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坐在妈妈的腿上,环顾着周围,这里比他们家大很多,但阿宝却不喜欢,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气氛很奇怪,就连妈妈走进这所房子之后,都变得不高兴了。
柳远平很快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里的宾客,很快就发现了坐在饭厅里的柳烟凝,他表情变得很惊讶,随即眉头拧了起来。
齐薇走到他身边,说了几句什么,柳远平的眉头好不容易才解开,父女四年未见,柳远平却根本没有要寒暄的意思,走到宾客中间,与他们高谈阔论。
柳烟凝低头和阿宝说话,一只手从背后环过她的后背,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手掌心带着温热,穿过绸缎传进了她的身体。
柳烟凝抬眼看去,沈牧也正看着她,眼角垂着,目光透着心疼。
柳烟凝却不自在起来,扭了扭肩膀,想让沈牧将手收回去,然而他却握得越发紧了,柳烟凝听见他低声问:“我们回家吧。”
沈牧到这一刻开始后悔,柳烟凝的父亲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尽管四年没见,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反倒是眉心紧拧,神情嫌恶。
柳烟凝摇摇头,她还有事情没做。
旁边的学生在谈论研究课题,他们果然是柳远平的学生。
柳欣茹又走了过来,“大姐,跟我去我房间说说话吧。你看阿宝在这这么不自在,我房间有小零食拿给他吃。”
柳烟凝终于抱着阿宝站了起来,“走吧。”
齐薇的目光追着过来,在看到柳欣茹将柳烟凝带上楼之后,脸上闪过担忧。
走到了自己之前的房间,柳烟凝停了下来,她打开门看了一眼,里面的格局已经完全变了,墙上的字画,窗户边的花盆,全都不见了。
柳欣茹尴尬地说道:“你走之后,房间空了下来,偶尔有客人来的时候就住一住。”
换句话说,改成客房了。
柳烟凝没跟柳欣茹进她的房间,而是抱着阿宝往阁楼楼梯走。
“大姐,你去哪啊?”柳欣茹跟在后面。
阁楼的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柳烟凝抱着阿宝走了上去。
“大姐,这上面都是灰.”
柳欣茹跟着上来,看到柳烟凝愣着站在原地。原先挤满了杂物的阁楼,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那些箱子呢?还有那架钢琴呢?”柳烟凝扭头问柳欣茹。
柳欣茹啊了一声,“爸爸说那些东西放着也没用,请人扔掉了。”
“什么时候扔的?”
“前年吧。”柳欣茹回忆。
柳烟凝深吸了口气。
曾经这里摆着好几口大箱子,里面装着她妈妈苏婉清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除了那架钢琴,没什么贵重物品。
钢琴也是斯坦威的,很古老的款,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苏婉清的东西,她也不要,但她想让阿宝来弹一弹那架钢琴。可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大姐,你有东西在这里吗?可是现在都扔掉了,怎么办?”柳欣茹着急起来,“早知道你还要那些东西,我就让爸爸别扔了。”
柳烟凝冷笑起来,“这些箱子放在这,他前半生的落魄潦倒就永远也甩不开啊,现在丢掉了他的前半生,看他如今多么风光啊,我听说他已经荣升为院长了呀,真是可喜可贺。”
柳欣茹有些无措,想不到她为什么一瞬间会变得这样愤怒,“大姐.”
柳烟凝眸光似火,她不愿伤及无辜,柳欣茹从小单纯善良,为了缓和她跟齐薇的关系这几年竟然一直以齐薇的名义去看她,只可惜她妈妈是齐薇,两人的姐妹缘分就散尽了。
“妈妈.”阿宝被她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妈妈。
阿宝的声音将柳烟凝的理智拉了回来,她垂头看向阿宝,一身戾气收了起来,“宝贝,我们下去。”
沈牧正担心着柳烟凝,就看到她抱着阿宝从楼上走了下来,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楼梯是木制的,稍微有些陡,他将阿宝接了过来,注意到柳烟凝的脸色难看,轻声问道:“怎么了?”
