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气得拔腿要过来找人算账,结果又被父母一把扽回去,继续听训。
斯微快笑死了,把包包往裴澈怀里一丢,自己抱着花先去找孟杳。
“我一直以为我唯一能当伴娘的机会就是你结婚呢。”斯微笑着把花送给孟杳,“没想到你连婚礼都不办。”
“又累人又费钱,办它干嘛。”孟杳刚应付完一通祝福问候,这会儿两人拿了三碟长桌颇受欢迎的草莓蛋糕,猫去角落里闲聊,“你敢信么,我算了算,我们在非洲玩了快两个月,加上途中拍婚纱照我买的十几套礼服,统共花费还不到江何原本婚礼预算的三分之一。”
斯微故意气她:“你是隐形凡尔赛想说你们婚礼预算很高吧?”
孟杳直接上手掐她,“别放屁了!”
斯微咯咯笑,又听她得意洋洋:“这一趟全程可是我出钱!”
斯微讶然,“孟导现在发达了啊?”
孟杳眨眨眼,“上一部片子的所有奖金,都花在这了。”
斯微由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为了包养江何你可真舍得。”
孟杳哈哈大笑,同样想到两人大学时很敢“做梦”地计划过以后要如何如何挣钱如何如何恋爱再如何如何包养小白脸,“真的,梦想成真,感觉不赖。”
斯微接茬:“那我也算梦想成真,我包养男大了!”
孟杳见她眉间喜色,平和愉悦,还多了点从前没有的、“贱兮兮”的松弛,便知道这次恋爱不同以往。
于是终于好奇前情,“还一直没问过你,你跟裴澈……怎么又走到一起的?去年你俩那架势,老死不相往来,我跟江何都怕什么时候没注意在你俩面前提到对方了。”
斯微回想那段不体面的分手、两个人都冷心冷眼地讲许多难听的话,竟有一种“前尘往事”的隔世感。笑笑道:“就是……在北疆碰到了,又在凤城碰到了,很巧。”
孟杳洞若观火,“巧?现代社会可没这么巧的事,总有个人是故意的。”
斯微大方点头,“是啊,也许我们两个都是故意的。”所以裴澈去了凤城,她也去了,在都非必要的情况下。
在孟杳揶揄的眼神中,她很不害臊地说:“我就是没尽兴嘛!上一次恋爱谈得也不尽兴,分得也不体面,就重新来一次呗,有什么不可以。”
孟杳阴阳怪气地学她,“哟哟不尽兴嘛,不知道是谁说永远不吃回头草的。”也是她们大学时期,斯微曾有豪言壮语——前男友这种生物,就应该和死了没两样。她固然对死者保持友好和敬意,但绝对不可能搞破镜重圆那一套。
斯微多少有点被揭发黑历史且当面打脸的尴尬,正措辞反击呢,忽见孟杳脸色微变,嘴角带起一个尴尬的笑,越过她对谁说了句——
“我们闲聊呢。”
她回过头,看见裴澈平静地站在身后,几步远的距离。
第57章 这是他拥有的万事万物中,唯一一件确凿无疑。
如果可以,裴澈很希望自己没有看到餐桌上摆着的向斯微喜欢的草莓慕斯蛋糕只剩最后一块,也很希望自己不要操那个多余的心担心她没有吃到。
这样,他就不会找到她,也不会听到向斯微那几句话,他们的恋爱也许就还是甜蜜又舒心。她更喜欢香雪兰又怎样,她又不知道那是游川挑的花;她不告诉她父亲他们复合又怎样,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不喜欢住去望江公馆又怎样,秋园路确实比东郊更宜居……
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他反复告诉过自己的。
可他明明白白地听到向斯微如何兴致盎然地讲述自己为什么和他复合。“尽兴”,同样的词,他也面对面听她讲过的。
可她对他说,是“恋爱”没有尽兴。不当他面时,就是“恋爱”和“分手”都没有尽兴。
就像从前,当面说喜欢他,是真的。可更真的是,喜欢他,是因为喜欢过游川;喜欢他,是退而求其次。
她没有骗过他,可也没有说过真话。总是这样。
她讲一半真话,他再自欺欺人地补全另一半,多么和谐美满——这样想想,他们是不是也算天生一对?
