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嗓子,向志杰立刻噤了声,像一个被扎破了表皮的气球人一样倒下阵来。
他目光仍凶狠地瞪向裴澈,然而转向斯微的那一刻,立即变得瑟缩。最后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转身默默回了病房。
陈港生也被吓了一跳,见她脸色铁青,没敢说话,讷讷地等了一会儿,也回病房了。
耳边清净了,耳鸣声却越来越严重,斯微疲惫地抬起手掌压了压眉心,拿开的时候眼前闪过几片雪花。她用力眨了几次眼,视野才终于恢复清晰,扭头看裴澈,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身边。
“包扎好了?”她开口问,“你病房是哪间,回去休息吧。医生不是说……”
话没说完,她忽然眼前一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裴澈在叫她,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次醒来时,不知道是几点。斯微还睁不开眼就习惯性地摸手机,可努力一番什么也没摸到,只好忍着头晕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床边趴着个人。
是裴澈。
斯微愣了一下。无论是作为伤员,还是作为她分得特别难看的前男友,他都不应该是那个陪床的人。
那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她此刻脑雾严重,这问题像被覆着层膜一般,不显得紧迫锐利。她静静看着他后脑勺那块明显的白纱布,昨晚向志杰吼那几句,她其实就明白了大半。一定是他又看新闻看到了什么最新消息,也许是裴澈和李舒乔的事,也许又听到谁嚼几句舌根,便更加觉得她是被豪门玩弄的“弃妇”,所以看见裴澈就抡棍子。
向志杰一辈子木讷怯懦,极易被左右,可也极爱她和她妈妈。懦弱之人偏长了一颗最护短的心,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裴澈无辜,哪有这样倒霉的前男友呢……
斯微心中苦笑,有些怔然,几乎无意识地、轻轻地触上他那块伤口。
裴澈立刻就醒了。
他反应很大,猛地起身,斯微的手被这力道拂开,尴尬地僵在半空。
她故作镇定地问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裴澈僵了一下,没有回答,平板无波地道:“我去叫陈港生。”说着转身就要走。
斯微立刻拉住了他。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有这样快的反应,在头明明还很晕的情况下。
裴澈身形顿住,回头荒唐地盯着她。
斯微抿抿唇,抬眼问他:“裴澈,你为什么来凤城?”
裴澈的脸色迅速变得冷淡,“不关你的事。”
斯微轻声笑了:“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来凤城、去那个动物园,不是因为我么?”
她这副泰然说笑的模样,真是熟悉。哪怕她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也苍白,看起来很虚弱,眼里却仍写满独属于向斯微的那种劲头。
也真是可恨。
裴澈咬了咬牙,盯着她。
“哦,那你问什么?”他森然道。
斯微又扬起笑来,然而还没开口,宽阔身影落下,将她全然笼罩,下一秒唇被熟悉的气息堵住。
第47章 饥饿是一种通感
斯微只僵了一秒,裴澈的动作不加收敛,很快撬开她齿关攻城略地,她也没有示弱。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力道,熟悉的顺序,跟上节奏甚至反客为主对斯微来说太容易。她记得的,裴澈起先不算好的 kisser,他的进步,是他们一次次耳鬓厮磨中练出来的,后来她变得比以前更喜欢亲吻。
斯微没去想此时此地这个吻应当代表些什么,她诚实地专注其中,并发现亲吻有效调节多巴胺,她方才还昏昏沉沉的脑袋、疲惫不堪的神经,好像全都重新活跃起来。
她也不知道裴澈会怎么想,也懒得猜,当下是美妙的就很好。
但这美妙骤然被打断,房门咔嗒一声被谁推开,陈港生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动掐灭,“你感觉怎么样——”
裴澈猛地抽离开,同时掐在她下巴上的手迅速叩到她脑后,将她挡在了怀里。
陈港生尬在原地,震惊得半天动弹不得,直到裴澈回头一道寒光射过来,他才回魂似的弹出门外,一句话没说。
斯微已经从他怀里挣出来,好笑道:“他又不是不知道是我,挡什么……”
裴澈看着她,并不言语。
她笑笑,没探究他的目光,自然地伸手将他唇角一点晶亮抹去,然后问:“你是不是要再让医生看一下?”
“嗯。”裴澈淡淡应声。
“结果出来了和我说一声。”斯微终于摸到自己的手机,低头看见无数条微信,全是工作消息。她叹了口气,先点开最重要的客户,一边看 demo 反馈一边下床披好了外套,然后开始打字回复,“我先去看我爸,你记得把复查结果发我。”
“嗯。”裴澈又淡淡应一声。他其实想问,我怎么把结果发你。想到这问题昨天也她问过,他自己说的,短信就行。
斯微似乎也并不期待他会多说什么,她回复完客户消息,抬头确认式的扫他一眼,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裴澈知道,她大概不会把刚刚那个吻放在心上的。哪怕她吻得那么动情,连抚在他腰上的手都全心全意。
可她也没有否认,没有慌乱,她甚至让他复查完联系他。
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却知道不应该去思索。可这点意识,是在已经将她方才种种目光、动作、语气,全都回翻过一遍后,才想起来的。
已经来不及。
*
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向斯微先去找医生问了向志杰的情况,确认没大碍后,才去了他的病房。
向志杰已经换下病号服,穿一件洗得发黄的宽松衬衫,一条灰黑不辨的起球西裤,正襟危坐在床沿。
见她来,目光不自在地躲闪一下,又强作镇定,从床边站起来道;“我要出院。”
斯微点点头,“我刚问医生了,可以出。”
向志杰愣了一下,脚步和目光都无措地挪动,最后拿上床头柜上的塑料袋,那里头装着昨晚陈港生临时给他买的牙刷和毛巾,“那现在就走……可以吧……”
斯微抿了抿唇,“等一下,要办出院手续。”
向志杰讷讷点头,又抬头不安地问:“要不我自己去可不可以,你、你不是很忙吗……”
“陈港生去了,等一下就好。”
“那你记得要好好谢谢人家……”向志杰说着,目光与她对视不到半秒,又很不自在地挪开。
“知道。”斯微简单应下,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终究什么也没说。
手机里不断有工作消息涌入,斯微再次拿起来查看。怕向志杰不自在,便转了身走到门边。
但向志杰以为她这就要走,忽然又叫住她,“那个……”
屏幕里那位黄总秘书高高在上地点评她的设计缺乏“商业意识”,她正忍耐着措辞回复,听见这声,纳闷地回了个头。
向志杰张了张嘴,才道:“那个、裴什么东西的……怎么样了?”
