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春是山地,北京是平原,这是陶竹第一次见到海景,美到失语。
她吃着海南特色米粉,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并且说干就干。
她快速吃完饭, 拿了几串不同的水果, 但还没出餐厅的门就被拦下来了。
黑衣服服务员很客气:“不好意思女士,这里是自助餐厅, 不允许外带食物。”
陶竹下意识想算账,虽然是自助餐厅但我也没吃几口啊, 而且我又没有带很多,完全可以当是在这里吃的。
但想到餐厅有餐厅的规矩,她忍住了自己没素质的发言,老实地把水果交出去。
她刚想问附近有没有超市之类的,前台领班已经过来了,他挥了挥手里的对讲机,把先前说话的黑衣服服务员赶走,把她刚才拿的水果全都撞进袋子里,还多给她装了不少:“不好意思陶女士,打扰到您用餐了,请您随意,需要再给您送一些到楼上吗?”
陶竹愣了下,反应过来领班这样做的原因,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拿着水果离开。
她找了九个不同的景色,配上不同颜色的水果,拍了一段现在短视频平台上最火的卡点视频。
芒果配金色的沙滩,鲜橙配蔚蓝的海水撞色,绿提配棕榈树,西瓜片配太阳,草莓配泳池,蜜瓜配奶茶厅,香蕉配酒店水上乐园,葡萄配咖啡店,绿椰子配椰林。
因为要找不同的景色和角度,陶竹酒店里里外外爬上爬下忙了一整个下午不得闲,直到下午蒋俞白忙完接她去吃饭,她才刚把视频剪辑好发出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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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地方和蒋俞白的日常比算不上多奢侈,但海鲜种类多且新鲜,是有人尽地主之宜,想带他们当地特色。
大概是今天的合作谈的顺利,蒋俞白心情不错,给了这个面子。
昨天晚上太困了,陶竹谁都没看清,今天晚上才看见,这个昨天坐在副驾驶上去机场接他们,今天尽地主之谊的人,就是曾经在饭局上给蒋俞白递过名片,说他们家在三亚开了个酒店的男生。
蒋俞白管他爸爸叫小杨叔,管他叫小杨。
吃完晚饭,小杨又提议开自家游艇带大家出海。
其他人没意见,就等着蒋俞白发话。
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擦手,没急着给回应,看着陶竹:“想去玩么?”
陶竹没坐过游艇,其实是挺想体验一下的,但是吃完饭她忽然觉得胳膊疼,碰一下像是被小火苗烧了一下的那种刺痛,她以为自己是吃海鲜过敏了,想回酒店休息一下。
她把胳膊轻抱在身前,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蒋俞白的视线落在陶竹的胳膊上,眉心轻轻地皱了一下,盯着她的胳膊不知道是在问谁:“有晒伤膏么?”
“有有有,我车里有,这边天热,我老忘涂防晒,就这个药膏多。”小杨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蒋俞白的话说,“蒋哥我给你拿去,稍等下啊。”
晒伤不是大毛病,等小杨跑开,蒋俞白又逗她:“我们桃儿总业务够繁忙啊,这么热的天儿都不忘出门考察。”
众人哄堂一笑,却没人敢接茬儿。
人多的时候陶竹不太敢说话,明知道他是在开她玩笑也就轻“嘁”了一声,心里想着既然不是过敏的话,那问题就不太大,不如还是去坐游艇好了。
自己能体验一把,也别耽误其他人玩。
小杨的车就停在店外面,不到两分钟就取回来了,还是全新的。
在他把药递给蒋俞白的时候,陶竹提议说:“要不先收起来吧,我去游艇上涂吧。”
没人接她的话,小杨的眼睛看着蒋俞白,直到蒋俞白说“好”,大家才起身赶往码头。
浓稠夜色下,一艘游艇悄然驶出港口,划破与天际连成一片的黑暗的海面,留下一道银白的涟漪。
远处的城市灯火逐渐渐远,取而代之的是身边人的欢闹声。
陶竹出去找晕船药吃,吃完便没再回去,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发呆。
夜空中的星星繁密清澈,她闻着咸涩的海风,又一次感受到真正有钱人的生活。
她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但今天才感受到这种不同来自于哪里。
衣服的昂贵或者包的品牌,那是太浅显的东西,网上太多人靠穿假货买假包装有钱人,他们早就不屑于玩那套。
这个圈子的人对生活的享受和探索,才是没有积累的人装不出来的。
她想到她和她的舍友,期末考完试,她们能想到的娱乐活动最多也就是附近KTV唱歌,或者找家商场看场电影。
稍微有钱一点的富二代或许会泡夜店,又或者找个地方按摩洗脚。
但蒋俞白身边这圈人不同,他们的人生广袤无垠,上天下海,从不居于任何一隅,过的都是她想不到的生活。
“哟,这不我们桃儿总么。”寂静无人的海面上传来蒋俞白的京腔,他像是还没从刚才“考察”那场戏里走出来,他走到她旁边,背靠栏杆,长臂一伸,“您看,这片海是不是还行,给您打包带走?”
现在身边没别人,只跟他在一起,陶竹不怕说错话,胆子大了很多:“好啊,这片海上谁敢过来造次,都给你桃总我毙了!”