那么这次呢,这一次从头再来,向斯微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体面”地、“尽兴”地分手?
裴澈彻底意识到自己和一年前一样,重蹈覆辙、毫无长进。他真是疯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走进这场必输的游戏里。
他站定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从她破天荒露出一丝惊慌的眼神中,确定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没有偏颇。
向斯微似乎打算解释,可他已经不需要第二个自取其辱后又恶语相向的夜晚。
他平静地看她一眼,笑了笑,转身离开。
斯微下意识想追出去,可脚步刚一挪动,又停下了。小叉子戳着碟子里的蛋糕,久久地沉默着。
“他好像误会了。不去哄一下?”孟杳问。
斯微居然感到一股陌生的彷徨,她看见裴澈留在桌边的草莓蛋糕,心里缓慢地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分不清是迷茫还是慌乱,好像更深层的情绪被撬动。她打不动主意地问孟杳:“他生气了吗?”
孟杳从没见过她这种模样,新鲜地笑了声,反问:“我怎么知道?”
“我们刚刚说了什么吗?也没有说什么吧,他为什么要生气……”说着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好像又在这样的自言自语中宽慰和声援自己——他明明说他都好了的,连游川的事情他们也早就说清楚了的,他到今天,还要为她一句玩笑话而生气吗?
孟杳了然地开解她:“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给江何看我的手机。虽然主要是因为没必要,他也没兴趣。但其实,如果给他看到我们俩每天那些聊天内容,我还是会挺头疼的。”
斯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孟杳轻笑着道:“男人矫情起来真的很难哄。江何还会哭。”
斯微听懂了,与孟杳默默无语地对视了两秒,正要说话,江何找到她们,走过来插一句——
“谁会哭?”
孟杳:“……”
斯微:“……”
江何一脸看好戏地等着答案,孟杳笑眯眯地扯:“江序临。听说嘉穗最近不理他。”
江何嗤笑一声,很认同地点头,还不忘揭自己弟弟老底,“那确实,他从小就爱哭。”
斯微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眼神环顾四周去找裴澈的身影,没找见。过会儿又听见江何问一句:“你们今天没开车来?刚裴澈问我借车钥匙。”
斯微顿住了,“什么?”
“他刚刚说有事,问我借车,先走了啊。”江何莫名,“我以为你知道。”
“什么时候?”
“就刚刚,也就十分钟前吧。”江何察觉不对,表情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斯微已经转身往停车场去。
*
跨海大桥上,裴澈将车开得飞快。手机不断响起,他在等红灯的间隙将它彻底关机。
他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开回望江公馆,然而一进门听见发财的叫声,看见厨房处的管道垃圾桶,又转身出去。
他知道向斯微会怎么做,她当然会做得很好。而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第二次,看到她发来整理物品的照片,问他是要寄回去还是要丢掉。他也不想再那样没风度地删掉她。
于是他又开回秋园路。
可东西怎么会这么多?明明才几个月,为什么他在她家里留下那么多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捡起。向斯微之前是怎么做的,她所说的,“体面的分手”、“有始有终”,要怎么做到?
他从来都没有学会。
他试图冷静下来,茶几上散落的书如有千斤重,他一本一本分辨出哪部是他的,然后搁进纸盒里。
这时,玄关处响起解锁声,熟悉的脚步声落定在门前。
斯微看见裴澈在收东西,震惊得愣在原地。她知道裴澈生气了,一路上她也反复回想孟杳的话,她试图理解,这种事,也许种种“道理”都是最没道理的。彼此的感受,才是真正重要的。
可她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在收自己的东西。
一瞬间什么冷静的换位思考的都没有了,一股难以消解的匪夷所思冲上头顶,她走到他身边,“你在干什么?”