斯微转过身,收起手机,“没什么大问题,他说不会追究。我跟他道歉了,医药费也会赔偿。”
向志杰脸色闷沉下来,但什么也没说。
斯微想了想,简单而迅速地正色道:“爸,我就说这一遍。我跟他是正常恋爱,正常分手,现在就是普通朋友。我也没有被包养过,我在东城创业,做文创设计,足够养活我自己和你。你能不能相信我,别再胡思乱想?”
向志杰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划过无数忧思,最后却无力地尘埃落定,点了点头。
斯微舒了口气,低头继续要回复消息。
向志杰乡音浓厚的低沉声音却闷闷响起:“好仔,爸爸对不起啊。总是拖你后腿,给你惹麻烦……当年要不是我搞不清楚情况,你也不会大老远跑到东城去读书,那么辛苦……”
斯微手指僵在屏幕上,半晌后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不说这个话了,现在我事业不错,你也好好保重身体,我们父女俩还有好多福可以享。”
向志杰疲惫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如同一场昏沉日暮。他看她良久,最后低下头来,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好像是“好”,也好像不是。
斯微没说话,她觉得胸口闷沉,嗓子眼里酸涩难当。
幸好这时陈港生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斯微便趁机说要去躺洗手间,就这样出了门。
斯微在无人的楼道冷静了半分钟,将那股委屈要哭的劲儿压回肚子里了,又拿起手机开始处理工作。
刚回复完一则消息,姜南的电话打进来,“你家里怎么样?事情严重吗?”
“还好,刚处理完。”斯微和姜南这两年培养出绝佳默契,立刻听出弦外之音,“怎么了,有事?”
“黄总把会议提前到明天了,你是主设计,能不能赶回来?”
斯微皱起眉。倒不是不能回去,只是这位黄总,为人油腻,专业差劲,还颇爱指点江山兼“调戏”美人。要不是他有个副手还算有头脑,加上这单进账不小,她真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接。
更何况她已经熬了一个月设计初稿,眼看差不多就能定了,更没有临时摆烂的道理。
她想了想说:“我买下午的机票回去。”
“嗯,我去接你。”
“好。”斯微挂了电话,杵在楼道里放空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开 APP 查机票。凤城飞东城只剩下两班,一班在 90 分钟后,一班在夜里,她想了想,给陈港生发了条消息,径直下楼梯离开。
一层楼之上,刚找到她的裴澈只听见最后几句,然后就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落在下楼的第一阶,怔了许久,转身回去。
*
斯微梦游般的跑了一趟凤城,回到东城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和姜南两人去见那恶心人的黄总,一个扮八面玲珑嘴甜姐,一个演耿直天真学生妹,最后姜南笑得脸都快烂了,斯微很为难似的作聆听教诲状说了两句软话,仍没免被那黄总摸了一把手背,才终于将设计稿定下来,尾款无虞。
走出写字楼大厦,姜南立刻躁得脱下了西装外套,爆了句粗口:“自己创业比老娘打工时受气还多!”
斯微反倒淡定一些,“想开点,至少钱是全进自己口袋了啊。”而且她一想到不用再改稿就神清气爽。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黄总是最蠢的甲方,他压根没有任何专业意识、也不在意设计做成什么样。要是早知道装傻充愣作受教状就能一锤定音,她一定不勤勤恳恳地真的按前几稿反馈去做修改。
姜南笑笑,不无认可,但还是叹了口气:“那咸猪手……委屈你了,下次姐给你挡着。”她说着看了看斯微,多少有些佩服她。见惯了她不吃亏的硬脾气,没想到她居然是能忍的,那会儿不动声色地抽了手,面上还笑眯眯应和黄总,两句舒心话一讲,顺水推舟地就将事情迅速落定。
斯微拍拍自己手背,“算了,当被狗舔了一口。”
“辱狗了啊。”姜南家里养着一只苏牧,是狂热的爱狗人士。
斯微哈哈大笑,“好吧,对不起。”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她困到实在支撑不住,摆摆手就和姜南告别,“我回家补觉了。明天去盯厂。”
“不急,先休息,过两天去也是一样。”姜南看着她上了车。
斯微回到家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披上外套,简单冲了把脸就出门买早餐。
她依稀记得弄堂右拐再右拐,有一家早餐铺子现炸油条很香。但好几个月没空去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