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竹选择留在教室。
她观察着未来新教室,桌椅和板凳跟繁春区别都不大,只是这里有干净如新的空调,哪怕教室里只有她一个学生也在开,而繁春的教室里,夏天只有摇摇晃晃的风扇叶,吱呀吱呀转个不停。
这里的讲台和繁春的讲台也不一样,这没有黑板,而是一整块绿板,难道是专门投影用的?难道北京的老师不用粉笔写字吗?
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扭头看向别处。
靠门第一排第一个的同学桌洞里,放了一台很新的电子仪器。
她没用过电子类的学习产品,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只是在心中诧异,这么贵的东西放假怎么都不拿回家?
虽然学校相对安全,但如果是她的话,连水瓶都不舍得放在学校一个假期。
她本来还想再多看看教室的,但是自从看到这个电子仪器之后,她就开始坐立不安。
假期里进学校的人不多,要是这个仪器丢了,她可说不清了。
陶竹咳了两声,提醒在隔壁办公室的老师她口干了,飞速逃离教室。
和繁春连廊的教学楼不同,北京的教学楼是封闭的,走廊透不进光,加上太阳落山了,整个楼道显得十分阴冷。
下楼她走得快,热风涌过鼻腔,陶竹被吹的咳了好几声,出了教学楼直奔大门。
上午下车的时候,她看见校门口有家小卖部,延着记忆路线,她出了学校往左一拐,跨进小卖部。
小卖部的主要用户群体应该就是学校的学生,眼下暑假,里面空空荡荡,大概是为了省钱,店主连空调都没开。
这倒正好顺了陶竹的意。
教室里就她一个人,空调风吹得她身上阴嗖嗖的凉,现在室外的温度舒适的正好。
她其实只想买一瓶矿泉水,但想到回去也没事做,还能在这里回个体温,她就多逛了几圈,才拿水去结账。
矿泉水瓶条形码“嘀”一声扫过,陶竹同时打开支付二维码。
奇怪的是,跳转过去的网页竟然是白的。
她的手机虽然是王雪平淘汰下来的,但以前从没出过这种情况,陶竹尴尬地冲女老板笑了下,关闭程序后又打开。
下面的二维码收款等功能都能用,唯独付款码,还是不能正常显示。
一颗豆大的汗,延着陶竹的后背直挺挺地流下来,身上的其他地方也浸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啦?”老板拿着扫描枪等了一会儿,“是不是零花钱花完啦?”
学生的钱都是家长给的,既然是开在学校旁边,碰见这种事老板一点都不意外。
可是陶竹紧张到连出过汗的皮肤都觉得刺痒。
她刚刚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如果连瓶水都买不下来,会被老板当成小偷的。
空空荡荡的小卖部在她结账的时候进来了一些人,他们排在她身后,隐约发出了一些不耐烦的声响。
偏偏这时候,她万年不来一通电话的手机还进来了电话。
陶竹抖着手在手机上乱点,一不小心就挂断了电话,她已经被收款码的事情急坏了,来不及在这时候回过去。
-
蒋俞白在遇到些小事,稍微耽搁了时间,结束的比预计晚,本来想着给她打电话问问回家没,却没想到被她直接挂了。
蒋俞白看向窗外,一路沉默的他在岔路口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去华附。”
司机应声照做。
车停在校门口。
门打开后蒋俞白腿还没跨出来,就看见那个小姑娘站在小卖部收银台前,隔着玻璃都能看见她眼圈红红的。
蒋俞白虽然有个小他几岁的亲弟弟,但他这人感情寡淡,从没产生过照顾小孩儿的想法。
可是怎么说呢,可能以前在繁春的时候也被这小身子板保护过的原因,现在看见她委屈的样儿,让他想过去帮忙解个围。
第6章 胸腔鼓噪
“怎么了?”
听见熟悉的声线和腔调,陶竹像回归水里的小鱼,惊喜地喊:“俞白哥哥!”
她迫切叫的亲密,好像和他越亲近,就越不容易被怀疑故意逃单的嫌疑。
蒋俞白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去找她,只见一道身影一溜烟跑到他身边,很小声地说:“哥哥,我付款码坏了。”
她把憋着,委屈着,不敢说的话,偷偷告诉蒋俞白。
蒋俞白瞥了眼她的手机,视线顺便扫过她红红的眼睛,心里忽然觉得好笑。
就因为这么点事就哭鼻子?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付款码时,遇到了和陶竹一样的情况。
等了两秒,付款码还是没能正常显示。
“你们这网不好么。”蒋俞白问。
“哦,你们不是华附的吗?”他这么一问,老板就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这附近的店都没网的,得连WiFi才能用的呀!”
“那密码?”
