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竹意识到,他不过是在用一种看似玩笑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难过,她看着裴嘉译被雨水淋湿的发梢,下意识想像以前安慰蒋俞白那样摸摸他的头发,手都伸出去了,但还没碰到他头发,她就握拳,又收回来。
好像,她不安慰,才是对的。
过了很久,裴嘉译才又抬起头来坐直,看模样,和正常时候别无二致,只是嗓音听起来,带了点哑:“陶竹同学,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以后咱俩真的一辈子不会再见面了,有句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任何事情,以一生为单位,都会让人倍感沉重,陶竹吸了口气,做好准备:“那你说……”
“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比我高中刚喜欢你的时候状态好挺多的了。”裴嘉译转过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但我就是还是想告诉你,你特别好,特招人喜欢,不用老是妄自菲薄。”
陶竹侧头看着裴嘉译,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她没有这样坦然地和裴嘉译对视过。
她压下了感动的泪水,却没忍住哽咽:“谢谢你,裴嘉译同学。”
这场下了一天的暴雨冲刷着整座城市,蒋俞白不记得自己在车上待到了什么时候,只记得雨停的时候,雷鸣和闪电一同消失,阴暗的天又重新亮回来了。
他下车透气,没关车窗,一阵雨后微风吹来,吹得司机冷道把自己衬衫的领子往上抬了抬,可蒋俞白一动没动,像是感觉不到寒冷。
因为他更专注在现在闻到的味道上。
是那年在繁春,他怎么闻,都闻不到的味道。
Petrichor,雨后尘土的气味。
第74章 你觉得呢
蒋俞白没离开澳洲, 他一连七天,每天都来看陶竹。
他没有找过她,只是想亲眼看看, 他们到底有多亲密,他亲手养大的玫瑰,又是怎么被别人摘下去的。
第一天, 摘花的人没来,小玫瑰去奶茶店。
第二天, 摘花的人没来,小玫瑰去奶茶店。
第三天,摘花的人没来,小玫瑰在家休息了一天没出门,晚上,她的视频更新了。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 蒋俞白买下了同一条街道上的连着三栋房子。
他只签了必须要本人签的重要合同,其他后续相关事宜,留给了在这边的人,自己回国了。
一个人的飞机寂寞无聊,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那个让她想好再给他答案的人,也一直没联系他。
空下来, 他思考了自己的行为, 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算什么。
三十岁的人了,还搞这种自虐的幼稚把戏, 好像下一步他就得跳海证明爱情似的。
这种事如果是蒋禾在做,他都会觉得蒋禾没长大, 更别说是他自己。
下飞机到家,蒋俞白在二楼看见了蒋禾。
他瘦了,人也不像从前那样总是容光焕发的吊儿郎当,像是被吸干了精神似的臊眉耷眼儿。
蒋俞白停下脚步,破天荒地关心了他一下:“遇到事儿了?”
蒋禾露出一抹苦笑:“就我让你帮我打电话那事儿,可愁死我了。”
打电话?那是什么事儿?蒋俞白只知道自己打电话了,但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也不是特别关心。
他更关心的是:“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之前是怎么追女孩儿的?”
蒋禾的眼睛跟回光返照似的亮了一瞬:“哥你要追女孩儿?谁啊?”
隆冬腊月,蒋俞白手揣在短裤兜里,反问道:“你不知道?”
蒋禾心里有个名字,但他不敢确定,隐晦地问:“是……我也认识的那个?”
“嗯。”蒋俞白坦荡地承认:“小桃儿。”
蒋禾:“……”
不知道是不是灯下黑的缘故,问蒋禾任何一个女生怎么追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但偏偏小桃儿,他一点都没办法对症下药。
蒋俞白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就进了书房,主要他飞机坐久了,一下子忘了蒋禾那些感情最后也都没什么好下场,问他这样的,还不如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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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洲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暑假结束,一年半的课程仅剩下最后半年,陶竹忙于毕业的事,手里攒了些生活费,她辞去了奶茶店的兼职,专心上学。
开学第一天,她从家走到火车站,在别人家门口,看到了凭空出现的竹林。
很大一片翠绿的竹林,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犹如大片翠绿的锦绣。
这片竹林绝对是新的,就算之前她瞎了没看到,但是竹叶的味道清新淡雅,有别于普通的草木,她不会闻不出来。
陶竹的目光顺着蜿蜒而行的竹林小径看到房子的里面,空空荡荡,没住人。
上课时,她控制不让自己想这些。
新学期的同学都是新的,上来就有小组作业,小组和坐在同一张桌上的人讨论小组作业的相关选题。
一直忙到下课,回家路上,她又一次看到那片竹林。
翠绿的竹子高高地伸向天空,它们顽强密集地生长,延伸至远方。
出国的这一年,陶竹的眼界宽了许多。
与其说是出国带来的,倒不如说是环境带来的。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她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蒋俞白,那她自己是想不到出国深造这条路的,甚至再往回推,她或许自媒体号没办法做的那么成功,甚至没办法那么快融进北京。
她从来就没有否认过蒋俞白对她的人生带来的影响,就像她就算知道跟蒋俞白不适合,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喜欢他一样。
只是在他身上,她看不到未来。
陶竹给蒋俞白打了电话,蒋俞白没接,到了晚上,他才给她打回来。
蒋俞白开了一天的会,到晚上的时候,说话的嗓音都是低哑的:“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是洒了砂砾打磨了一圈似的,陶竹听得一顿,下意识问道:“你很累吗?”