柳烟凝没有说话。
柳远平又跟客人谈笑几句,起身朝饭厅走了过来,饭厅还有他的学生,他得过来招呼几句。
“柳教授好!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几个学生站起来跟他打招呼,柳远平笑着和他们说到:“一会儿就开席了,你们多吃点啊。”
学生们纷纷献上自己准备的礼物,两个男生分别送的一副书法和一封手写祝福信,长发女生送的是一顶帽子,短发女生取出一双毛线手套捧上前,“柳老师,这是我亲手为您织的手套,北京天儿冷,您冬天的时候可以戴着写字。”
柳远平笑呵呵地收下了,“好好好,你有心了。”
短发女学生笑道:“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贴的对联儿,您的字写得可真好,等到了冬天,您能戴上我给您织的手套,写副书法作品送给我吗?我一定好好珍藏。”
柳远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跟学生寒暄完,柳远平朝走到了柳烟凝一家三口这来,他的目光直接略过了柳烟凝跟沈牧,落在了阿宝身上,他惊疑地上下打量阿宝,目光从冷漠渐渐变得惊喜。
“小家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阿宝盯着他,摇头。
柳远平笑道:“我是外公啊,快,外公抱一抱。”
阿宝看着他脸上笑出来的褶子,害怕得往沈牧身边缩。
这让柳远平将视线移到了沈牧身上。
柳远平收起了笑容,“见到长辈也不问好吗?”
沈牧站起来,柳远平身材并不高,站在沈牧面前,如果忽略柳远平的年龄,反而沈牧更像他的老师。
“我看您见到我们一家三口并不很愉快,所以不敢冒昧上前打扰。”沈牧说道。
柳远平眼睛一瞪,正要发飙,柳烟凝问他,“你把我妈妈的东西扔哪里去了?”
柳远平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这里哪里有你妈妈的东西,她早就拿走了。”
柳烟凝看着他,嘲讽地笑道:“这房子不就是我妈妈的吗,她没拿走啊。”
柳远平几乎要跳起来了,但他总算记得这是他的生日寿宴,这么多客人看着,他不能发火,也不能让柳烟凝发火,缓和了脸色说道:“既然来了,就好好地把饭吃了。”
言下之意,别惹事端。
客厅里有人大声说道:“柳院长,将你的贵婿请过来让大家也认识认识呀!”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柳远平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最爱脸面,柳烟凝嫁的这个老公,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贸然将人叫过去,别丢了他的脸。
可那边的呼声却很高,柳远平不好驳了客人的面子,于是他低声对沈牧说道:“跟我过去,别乱说话。”
柳烟凝抬头看向沈牧,沈牧也看向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沈牧跟着柳远平过去了,柳烟凝的视线无意间跟一个男人对上,见柳烟凝注意到他了,对方朝柳烟凝露出一个令她恶心的笑容。
这人是柳远平的同事,也是京师最年轻的博导,名叫何开阳。从国外留学回来,柳烟凝第一次见见到他就是在家里,他上门做客,见到柳烟凝惊为天人,一心求娶。
可这人智力超群却其貌不扬,柳烟凝尤其不喜欢对方那股子优越感,永远在高谈阔论,洋洋自得。
柳远平却对对方满意得不得了,尤其看中了他前途无量,当时何开阳年仅三十岁就已经成为了最年轻的博导,假以时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造化,于是极力想促成这门婚事。
柳烟凝中考落榜,这人还来给柳烟凝做过家教老师,当时柳烟凝才十七岁,最开始并不知道何开阳的龌龊心思,直到有一次,何开阳将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柳烟凝吓坏了,立刻去找到柳远平,要求他让何开阳离开。柳远平却无动于衷,对她说道:“何开阳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秀,等你年满十八,就跟他订婚,高中考不上就不读了,成为博导的太太不需要那么高的学历。”
何开阳如今已经成了最年轻的副院长,早已结婚,不过他依旧对沈牧开始了发难。
“柳院长的佳婿定然是才高八斗,不知贵兄在何处高就呀?”
沈牧看向他,他看破了对方眼中藏起来的恶意,平静地说道:“航天总院。”
这话将其他人的疑问瞬间压下去了,谁都知道,航天总院这个单位本身就代表了实力,不是顶尖的大学,顶尖的毕业生根本就进不去,而且这个单位非常特殊,都是在军校选拔尖子生直接提走,从沈牧挺拔的气质能看出他是军人。
何开阳一愣,谁都知道这个单位难进,没想到柳烟凝的丈夫竟这么有来头,但在他看来,即使这样,对方比他还是差远了。
“哦!”何开阳笑起来,言语中满是不屑,“我有个朋友在里面,听说这会儿还在泉市吃沙子呢!吃的差,住的差,这个单位很苦吧!说起来,辛辛苦苦读十几年的书,去哪工作不行呢,非得去这种艰苦的单位,别人吃大鱼大肉,你们吃沙子,何必呢?脑子不好使的人才去这种单位呢!”
