那封信。
沈牧下了班,买了一篮子水果提着去了蒋建林家里。
说起来,蒋建林算是沈牧的老师,当年他被聘为军校的一位客座教授,沈牧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很赏识沈牧,后来毕业了,他作为航天总院的代表,去军校接的他们这批最优秀的学员,当时很多同学都下基层去了,有的去泉市,有的去昌市,沈牧和肖强被分进了航天总院。
蒋建林之前跟太太也住在家属院,两年前,航天总院为领导专门修建的养老楼盖出来了,他们才挪到了此地。
“沈牧啊,我早就说过,你们这批年轻人是大有可为啊,这四年过得很辛苦吧,不过这四年的基层锻炼会为你的航天事业打下坚实的基础!”
沈牧和蒋建林谈起了在泉市的事情,重点谈论的是基地卫星爆炸的事情。
“真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重建卫星厂房,我们都以为无法按照合同按期给美丽国发射卫星了。”
沈牧轻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那一个月人仰马翻,所有人日夜工作,清理重建卫星厂房,按时将美丽国的卫星送入太空,所有人都累得不轻。
蒋建林哈哈大笑,“你们为国争了光啊!你爱人也不错,在家替你守着大后方,养育儿子,你才能安心地在航天一线奋战啊!”
沈牧心里一动,试探地问道:“我之前给您写过一封信,想请您照拂他们母子,您收到了吗?”
蒋建林一愣,“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吧。”
蒋建林肯定地摇头,“没收到,可能路上丢了吧。”
沈牧没再说下去,又陪着蒋建林闲谈了几句,谢绝了蒋建林留饭的好意,告辞了。
谈话的全程,蒋建林没有问起过肖强在基地的事情,沈牧不想主动勾人伤心事,也就没有提及。
信件的事,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查到这里,沈牧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信肯定是被人偷看了,只要是有关柳烟凝的信都被拦截了,次日沈牧又去了一趟邮局,果不其然,柳烟凝寄的那封给据邮件的档案已经销毁了。
信件的事情一时间查不出线索,沈牧去了一趟阳光小区。
他并不知道沈贵荣他们住在几层几号,只能到门卫室大爷处打听,大爷上下扫了他一眼,见小伙子长得板板正正的,通身都是文化人的气质,翻了翻地址簿,“708。”
这房子是老公房,也不是新的,比筒子楼好一些,沈牧年轻力壮,一口气爬上七楼不带喘,但吴桂芬和沈建华一旦上了年纪,想跟着大儿子住是不可能的。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楼道里飘着各种各样的饭菜香。
沈牧敲开门,是沈贵荣开的门。
沈贵荣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褂子,头发乱糟糟的,手脚细长,看到沈牧脸上闪过惊讶,“二弟啊,快,快进来。”
客厅里,沈贵荣的独生子沈俊正趴在书桌上写作业,看到有客人上门,好奇地扭头看过来。
沈贵荣让他叫人,“这是你小叔,小俊,快叫人。”
沈俊小声地喊了一声小叔。
“小俊都这么大了,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学会走路。”沈牧感慨道。
顾曼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沈牧,热情地笑道:“沈牧来了啊,前两天就听妈说你回来了。刚好,饭马上就好了,快坐,老沈,快倒茶呀!”
沈贵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找茶缸倒水。
沈牧坐在椅子上,看着沈俊掰着手指头算算术,顾曼没说几句话就去厨房忙活了。
沈贵荣倒了水坐在一边,闷着头也不说话。
沈牧主动找他说话,“怎么买这么高的楼层?爬上爬下的多累。”
“你大嫂说这个楼层好,要不是八楼没了,她还想买八楼的房子呢。”
这栋楼最高一层也就是八楼。沈牧心里明白了,顾曼是个厉害的女人,家里家外一把抓,吴桂芬泼辣爱搅和,顾曼跟她处不到一块。吴建华早年干农活,腿受了伤,爬这么高的楼是不可能的。
没说几句话,饭就好了。
因为沈牧来了,顾曼多炒了一个肉菜,人都坐上桌,顾曼笑着问沈牧,“这几年很辛苦吧!不过你还这么年轻,去基层锻炼几年,累积资历,对以后晋升有帮助。”
沈牧点头,“是,学习了很多东西。”
沈俊听说叔叔是搞火箭的,顿时来了兴趣,问东问西的。
吃了饭,顾曼收了碗进厨房洗,沈俊下楼找小伙伴玩耍去了,客厅里又只剩下沈牧跟沈贵荣,沈贵荣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拿了一叠报纸看。
他低下头,沈牧才注意到他头顶的那一块头发已经很稀疏了。
“大哥。”
他们从小就没什么话说,沈牧也习惯了。
沈贵荣从报纸里抬起头来,看向沈牧。
“我这几年的工资被妈取走了,一共九千六百块,妈说借给你们买房了。”沈牧说的是借,事实上,吴桂芬偏爱大儿子,但凡有一分钱都抠给他了,怎么会是借,不过这笔钱不同,这是沈牧的。
沈贵荣显得麻木的脸上终于破开了一丝裂缝,他结巴地说道:“妈.妈没说过这事啊!有这事吗?”