蒋俞白:“我怎么会累呢,我铁打的。”
他连开玩笑的语气都比过去低,陶竹不禁心疼了一下,询问的语气都不觉柔和下来:“你是不是,在别人家门前种竹子了?”
“我可不敢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儿。”蒋俞白笑了下说,“那是我的房子。”
在奶茶店打工的时候,听Helen跟她的朋友们聊过天,这片的房价大概不太会涨,在这边置业一点投资的水花都不会有,陶竹心疼钱,脱口而出:“你又不住!为什么要买房啊!”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蒋俞白低声问:“你觉得呢?”
陶竹被问的哑口无言,良久才说:“如果是为了我的话,我不喜欢你这样。”
蒋俞白缓慢的呼吸声传进陶竹的耳朵里,隔着听筒,都能清晰的听清他的每一次喘息,莫名带着点欲,他哑声道:“不是为了你,你不用有心里压力。”
陶竹不信,不依不饶:“那是为了谁?”
蒋俞白:“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追到你,行了吧?”
他说完自己都被气笑了,怎么这傻姑娘愣到有点儿一根儿筋呢。
在悉尼的那几天,蒋俞白没看见摘花那小子,他一猜就能想到那小子肯定也没追到。
他也没想到,年到三十,他居然想到了公平竞争这一招,幼稚的自己都嫌弃,但他还是做了。
集团事物繁多,他不能天天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坐飞机跑过去追她,能做的,也就只是,换一种方式陪着她了。
这么一大片竹林都是从国内空运过来的,陶竹很喜欢钱,不舍得看着他这么铺张浪费,她怕自己会受金钱的误导,非常不解风情地明示他,“可是……我不怎么喜欢竹子哎。”
这事儿陶竹倒是没说谎,她的名字是爷爷取的,繁春村口那边种了一大片的凤尾竹,爷爷特别喜欢,王雪平怀她的时候,爷爷希望孙辈的人生,能像竹子一样节节高升,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虽然陶竹叫了这个名字,但是却不怎么喜欢竹子。
她这话一出,让蒋俞白想起来前几天有个南方的客户招待他,给他在饭局上找了两个陪酒小明星的事,当时他饭都没吃完就走了,还明着告诉客户,马屁拍错地方了,结果没想到,几天之后,他自己也吃了这种瘪。
“那你喜欢什么呢?”蒋俞白按捺下性子问,问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茉莉?”
陶竹也想起了曾经从火锅店里出来,他给她买的那串茉莉花手链,她惊讶于他的还记得那样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嘴上却还是如实说:“一般。”
蒋俞白:“当时不是说很喜欢?”
陶竹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弧度,点破道:“我那时候,可能更喜欢的是,送我茉莉的人。”
第75章 草草结束
陶竹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 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两个人的情感已经在某个临界值到达平衡,她便没什么不敢承认:“我那时候, 更喜欢的是,送我茉莉的人。”
所以,蒋俞白的猜测没错, 但是,他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样的。
打电话的时候蒋俞白靠在宽大的沙发上, 手指又不自觉缠绕上沙发上的线:“那现在呢?为什么不喜欢了?”
陶竹知道这些房子里没住人,她举着手机,穿梭在竹林里,闻着淡淡的竹叶香气,人也一点点平静下来:“与其说是不喜欢了,不如说, 我受不了了。”
蒋俞白:“受不了我么?”
陶竹在竹林的林荫下摇了摇头, 意识到她这边摇头他也看不到之后, 她说了声“不是”:“大概是因为你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吧,霁月清风,你什么都不用做,身边永远都有无数颗星星围绕着你,你要知道,就算是围着你的那些星星, 对于我这样站着地上的人来说, 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把自己说得好像有点卑微,但再怎么想也不算是妄自菲薄, 因为这就是事实。
电话看不到对方的表情,陶竹不知道蒋俞白听了这番话之后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喑哑的嗓音说:“小桃儿,你真的成长了。”
陶竹:“……嗯。”
蒋俞白:“这些事情,以前你会刻意避开的。”
陶竹在屹立的竹子下停住脚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蒋俞白说的是真的。
跟在他身边的那几年,为了维系表面的平衡,她像避开高压线一样,谨慎地避开所有危险话题。包括但不限于“确认关系”“结婚”“身份”等。
而在这一点上,蒋俞白的感觉更深。
在不卑不亢的对李面,自卑会让人高亢,比如觉得贵东西不会说“买不起”,而是会说“我不喜欢。”
有人欺负她,她担心别人觉得是因为她不好才欺负她,所以不会说自己受到欺负,而是会借口说“她也有她的苦衷”。
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成长,但蒋俞白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