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模糊一片,陶竹除了点头应着,不知道该做出其他任何反应。
她只觉得自己好差劲,好像已经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
陈明:“前面准备工作都做的那么充分了,就差最后这一次真刀实枪地往上冲了,如果现在掉链子,前面的所有准备都白做了,明白吗?”
陶竹眼泪不断,带着哭腔回应:“嗯。”
“老师知道,你们现在都是十七八的青春年少的时期,对异性有好感很正常,但是我们可以暂时收一收,百日誓师刚结束,再咬咬牙坚持九十九天,把这场仗打完,好吗?等高考完,老师甚至都支持你们谈恋爱。”陈明摸了摸陶竹的头,“也包括你喜欢的男生,他要是真的为你好,是一个值得你喜欢的人,他一定可以体谅你的。”
陶竹被老师说的无地自容,头重重地低下去,眼泪滴落到鞋面上。
“好了,不哭了,洗洗脸回家吧,也不早了。”陈明从兜里拿纸给陶竹擦干眼泪,她本来只是想跟陶竹聊聊,让她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可她也没想到陶竹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陶竹临走前,陈明又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今天你哥哥来给你开百日誓师大会了,我把情书拿给他看了,你要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再跟他聊聊。他答应我,不会告诉你监护人的,放心。”
下午和陶竹哥哥聊的时候,陈明觉得他是一个情绪稳定,雅量高致的哥哥,是一个能把陶竹好的哥哥。
听到这句话,陶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在家长席里见不到蒋俞白了。
她不用再纠结是否要让蒋俞白知道,也不用再纠结他知道以后的反应。
蒋俞白在成人礼的不告而别,已经体面地告诉了她答案。
一切都结束了。
她全心全意守护的唯一秘密,贯穿少女时期所有的幻想,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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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陶竹把租来的礼服和皇冠送回天台壹号院门口的保安亭里,跟保安叔叔说交给蒋俞白后,转身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周五晚上的自习教室里灯火通明,住宿和走读的人都有跟她一起作伴。
这一天之后,陶竹没有再回过蒋家。
她周末也都在学校里,吃饭,洗澡,睡觉,学习,组成了她余下高中生涯里的全部生活。
很偶尔的,她会打开一次手机跟王雪平讲电话,往往这时候,她会不自觉地点开微信。
跟Q.Q下线会变成黑白的头像不同,微信的头像永远是彩色的,好像他一直在。
可不管则呢杨,他的头像旁边再也没有未读消息提醒,陶竹也从没点开过。
五一的时候,蒋禾找过她一次,是他又交了新的女朋友,新女朋友听说他之前的女朋友见过他妹妹,撒娇闹着她也得见,就算蒋禾解释了那不过是保姆家的女儿,女朋友也不依不饶,蒋禾没办法,只能接陶竹去吃了一次饭。
蒋禾的女朋友对陶竹很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姐姐,还给她带了小礼物,席间还主动给她夹菜。
饭后蒋禾本说接陶竹回家,但陶竹拒绝了:“蒋禾哥我就不回去了,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我抓紧时间回学校复习。”
他的新女朋友坐在副驾,惊讶地说:“这么辛苦啊,五一都不放假的。”
陶竹还没来得及说话,被蒋禾先插嘴:“嘿,这一天天的,一个两个都不回家了,就我一个人天天往家跑,怎么着家外面你们能捡到金子啊一天天的?”
陶竹愣了下,没接话。
但从蒋禾这句话的语境里,她能推测出,除了她之外,蒋俞白也一直没回家。
被蒋禾送回学校后,陶竹便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学校门。
清晨的钟声未响,她便已经坐在教室里做卷子。
时间紧迫,数不清多少次,她因为做题太认真而忘记吃饭。
三模和高考在五月和六月如期而至。
他们最后一次穿着校服,在隔壁四中的考点完成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考试。
十号上午九点半,陶竹考完最后一门历史,拿着考生专用的笔袋从考场走出来,在人来人往的考场门口,看见了正在往里张望的裴嘉译。
少年穿了件清爽的白色短袖,站在郁郁葱葱植被中,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看见她的时候,停止了张望,神色亦不再有担心错过她的紧张。
曾经未果的事陶竹早已坦然,她知道裴嘉译也看到她了,走过去主动打了个招呼:“你不是物化生吗?你们不应该昨天就已经考完了,怎么今天还来?”
她的眼睛水亮亮的,一点都没有他的紧张,语气里满是考完试的轻松,不像是装的。
可裴嘉译不想她这样,这样不公平。
他眼眸深沉,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哑着嗓子问:“你觉得呢?”
陶竹笑容一顿,答不上来他意有所指的问题,往后退了半步。
裴嘉译自嘲地笑了下,拨动额前长长了的碎发:“我又吓到你了?”
该怎么回答呢?
陶竹轻轻地攥了攥握在背后的笔袋,重复他刚才说过的话:“你觉得呢?”