为了不让附近的人蹭网,店里的密码设置的很复杂,老板习惯性伸手想拿蒋俞白的手机给他输密码,蒋俞白却收回手。
他不习惯别人碰他的私有物品。
蒋俞白侧过脸,下颌线条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清晰:“小桃儿,去车里拿现金。”
陶竹“哦”了一声,不到三分钟,从车里拿了五块钱折返。
老板找回三块五,钱皱皱巴巴的,蒋俞白没接,陶竹拿着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卖部。
夕阳西下,天空绽放出一片橙红色的余晖,把两道斜长的身影和校园栅栏叠在一起。
蒋俞白跟着她有些着急的脚步,语气是一贯的闲散:“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陶竹没听懂,回头看他,长长的马尾惯性打到她写满疑惑的脸上。
蒋俞白没给她留面子:“付款码扫不出来还哭?”
“我没哭。”陶竹下意识反驳,辩解的声音比反驳声弱下去不少,像蚊子哼哼似的,“我当时就是着急,而且有点害怕。”
扫不出来个二维码而已,蒋俞白轻哂:“怕什么?”
少女的很多情绪,都介于不说别人无法理解,说出去又让人觉得奇怪之间,念在今天是他帮了她还请她喝了一瓶水的份上,陶竹抿抿唇,承认说:“怕人家以为我是小偷。”
她担心的事让蒋俞白不由得轻笑出声,胸腔随着他细碎的笑声微微起伏:“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儿啊。”
陶竹没有反驳。
她确实不是这样的,不说以前,哪怕是上周,她都还不是这样的。
是这座陌生的城市,让她畏手畏脚,出了任何问题都害怕是自己导致的,害怕这座大城市,容不下她这个从小县城来的人。
陶竹低垂着头,马尾都无精打采地贴在白皙纤瘦的脖颈上,步子又软又慢,落到了蒋俞白后面。
陶竹以前在繁春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十里八乡全是她小弟。就算长大了额性子沉稳了些,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尤其她的态度转变是在他提及从前之后,蒋俞白不难想到她低落的原因。
他可不会安慰人,也没安慰过人,生硬地说句:“不是你的问题。”
陶竹抠着瓶盖,不明所以:“什么?”
蒋俞白清了清嗓子。
他说:“那家小卖部信号不好,所以你的付款码出不来很正常。”
他说:“不用怕。”
他说:“北京和繁春一样,不过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所以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陶竹先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听懂后,她慢慢地吸了一口长长的气。
只是简单的三句话,让陶竹胸腔鼓噪,仿佛在她心底种下了一个大大的,遮天蔽日的,保护伞。
她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半瓶水,让小小的力量发芽。
她知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繁春,她一定不会多想,她会说是手机或者网络出了问题,而不会怪到自己身上,为了验证问题,她甚至可能拿着手机到店外面走一圈。
她就是对这座城市太陌生了,担心融不进去,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像是在讨好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
其实,这个道理并没有多难想到。
只不过,需要有一个人,一个来自这个城市的人,坚定地告诉她,她才敢相信。
“再说了。”也就正经了不到一分钟,蒋俞白的语气又恢复到日常慵懒的状态,“连我都敢打的人,在北京还需要怕别人?”
陶竹:“!”
打你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你你你记什么愁啊!
陶竹小跑两步跟上他,跟他并肩回到学校。
-
成绩出来了,整体和陶竹预想的差不多,其他科目成绩都还行,分数在优秀线以上,只有英语,差到出乎她的意料。
陈老师只挑了几道数学题,给她说了几个简便算法,便把重点全都放在英语上。
和其他科目耀眼的成绩不同,她的英语才将将及格。
英语本来就是她的薄弱项,语法还好,单词是真不行,令她没想到的是,北京竟然还要考口语。
她学的是哑巴英语,会写不会念,刚才考的时候听自己磕磕巴巴的发音就知道自己成绩不会好,但也没想到这么差。
陈老师把卷子全都摊开,右上角的分数整齐露在显眼的位置:“陶竹同学的成绩还不错,就算是在我们这她也算是能排到中上游的,能看得出来有学习的底子和能力。”
这句话之后,她微笑的表情变得严肃:“就是她这个英语,确实拖了她的后腿,而且是拖了很严重的后腿。”
陶竹默默点头,同意老师的话。
“高二离高考虽说还有两年,但咱们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里面时间有多紧,说转眼就到了一点都不过分。”陈老师把蒋俞白当成陶竹的哥哥,推己及人地说道,“更何况咱们还有其他学科的进度要赶,我估计她没那么多时间花在英语这个单一学科上。”
陶竹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怎么跟被判了死刑似的呢?
“针对她的情况,我刚才跟我们办公室老师讨论了,我们都建议她留一级,从高一重新念起,我建议咱们回去跟家长监护人商量一下。”说是建议和商量,但陈老师的口吻毋庸置疑,她拿起陶竹的户口本和学籍证明又看了一遍,“而且她本身年纪就小,应该当地是入学早,留一级压力小一点,到时候还是跟同班同学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