“嚯。”蒋俞白瞥她一眼,跟她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桃儿总这么雷厉风行呢。”
陶竹咧嘴笑,十分谦虚:“还行,还行。”
小样儿吧,两句话就飘。
蒋俞白笑了下,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胳膊,看她疼到龇牙咧嘴的样子,提醒道:“那咱先把咱这胳膊弄好了再毙吧,别回头一抬胳膊,稀里哗啦掉皮,再把造次的给笑死。”
蒋俞白说话有他自带的幽默感,尤其是他语气平淡,搞笑程度加倍,陶竹分明是被他揶揄的那个,但是一点都气不起来,很没出息地笑出声。
蒋俞白摇了摇手里的烫伤药膏,拉着她坐在甲板上,拆开晒伤药的外盒塞给陶竹,自己挤了一点透明的啫喱状药膏在指腹,轻涂了一点在她的胳膊上。
“嘶——”突如其来的冰凉错感像是又被烫了一下,陶竹往回猛收了一下胳膊,手上的力道也因此松了,晒伤膏的包装盒被海风呼啸席卷,她站起来没追到,双手抵在栏杆上,看着她亲手制造出来的白色垃圾消失在茫茫深海。
一低头,她看见蒋俞白肌肉结实的手臂横栏在她的腰上。
他的手微微用着力,大概是怕她一冲动会跟着包装盒一样掉进大海里,在她低下头看的时候,缓慢挪开。
小杨给她买的是一条无袖连衣裙,整条手臂都被晒伤的很均匀。
每涂一次药,就要上演一次同样的场景,尽管有意克制,但本能反应躲不过。
蒋俞白倒是很有耐心,就算她“嘶啊哈啊”个没完,他也能处事不惊,低头做自己的事,一下一下,一点不落。
海浪轻拍着船舷,发出低沉的呢喃声,陶竹看着蒋俞白眼底认真的情绪,忽然很希望,这个咸涩清凉的海上夜,永远都不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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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在海上逛了一圈,不知道谁提议想蹦迪,于是游艇中途折返,接了个DJ上船。
DJ带着她的印象,整个游艇热闹到燥,却更显得两人的甲板宁静。
陶竹忽然出声:“俞白哥。”
蒋俞白没抬头:“嗯?”
“当时蒋叔叔不给你做那个外卖项目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自己小成本创业呢?就是先做起来,等做到一定规模了,再慢慢筹钱,反正你当时对那个项目那么看好。”
昨天在飞机上,蒋俞白说到蒋中朝不给他投钱的时候陶竹就隐约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今天早上快睡着的时候她才想通,但这时候问起来,似乎有点突兀。
但她就只是,很想跟他聊天。
蒋俞白面不改色,问了一个更突兀的问题:“你知道蒋禾开的车吗?”
陶竹不知道蒋禾的车跟创业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回答:“是他的跑车吗?”
“嗯。”蒋俞白问,“你知道他那些跑车加起来多少钱?”
根据他们这帮人买一件衣服都得好几万的消费来说,蒋禾的车肯定不会便宜,而且蒋俞白这么问,估计还会是一个更震惊的价格,反正陶竹对于他们花钱的事都没什么概念,俩眼一瞪,随口答:“一个亿?”
蒋俞白懒得搭理她,给她上药的手指轻轻用力往下按了一下,疼的陶竹立刻老实:“啊啊啊不知道嘛,我哪里猜得到啊!”
“三台加起来两千七百万。”蒋俞白说。
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树木,陶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其实对于她来说,两千七百万跟一个亿的区别倒也真不是太大,反正都是她碰不到的天价,还没一百块跟八百块的差距大呢。
只不过胳膊在他手里,陶竹不敢瞎说。
她问:“两千七百万,然后呢?”
跟创业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两条胳膊都涂上药了,蒋俞白拧好盖子,淡淡说:“但我不给他零花钱的时候,他连三十块钱的停车费都交不起。”
陶竹愣了下,刚想反驳蒋禾怎么会这么穷,但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去年十一他俩在夜店喝醉酒之后,蒋禾刚关完禁闭出来,找她借了六百块钱。
六百块钱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毕竟当时蒋禾一开始借的是两千,但是陶竹满打满算所有卡里也就只有六百,全借给他了。
但她那时候纳闷,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缺区区六百块钱呢。
这个疑惑她没好意思问蒋禾,但在今天,却误打误撞被解开了。
蒋禾有钱,开几百万的跑车不假,但他花的所有钱都是家里的,一旦蒋俞白停了他的零花钱,他又没有攒钱的习惯,就一分钱都没有。
蒋俞白两手撑在栏杆上,面向大海,低沉声音顺着寂寥的海风传进陶竹的耳朵里:“我也一样。”
他们身居高位多年,高傲的头颅仰久了,便低不下来,谁也不肯重头再来。
他被家庭所庇护,便也被家庭所限制。
第44章 刮目相看
巨大的音响散发出浑厚的低音, 霓虹灯闪烁在海上,黄隽洲在角落喝着香槟,倏地发现跟着音乐摇摆的人里, 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蒋俞白不在的,但他是第一个出去找蒋俞白的。
他手里拿着两杯琥珀色香槟,看着甲板上倚着栏杆的一男一女。
蒋俞白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药, 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栏杆上,身边站着瘦削的少女, 有说有笑,看上去就像一对误入繁华的大学生情侣一般。
等蒋俞白的目光看过来,黄隽洲也没觉得尴尬,他抬了下自己杯里的酒,抿了一口,说:“你倒是很宠她。”
咸涩的海风把蒋俞白蓬松的刘海吹到与平时相反的方向, 让今夜的他看上去和往日有几分不同的温柔, 但那张嘴依然语出惊人:“不宠她我宠你么?”
陶竹又没忍住, 双手假装搓脸,笑得不行。
黄隽洲不接他的话,信步走到栏杆边,淡声打趣:“你倒是跟别人不一样,找了个可以直接带回家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个不能光明正大带出去的正宫。
听懂这句话画外音的陶竹笑容僵住, 捧着脸的双手放下, 紧贴栏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对话。
对于蒋俞白, 陶竹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有一点, 她的认知很正确。
那就是蒋俞白这个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尤其是现在的他,做事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也不需要考虑到别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