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呼吸过后,她将圣经放在长椅的角落,打开手机,准备叫车回到民宿。
却收到他的消息。
【怎么没有回家?】
*
沈亦承将生日宴安排在中午,是过给长辈看的,晚上的晚会多是狐朋狗友,想要攀附关系的,推了晚上,也推不得中午。
他的生日向来兴师动众,倘若他在北市,注定推脱不开。来的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行业标杆,来一个便是一句祝福,沈亦承却觉得自己好似门童,一一与他们握手寒暄。
他的母亲云晚站在一旁,身上穿着一件掐腰金绣旗袍,上面开着大朵的牡丹,黑发高挽,双手挂着金镯一对,耳上是两枚金环。脖子一串大小匀称的白珍珠,胳膊上披着个山水印花褂子,都五十多的人了,背影却像二十,她也不像其余的京城阔太那般折腾自己的脸,这样自然老去,反而给她的气质添了几分从容。
她看了看沈亦承,“累了?”
沈亦承说:“这生日像渡劫。”
云晚轻哼:“本来就是渡劫,你娘我的渡劫。”
沈亦承许久不语,瞥向大厅内,云晚说:“去吧,我在门口。”
沈亦承往里走,同面前的两个男人打声招呼:“爸,大哥。”
这三个人站在一块,就能看出一个人从少年到中年再到晚年的面相,沈亦北是更冷酷无情的脸,性格也是杀伐果决,要说沈亦承是看起来好说话,实则油盐不进,那他这个大哥就是看起来便不好惹。
对这个弟弟也是,装都不带一分笑意,他那个父亲,也只向他点头,继续接待客人。
这偌大的厅堂,最没有存在感的,莫过于他这个寿星。
有什么意思。
沈亦承坐在席位上,听着旁人高谈阔论,既没人问他婚娶,亦无人问他生意。他只默默饮酒,做这席位中最低卑的存在。
这桌坐着沈家的直系亲属,他的爷爷、父亲,大伯,两位叔叔,以及各自的妻儿。平静之中,忽然几个小孩儿过来扯他手上的玉石,被他追来的一位表嫂呵斥,沈亦承宽和地解下,让那孩子把玩。
孩童眼里只有晶莹剔透的圆珠子,举得高高的,表嫂看起来十分窘迫,想要归还这手串,沈亦承却恍然想起头一次见宁嘉,她也是一把抓过他的石头,想要送到口中尝尝滋味。
那时他是客,何绘几乎惊恐地催她松手,沈亦承难得看小孩儿可爱,将自己的贴身玉石送给她把玩。
一晃十八年。
沈亦承忽然站起来道:“我走了。”
坐在他身边的云晚皱眉:“你走去哪?叔叔伯伯还没走,你走什么?”
沈亦承道:“有事,失陪。”
说着转身离开。
云晚踩着高跟追他,嘴里责备地喊:“亦承!站住!”
沈亦承在门口转角顿住脚步,回头道:“这戏演了一年又一年又一年,我只觉得疲惫,您乐得周旋,我不乐得。”
“什么周旋不周旋的,这是你家!”
沈亦承道:“哪有半分像我的家,我走不走也无人在意。”
“你去哪?你跟我说,那事儿是不是真的?”云晚皱眉,“平时你贪玩也就罢了,你怎么…”
沈亦承仍是转身离开,他走下楼梯,叫在外面吃饭的李琛过来提车,李琛看见他出来了,惊讶之余,但仍跟上他,“沈总,您是头一个出来的…”
沈亦承不语,快步走向车门,李琛都跑起来了,赶紧给他打开,沈亦承坐在后座,不说去哪里,李琛甚至都没叫司机,自己跟着他出来,便坐上驾驶位,还好没开始喝酒,能带着他。
沈亦承自己喝了一瓶白的,捂着额头,李琛发动车辆,将醒酒药与矿泉水递给他,开出停车场才道:“您要去哪?”
他不讲话,李琛凭着自己的直觉,开到了美院家属楼,沈亦承睁开眼,一片冷色,侧头看到外面的场景,皱眉:“上这来做什么?”
李琛额头冒汗,哪敢说话。
过了会儿,听到下车声才恢复呼吸。
人都有点口是心非,不管嘴里说着愿不愿意来这,心里还是想的,往常沈亦承心情不佳,就会回他那栋两层小别墅,闷在工作室里不出来,如今这工作室成了五十平的小爱巢,已经轮不到他想不想,而是他已然习惯。
习惯她的陪伴。
沈亦承随身带着钥匙,唯一一把,不管今日穿什么,都要撂在右手边的口袋。
拧开门,里面一片寂静,就是眼花。
家里彩旗飘飞,挂着一条横幅“祝沈叔叔生日快乐”,桌上放着生日蛋糕,打开冰箱,里面还有一瓶红酒,一锅炖好的牛腩。旁边都是吹好的气球,沈亦承换了鞋,走到卧室,上面还铺了一层玫瑰。
忍不住一笑。
他等了一阵,才给她发一条消息,问她的去处。
*
宁嘉看了看时间,不过十一点钟。
【你别说你在我家】
过了半晌,他回:【那我不在。】
宁嘉捂着头,赶紧找车往机场赶,正好有一趟在十二点,她立即换了,上了飞机才想起来和他说一声,奈何已经准备起飞,她用不了手机,只得等飞机落地,一路上她都在想他提前回来的原因,以及她窝藏在冰箱里的大鱼大肉。
等她风风火火地开车回家,他的车已经停在楼下,挤在一堆小自行车中间,没有停车的地方,宁嘉只能把车扔到学校,一路小跑到家,一开门,一股浓郁的番茄味儿便冲到鼻腔。
不用想也知道,他拿出了她的拿手好菜,这会儿已经热了。
宁嘉刚想发作,踩着一排彩带走到厨房,就看到李琛也在,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正在盛饭。
李琛头皮发紧,因为他已经被沈亦承胁迫着吃了一碗饭了,味道太好,他又添了一碗。
宁嘉也好面子,立刻变脸,笑着说:“李助理也在啊,你们没吃饭吗?”