她还开的出来玩笑,少年心事如承担洪流的墙,早已不堪重负,她的笑容轻易将铜墙铁壁割出裂缝,思念的泉水一涌而泻:“陶竹,我喜欢你,很喜欢,真的。”
每一个字,都深藏心底许久,在每一个深夜辗转反侧。
太直白了,直白的不像是他这个谨慎内敛的理科生会说出来的话。
像是在考场上用脑过度,陶竹思维停滞,动作缓慢地揉了揉后脖颈,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或许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发了疯一样地想你,我怕影响到你学习,不敢跟你说。”裴嘉译的情绪像是豁开了一个封不住的扣子,克制的情绪无法控制,越说越激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紧张不安,却又怕没机会再告诉她,而一口气说完,“我也曾经自欺欺人地想过,你拒绝我,会不会是因为不想影响高考,会不会在高考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心底的某个想法,和裴嘉译不谋而合,陶竹心底的某个点,像被青草尖撩了下,却答不上来他说的话。
绷着力气的双臂,因为陶竹的久久不回应而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裴嘉译垂下头,声音模糊:“但现在看来,我自作多情了。”
陶竹深吸了一口气,给身后路过的考生让位置,耳边声音交杂,与家长相拥喜极而泣的欢呼声,后悔已晚的哭声,都没此刻裴嘉译的叹息声清晰。
裴嘉译还剩下最后一句话,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还是想试一试:“陶竹,我们全家要移民澳洲了,只要你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就一句话,我就不走了,跟你在国内一起上大学。”
陶竹双唇紧抿,不敢说话。这太重了,她不敢背负另一个人的未来。
夏日蝉鸣不知疲倦地在叫嚣,可乐气泡在湛蓝的天空下挥洒。
“陶竹,我能抱你一下吗?”得不到回应裴嘉译低着颈骨,像是哀求,“就一下。”
这一走,大概就是永别,从今往后隔着半个地球,纵使他日有缘再见,亦不是如今的你我,少年也想为自己的青春,画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时间的齿轮轰隆隆地转动,天光流淌,逐渐炽热起来的小巷口像是一部无声的青春纪录片,记录少年少女们不安的心事。
心动没有道理,那些彼此陪伴的春夏秋冬终将过去。
就这样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嘉译才再次听到了陶竹细微的声音。
她说:“算了吧,祝你此去一路顺风,未来招财进宝。”
你去和你的家人,看看我没见过的,国外的月亮吧。
头顶叽喳不停的雀鸟,总有一天,也会向南飞去。
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事,不给任何希望,也是一种善良。
陶竹狠了狠心,转过身,却猝不及防地看见停在绿树下,那辆熟悉的莱斯莱斯星影。
第31章 翻手为云
他的车上贴了漆黑的单向透视膜, 陶竹血液凝固般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看到车门打开,王雪平从副驾驶走过来。
她也抱了一束花, 不过没有精致包装纸,应该是从别墅花圃里剪下来的,枝杈上沾了些泥, 一路过来,花瓣都有点蔫了。
陶竹接过花, 跟王雪平抱在一起庆祝考试终于结束,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车的方向,但那里没再下来过其他人。
陶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默默收回视线。
王雪平松开她,眼神看着树边裴嘉译的背影,意有所指地问:“你同学啊?”
“嗯。”陶竹牵着王雪平往车的方向走, 避重就轻地说, “我们年级的, 他马上要跟父母出国了,过来跟我道个别。”
“哦,要出国了啊。”王雪平重复了一遍,脸色严肃下来,语重心长道,“你也长大了, 该说的话我也要跟你说了, 谈恋爱可以,但你可不能跟那种富二代扯到一起, 要受伤的。”
被学习暂时掩盖的轻纱,终于在高考结束的这天被揭下来。
这是今天第二次在别人只字未提那个人的情况下, 陶竹又想到了他。
她和他的出身有着云泥之别,她来自四线山区小县城,祖辈现在都还在种地。
而他是天之骄子,出生在北京二环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望而不可得。
就算是裴嘉译,从身家上,对陶竹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
更不要说是他。
她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痴心妄想,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了她的母亲。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的背景,而是他这个人。
曾经连做梦都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如果因为她喜欢他,他就要变成一个普通人的话,那她的喜欢,未免也太自私了。
去飞吧,在她永远追逐不到的蔚蓝天空里。
陶竹仰头,被明晃晃的天空刺痛了眼睛。
这个假期不能在学校呆了,陶竹和程果见了一面之后,选择回繁春老家。
她先是大睡了一周修养,把过去一年的睡眠全补回来,然后在县城附近的奶茶店里找了份兼职小时工的工作。
老板一周给陶竹排了四天的工时,其余的时间她也没闲着,去果园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休息的时候,她常在说说里看到同学们毕业旅行的照片。
耳边听得是今年水果能出个好价钱,手机里看到的是时尚现代的各国建筑,陶竹躺在果园临时搭的小帐篷里,吃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樱桃,常产生一种奇怪的割裂感,却慢慢地习惯下来。
六月底,成绩出来。
陶竹以高出录取分数线33分的成绩,考进清大新闻传播系。
家里没有电脑,两个花甲年纪的老人陪着陶竹去县城的网吧查的,看到成绩的时候奶奶在网吧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本就高调的爷爷激动的给整个网吧的孩子一人买了瓶饮料,网吧里热闹的沸反盈天,庆祝陌生人取得好成绩。
课桌上多到仿佛永远做不完的卷子,中指关节磨出的厚厚硬硬的茧子,掐到青紫的大腿根,不够睡的觉,在成绩面前,都变得值得。
陶竹热泪盈眶,和爷爷奶奶抱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