沈牧问他,“妈拿了多少钱给你们?”
沈贵荣不说话了,他扶了扶眼镜,“这,这我不知道,这都是你大嫂在办。”
沈牧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就凭吴桂芬跟顾曼水火不容的关系,吴桂芬宁不可能将钱给顾曼。
沈牧对这个大哥已经说不上失望了,他从小到大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家庭所有资源,年近三十,还是这种自私的德行。
厨房里响着流水声,沈贵荣已经静不下心看报纸了,他借口要下楼散散步,放下报纸就出门了。
沈牧没拦着他,本来这家里他也说不上话,这事最终还是要跟大嫂谈的。
顾曼洗了碗出来,没看到沈贵荣,得知他下楼散步去了,怒骂道:“这不争气的东西,自己弟弟来了都不知道招待!”骂完对着沈牧又露出笑脸,“我给你洗两个苹果去。”
“大嫂,”沈牧叫住她,“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跟你们说。”
顾曼坐下来,听完了沈牧的来意。
“我真不知道这事,我要是知道,这钱我就不会要了。”顾曼说道,她抚了抚胸口,深吸了一口气,顾曼虽然为人泼辣,但不是不讲理。吴桂芬一共给了他们一万块钱,但顾曼不可能还沈牧九千六。
“二弟,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妈一共给了我们一万块钱,其中六千块都是从老家各个亲戚那借的,我们得去还这笔钱,我只能还给你四千块。妈他们这几年拿了你的工资,不可能不花用,你说是吧。”
第17章
“不过二弟,我们买这个房子将家底都掏空了,两边的亲戚都借遍了,家里实在是没有余钱了,你大哥和我每个月工资一发下来,除了生活费,剩下的钱全用来还债了,这钱算是我们借你的,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沈牧清楚顾曼是在跟自己打太极,但是她说吴桂芬只拿了四千,也就是说剩下的钱都被吴桂芬两口子花掉了。吴桂芬这辈子最疼爱的儿子就是沈贵荣,但凡有一分钱都抠给他了,两老口过得很清贫,说他们花掉了五千多块,那不可能。
顾曼又说道:“爸爸前两年生了场病,花了不少钱,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花掉了。”
就算顾曼只认四千块的账,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沈牧只好说道:“大嫂,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凑点还给我吧,阿宝一直不会说话,我要带他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顾曼笑了起来,“阿宝啊,兴许孩子就是说话迟,没必要花钱去大医院。”
沈牧听她这样说,态度也强硬起来,“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情,不带他去看怎么行!本来妈也没经过我允许就去冒领了我的工资,她把钱领走了,烟凝母子这几年过得很艰难!不管怎么样,你们先凑了还给我吧。”
顾曼便将皮球踢给了沈贵荣,“我一个女人家,一时间怎么凑得了那么多钱,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情,你还是去找你哥商量吧。”
顾曼咬牙说没钱,沈牧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找沈贵荣,那更不可能将钱要回来,沈贵荣压根就不管事。
次日上班,沈牧将工资的事情反映给了龚扬。
龚扬很是惊讶,“工资发放表上签字是柳烟凝的名字呀,我一直以为烟凝领了你的工资的!单位妇联组织慰问的时候,她也没说过没领到工资的事呀。”
事实上,当时的柳烟凝压根就不知道沈牧将工资申请发放给她了。后来别人议论她花钱大手大脚的时候,她也只当那些人以为她花的是沈牧寄回家的工资。
“我给单位打的申请也是发给我爱人,这件事只有单位的领导和作为会计的蒋丹知道,我妈是怎么知道的,蒋丹为什么会专门将工资发放给我妈?”这些问题,沈牧最开始还没有深思,等他将前后都思考了一遍,才发现这些人为刻意的地方。
龚扬现在是他的直属领导,以前是他的教官,两人亦师亦友。
龚扬看了他一眼,啊地一声,“真没想到蒋丹会做这种事。但你没发觉蒋丹从前就对你另眼相看吗?”
连龚扬都察觉不对了,沈牧再次吃了一惊,“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