裴澈淡淡地看她一眼,竭力压制着内心种种晦涩和几乎要破土而出的郁愤不平,“我先尽量把东西收出来。”
斯微脑袋里嗡嗡作响,裴澈越是平静,她越是觉得不可理喻。她沉沉呼出一口气,冷笑道:“你这是在闹脾气?还是想跟我分手?裴澈,你是小孩子吗?你这样……”
拇指用力地扣紧书脊才能保持冷静,眼眶的红热却无法控制。他不想失态,看着她愤怒不解的眼睛,沉沉道:“我不想吵架,上一次分手,我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很抱歉,我不想再失控说那种话。”
对话开始之后,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裴澈舒了一口气,从嘴角拎出一点笑,“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道歉?对不起,那一次我说的话……全都不是真心的。我只是,失控了。这次不会了,像你说的,我们可以体面一点。”
斯微的视线一瞬间变模糊,陌生的感觉席卷整颗心,她下意识上前半步,“你……就因为我跟孟杳说的话吗?你都不听我解释一下吗?我们女生之间聊天本来就是这样的,就是会……孟杳都说她从来不给江何看和我的聊天记录的,这样说你能懂吗?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这一次我没有想过……”
向斯微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语无伦次的时候。而裴澈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肩,那样温和地冲她摇摇头。
“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有长进,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可原来不是。是他重蹈覆辙。
可此时他的温和平静在斯微看来是那么不可忍受,一路上铺垫的那些相互理解、相互感受,全都成了狗屁。她只觉得不可理喻,匪夷所思——哪有人因为女朋友和闺蜜一句玩笑话就要分手?!
她目光如炬地盯住裴澈,“所以是为什么?说到底,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放下游川的事情!”
裴澈目光一黯,扣在书面上的之间已经泛白许久都没有回缓。他无力反驳,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提及这个名字。
拜托你,不要再提他。我希望你尽兴,希望你满意……只要不提他,我也许能做到,像你一样,有始有终。
斯微等了许久,见他不语,那种无力感与愤怒感再度席卷,她看着裴澈蓄满泪的通红眼睛,抹了一把面颊,冷笑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他了,我也没有把你当作他的替身,所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是吧?不相信又为什么要装!这段时间装得毫无芥蒂,装得和我欢欢喜喜地恋爱吗?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向斯微!”裴澈骤然打断她。
极力忍耐的一切就快要决堤,“装”这个字眼太难堪,好像把他们复合后的所有都否认。向斯微总有这个本事,冷心冷眼,冷言冷语,非要将一切都戳穿。可明明,不是她要体面、要尽兴吗?
胸腔里的愤怒如同原上草般燎起来就不可收拾,他眼睛已经红透,浸着湿寒的凉意,几乎是阴郁地盯着她,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将要反击。
然而四目对峙的那一刻,她一贯灵动的、明亮的眼睛里,蓦地滚下两行泪来。她就那么,泪盈盈地看着他,眼眶是红的、鼻头是红的,死死咬着牙。
如同一泼冷水兜头,猛兽失去斗志。他在两相模糊的视线里颓然,几乎无知无觉地,自言自语般地轻轻说了一句:“向斯微,我其实爱你。”
如果有什么需要说清楚的话,如果有一句确凿无疑的话,也许,他只有这句话能够对她说了。
“爱”这个字对他多陌生呢。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是觉得向斯微很好。这个人很好,和她恋爱很好,那么和她一起过下去,共享全部的人生,应该也很好。
甚至到上一次分手,在那种切齿拊心的羞辱与痛苦中,裴澈都并不知道,他对于向斯微的感情,称不称得上是“爱”。
直到裴德安过世的那个除夕夜,直到他稀里糊涂地放过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应该爱而没有爱、应该恨也没有恨的亲人,如同他少年时稀里糊涂地放过远走的母亲和父亲一样。他拨出去一个无声的电话。
她的声音携着海风传来时,他意识到他爱她。
世界于他似乎是唾手可得的琳琅满目,可这是他拥有的万事万物中,唯一一件确凿无疑。
可向斯微不是的。
她或许不再喜欢游川,也或许喜欢他,可她为什么会“爱”他?
微渺的溪流不能祈求磅礴大海的倾其所有。她也不是生来就很好的,她很辛苦地重新养育自己,才有了充沛的爱,有了许许多多确凿的喜欢,凭什么对他情有独钟?
这些话,该怎么对向斯微“说清楚”?如果他也想保留最后的体面。
向斯微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而裴澈等了她很久,最终轻轻伸手,擦干她脸颊上的眼泪。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他好像又一次把事情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