李琛看向沈亦承,这个人用她做的饭摆了一桌酒宴,理所应当地说:“中途饿了,怕糟蹋东西,让李琛帮忙弄了一下。”
李琛给宁嘉也盛了一碗,他说:“我新买的碗筷,吃完带走。”
宁嘉摇头:“没那么讲究,吃吧。”
她坐在沈亦承身边,李琛泡了一壶热茶,宁嘉喝了,舒服一些,才开始吃饭。
“好吃么?”
她问李琛。
对方真诚道:“宁小姐这手艺,比潇湘馆强。”
潇湘馆是北市数一数二的中餐馆了,宁嘉笑着说,“也就会这几样,你多吃些。”
李琛今年都三十二了,伺候沈亦承这个比他小的也就罢了,如今被十几岁的宁嘉这样关怀,说不出的怪异。
宁嘉还是没忍住,侧头问沈亦承:“你怎么没多叫几个朋友过来吃饭?”
“我哪有朋友。”
一句话让宁嘉不好再责备。
他俩的二人世界,宁嘉设计得好好的,都被他老早过来打破了,现在三个人在一排写着love和happy birthday的粉色气球下安静吃饭,说不出来的诡异。
李琛快速用完,将碗洗净,迅速逃离,仿佛他不曾来过。
门关上,宁嘉坐到他对面,沈亦承才说:“这桌菜都是李琛帮忙热的,他中午没吃,被我叫过来送我,不让人家吃一口不合适,借花献佛,向你道歉。”
宁嘉说:“我知道,不怪你。你怎么中午就过来,上次跟我说七八点钟,我都没个准备。”
沈亦承给她夹菜,“晚上下馆子,给你赔礼道歉。”
宁嘉轻轻说:“你过生日,总跟我道歉做什么?你是不是在家受委屈了?”
沈亦承安静吃着牛肉,他已经吃了半碗,宁嘉追问:“是不是叫你受委屈了?怎么过生日还不让你痛快?”
宁嘉护短,上次在电影院也是这样张牙舞爪的姿态,沈亦承笑笑:“没什么,跑你这里避难。”
宁嘉叹气:“你在家受委屈能怎么办呢,是我没有本事,我也不敢跟大奶奶呛呛。”
就算她敢,她算什么呢?
说着要哭了,沈亦承握着她的手说:“别说你,我也不敢,不是?”
他那哪里是不敢,是无奈,是个人都知道云晚拼了一条命把他生下来,沈亦承的一生都伴随着一句“你对得起你母亲吗”。
他若是混账,能站起来说:“有本事别把我生下来。”但偏生是个软心肠,尽心尽力地做个好儿子,不叫他母亲伤心。
吃完饭已经快四点钟,也不知道吃得算午饭还是晚饭,宁嘉做得菜多,沈亦承每个夹一口就是半饱,不过她看了看装番茄牛腩的炖锅,基本已经见底,看来他喜欢吃。
沈亦承是个生活白痴,只会将东西倒掉,将碗碟放在洗碗机里,宁嘉让他先回卧室,她把剩下的封起来,毕竟只吃了几口,扔了可惜。
他没走,和她一起在这里撕保鲜膜,头一个撕得七零八落,后面就好了不少。
宁嘉看着一屋子的布置,说不烦是假的,本来就是讨寿星开门一瞬间的欢心,结果祝寿的没来,天也没黑,没有亮起彩灯,想想就扫兴。
她不怪沈亦承,她怪他父亲,怪沈家那个封建大家庭,把他弄得这般难过。
她正想着要不要收起来,就想起蛋糕不见了,找来找去,在卧室的床头找到,他已经吃了四分之一。
如今他真像被下了迷药一样,胳膊搭在头顶,合眼浅眠,那般爱干净的一个人,却没有去洗澡就睡了,可见喝得太多,也太累了。
宁嘉解开他的衬衣,沈亦承真睡着的话,是没什么动作的,随意摆弄,宁嘉忽然想起第一次亵、渎他,果然是在装睡。
解到他的腰带,宁嘉在他的腹肌的线条上落下一吻,躺在他胸口,沈亦承两手搂着她,声音嘶哑:“睡会儿。”
宁嘉亲亲他的侧脸,用手扶着他的发,看他放缓呼吸,已经睡熟,才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
沈亦承睡醒,正好八点。
宁嘉中途回了一次学校打印资料,在客厅画了一会儿画,听到浴室有了声响,便知道是他醒了。
沈亦承出来,心情不错,靠着门框问她:“做什么呢?”
“画画,素描作业。”宁嘉站起来,远远地看,“你说我这物体体积掌握得真有那么差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沈亦承弯腰,按着她的肩膀看了半晌,宁嘉憋着一口气等他说话,沈亦承张开口:“怎得忘了,我画国画的。”
宁嘉甩开他的手:“那你故作高深。”
“国画也画得不怎么样,只会画个草图。”
他那若是草图,她画架子上的就是厕纸。
“不画了,请你去吃饭,你说去哪?”
“吃中餐?”
“行。”宁嘉说,“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