何开阳说到最后,大笑起来,看着沈牧的目光越发的嘲讽。
有人跟着他一起大笑,柳远平的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苍蝇。
沈牧等他们都笑过了,才不卑不亢地说道:“你们说得对,这确实是个很艰苦的单位,确实要在戈壁滩工作,那里的环境也很苦,常年的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何开阳嗤笑一声,“我说得不错吧?”
“跟诸位吃大鱼大肉的工作相比,这份工作确实非常的辛苦,不值一提。但我想诸位都博学多才,身居高位,想必不会不知道航天事业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从1970年我们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使我国成为了全球第五个独立研制和发射卫星的国家,这提升了我国的国际影响。”
沈牧的喉结上下滚动,眼中隐有泪花,语气却格外的坚定。
“诸位现在能在电视上看到天气预报,这要归功于被你们不屑乃至嘲讽的脑子不清醒的航天科研人员,在你们吃大鱼大肉的时候,他们艰苦奋斗,吃风饮露,研制并发射的风云1号!在诸位聪明地选择了安逸的工作的时候,脑子不好使的航天人却前仆后继地选择了这个艰苦的工作,不惜为之奋斗终身,为什么?因为我们国家的航天事业比西方国家整整落后了六十年!我们要比、赶、超、我们要站起来!国家和民族强大起来!”
沈牧的话在客厅来回震荡,振聋发聩,所有的笑声都消失了,甚至有人羞愧得低下了头。
柳烟凝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远远地看着站在人群中间的沈牧,他将青春都献给了国家的科研事业,他没有那么懂人情世故,他也没有那么顾家,但是他值得尊敬。
第24章
客厅鸦雀无声, 只有沈牧慷慨激昂的声音回荡。
“啪啪啪!”
掌声从饭厅响起,那个穿着灰色短袖的男同学站了起来,神色激动地注视着沈牧, 用力地鼓掌,引来了旁人诧异的眼光。
柳烟凝记得这个学生是送柳远平手写祝福信的那个, 柳远平当时虽然笑盈盈地收下了手写信, 但柳烟凝了解这个人,外表将自己伪装得无欲无求, 清高学者, 事实上他穷奢极欲, 俗人一个。那封祝福信他可能都不会拆开看。
而像柳远平这样披着学者外衣混迹于高等学府的衣冠禽兽绝不止他一个,他的教授朋友多数也是与他臭味相投,他们内心里对沈牧这类科研人员的奉献精神不屑一顾, 从艰苦奋斗,谦虚朴素的年代过来,这些人爆发了无穷的物欲, 迅速滋生出享乐主义, 尤其是在高校这样安逸舒适的环境中,将人分为了三六九等,而他们自认站在了金字塔尖。
他们看向男同学的目光带着不善。
何开阳冷哼了一声,“谁不是在为祖国的强大而奉献呢,我们这些高校老师,不也是在为国家培养人才吗?要没有大学老师,你从什么地方学到知识, 去研制出风云1号?”
这话说到了同僚的心坎上, 若没有高等教育,国家更不可能强大, 所以他们还是劳苦功高。
沈牧赞同地点头,“你说得不错,教育是强国基础,老师也同样受人尊敬。那我想请问您在教期间,你为教育事业做了哪些努力呢?”
何开阳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在《数学》杂志上发表了两篇应用数学论文,带了一批硕士,一批博士生。”
《数学》是国际顶级数学杂志,何开阳正因为在上面发表了两篇论文,才能顺利地评选博导。
有人附议,“是啊,何教授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两篇论文,又是最年轻的博导,年少有为啊。”
何开阳更得意了,他带着海归光环,在学校混迹得如鱼得水。就是在婚姻上受挫——柳烟凝为了不嫁给他跑去嫁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看了一眼柳烟凝,四年过去,她出落得更加漂亮,兴许是因为结婚的缘故,她身上多了丝成熟的韵味,看得他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